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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凯平x毕飞宇:人面对自我很难不焦虑,这是时代的特征

學人Scholar  · 公众号  ·  · 2024-03-16 21:10

正文

3月11日,清华社科院院长、中国积极心理学发起人与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南京大学教授毕飞宇进行了一场对谈,以“当文学遇见心理学——‘我’究竟在哪里?”为题,与大家共同探寻浩渺的精神世界。


在这次对谈中,毕飞宇老师和彭凯平教授围绕《欢迎来到人间》这本书,从文学和心理学的角度,讨论了当代年轻人普遍存在的“焦虑”话题。书中主人公傅睿所面临的职场、家庭等困境,同样也是当代年轻人正在经历的。


那么,面对这些困境,我们如何应对?怎样才能不被焦虑、压力所困扰?毕飞宇老师和彭凯平教授在对话中给出了答案。



1


彭凯平:今天我们来聊一聊毕飞宇老师的新作《欢迎来到人间》,首先我想问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欢迎谁?您是向谁发出这样的呼唤?

毕飞宇: 实际上这个小说的名字是《收获》的编辑程永新定下来的。当时我也特别想问他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但是我没问,因为看到《欢迎来到人间》这个小说名,我的生理感受是很好的。

在这之前,当我遇到一些理性不及,无法用脑袋去做判断的时候,我也会习惯听从我的生理感受。所以,我听着这个名字顺,我就选择了它。


彭凯平: 这也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学概念,叫做具身认知。

心理学中发现,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对世界的认识,对环境的了解,甚至对个人的分析都不是靠语言来进行的,因为语言出现的很晚。

人类最初认识的方式其实是自己的身心反应。

毕飞宇: 总体上来讲,我还是相信理性的,但是也会有一定的局限性。当局限性出现之后,你必须要做一个决定,所以就会把身体参与进来,我觉得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常态。


2

彭凯平:在我看完《欢迎来到人间》这本书之后,我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主题,就是好像人人都生活在一种困境之中,走不出来。您觉得这种人生困境是所有人都会有的一个普通感受,还是容易产生在医生、律师、作家这样的专业人士中?

毕飞宇: 最早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很显然,我写的所有困境都是这本书的困境,或者说是这本书里主人公傅睿的困境。

其实我已经写完了一版,但是到了2019年的年底,2020年年初,我自身的困境又来了,而且我相信许多人和我一样都碰到了困境,那么在那样的一个困境之下,我就开始意识到,我过去的困境与我的身体无关。

那个困境跟我的这80公斤完全是等同的, 所以我就意识到这本书的分量不够,我觉得没有把我生命里面所体会到的最强有力的、最渴望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


我觉得如果按照原来的那个作品去把它拿出来,仅仅是别人的困境,我觉得轻了。所以我把更多的自我困境加上去了,因而这本书跟最早的那个我的想法其实相差就比较远。

当然现在也有一种可能,我们可以去假设,也可能那个会更好,也有可能这个更好,但是对我来讲,哪一个更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本书必须打上我的烙印。


3

毕飞宇:假设我是书中的主人公傅睿,我今天和你坐在一块,想请你帮我在心理学层面分析一下,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彭凯平: 我觉得这个人在个性上是比较突出的,在某种程度上,他有一种完美主义,同时还有一种触世的感受,最后产生精神混乱,这个人在理性和感性之间的冲突造成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然后,我想问的是他到底疯没疯?

