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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天通@2月から依頼承ります
1
不知哪位心理学家曾经说过,男人喜欢车的狭小空间,是因为依恋母亲的子宫。
北郊公园停靠下来的一辆车里。刚刚一同进食过室外晚餐的女人跨坐在男人身上,用有着藤曼刺青的胳膊环绕着男人的脖颈。男人摸着女人大腿内侧没有一丝赘肉的长收肌,温热的气息喷在女人的耳畔:“你的体脂率是16.8?”