毕飞宇: 几乎所有读过这本书的朋友都会问我傅睿疯了没。我每一次的回答都是我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因为我并没有判断一个人疯没疯的专业知识。我既不懂得心理学,也不是一个心理医生。

反过来说,即使我有心理学的常识,我也不愿意去做这样一个判断。为什么?因为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人,对于我来讲他是不是疯了,我做出判断跟没有做出判断,小说的走向是不一样的。

如果我的内心告诉自己,小说的主人公是个疯子,也许我就有更大的负担,要把他往疯子那个方向去写,很可能会把他内心中的许多东西都丧失了,这个人物的宽度一下子可能就没有。

既然傅睿在他的这个现实生活里面没有人界定他是疯的,我作为作者,就没有任何理由和资格去界定他是疯的,我只是沿着他的生命轨迹,沿着他内心的走向,一点一点的完成他,然后尽可能宽的拓展他内心的内容,这个是我最要做的。他是不是疯子?我真不去想。


彭凯平: 我觉得这很有意思,就是精神病学和文学,甚至整个的社会,对这个疯狂,对疯子,对精神病的这个定理一直是交织的。就是在60年代,心理学界其实有一个特别大的反思。

有一个有名的心理学家,他非常的清醒,然后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他自己要求去的,然后他居然受到了这个非常严苛的治疗,给他电击,给他吃药。

后来他逃出来,写了一篇很有影响和争议的文章。他说在一个疯狂的地方,不疯的人也会疯。就是这个文章引起了我们的反思。

所以整个心理学界在60年代有一个深刻的反思,就是说我们的医疗界,是不是把疯狂定义的太随意了?

当你去跟那些不是特别严重的精神分裂的人谈话,你会发现,他的逻辑是很清晰的,甚至很多人,他的外表优雅、谈吐流畅,你会觉得喜欢上了这个人。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60年代有很多电影专门揭露这个精神病院的黑暗。但是后来发现就是这些人还是有一些疯狂的表现。

所以现在我们基本上定义一个人疯没疯有三个客观指标:

第一种客观标准就是生理上的一些标准。 比如说激素的分泌、遗传基因的体现,还有大脑的神经元的一些反应。通过这些客观指标可以判断。因为他们如果反应比较慢,皮脂醇的分泌异常,这个基本上判断就是还是有些问题,要去治疗。


另一种判断就是我们所说的社会标准。 就是看他是不是特别的异常,和大家都不一样。当然这个不一样,也许不一定是疯狂,但是它达到了一种失去理性的地步,比如说他赤身裸体地在外面奔跑,半夜三更大喊大叫,动不动就撒泼打滚,这些可能就是一种心理异常的体现。

还有一种标准就是我们说的对社会,对自己有没有伤害。 他自残,他自杀,他伤害别人,这个可能就需要进行大量的这个心理治疗。所以现在的这个标准也越来越严格,同时越来越客观。

所以说从作家的角度来讲,你做的对,就是说我们就描述一下这个的行为,但是他是不是狂人?他是不是疯子?他是不是变态?那就留给这个读者来进行判断,如果真的是一个病人,那就留给医生来做判断。


4

彭凯平:我看见您在以前的一个采访中,就特别提倡让作家去体验当代,去反映当代。我也知道您是中国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也是江苏省协会的主席,作为作家行业的领军人物,你觉得作家对当代生活的体验和描述,现在是一个共识,还是一个您的一个呼吁?

毕飞宇: 这是我的愿望,现在还没有变成共识,它是不是共识,其实我不知道,我不太关心别人的写作。

这里面有个什么问题呢?就是我从80年代末开始写作,然后到了这个2005年,我写完这个《平原》,实际上我的许多作品写的都是1978年之前的事情,这个时间有时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你比方说此刻你现是2000年,已经20多年了,20年的生活它都是当代的。

如果我现在是1982年,面对1978年之前的它就是历史,为什么?那属于另外一个历史时段的事情。那么我到了80年代末,90 年代初的时候,我写了很多读者很喜欢的作品,包括《青衣》、《玉米》、《玉秀》、《玉秧》、《平原》。

但有一件事情我没做,就是我没有把我的笔切入到当代来,也就是说即使文学给我带来了很多,我拥有了很多读者,我始终是进行历史书写的一个作家,是这个内心的愿望。

一个作家如果没有进行当代书写,这个作家就是残缺的,遗憾的。

所以《平原》之后我尝试着去写了一个《推拿》,是当代题材的。可是因为那是一群残疾人,他们看不见,他们建构了一个特殊的社会,所以他们的当代性不那么显著。

所以实际上在2008年我把《推拿》写完之后,我对自己又提出了一个特别高的要求,就是我的下一部作品无论好或不好,读者喜不喜欢,文坛认可或不认可,对我来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跳到对的池子里面去,我得游,而不是走,得让当代所有的水包裹着我。

这些水给我提供浮力,让我在上面游泳。只有把这个工作,从此岸到了彼岸,上岸之后我才可以轻松地和自豪地告诉自己,作为一个作家你完成了历史书写,你完成了当代书写,你才可以说你是完整的,否则我会很惭愧。

彭凯平:你觉得很多作家不想涉及当代主题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您觉得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毕飞宇: 我觉得描写当代是困难的。因为当代的动感特别强。尤其是像今天这样一个社会,发展特别快。有些时候你有了一个写作创意,可你才写了两年,还没写好,你打算写的那个东西,就已经不再是社会的热点了,变化的速度特别快。

所以你得告诉自己,你不能过多的去碰那个热点,以碰着热点的心态去写作的话,很可能是会很麻烦的。

所以比较好的一个办法就是要调动你的两大块:

第一,让自己的身体更可能的接近当代。

第二,要动用我们的理性 ,尽可能多的去思考,去观察,也需要一部分逻辑去帮助我们做判断,做推导,然后在理性和身体的双重干预之下,去完成对当代的具体感知、具体判断,尤其是具体的呈现。

因为最后读者要的既不是你的感知,也不是你的判断,读者要的是你的呈现。他想让你呈现给他看,他也有他的当代,然后把当代呈现给他以后,他很可能对自己有一个照应。

和我的是不是也有某些相似的地方?或者说和我的完全不一样?相似的地方在哪,我会告诉自己什么,如果相差特别远,为什么同样是当代的人,我的判断和他的呈现距离是如此之远?

这个我觉得是一个小说家要做的东西,就是与读者彼此激励双方的认知,或达成共识,或达不成共识,这都是我们需要做的。

5

彭凯平:当代有一个主题老被人提到,您这个书中也涉及到过,就是大家现在都感到非常的焦虑,紧张,还有各种的担忧,各种的竞争压力,所以您觉得这本书如果用一个主题来描述,它的主题是什么?

毕飞宇: 其实我们人在很长的时间里面,就是要处理一个关系,就是人和外部物理世界的关系,我得吃饱,我得穿暖……这个过程在人类的历史过程中是极为漫长的。

那么当这个完成了之后,人给自己提出了另外一个重点项目,就是不那么在意人和物的关系了,而是开始在意人和人的关系,人如何面对他人?

可是到了今天,我们进入了现代社会,我认为人更要面对的既不是人和物的关系,也不是人和他人的关系,是人和自我的关系。

其实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来是要面对大千世界,面对他人的,到了此时此刻,我们发现当我们来到世界上,我们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我如何面对我,当我碰见我的时候,如何和自己相处?

在我看来,所谓的现代性就是焦虑,因为现代性提出了人如何面对自我, 人面对自我很难不焦虑,这是时代的特征。


这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今天,我们所有人都必须要面对的一个事实和窘境,你无法不面对自我。

可是你面对自我,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这个是很麻烦的。

彭凯平: 就是对自我认识的困惑。

毕飞宇: 在今天为什么那么多人抑郁。人如果完全面对物,当物有了之后,人是很容易满足的,他变得很坦然、舒坦。人面对他人也是可以通过多种多样的方法建构起一个和谐社会的,像邻居一样,在小区里面彼此很客气。

但是当人要面对自我的时候,人究竟该如何面对?如何去发现自我?如何去处置自我?这个问题我们都没有做好准备。

毕飞宇: 所以今天这个时代为什么那么多人抑郁?为什么那么多人痛苦?为什么那么多人难以走出自己?

就是总觉得自己是自己的一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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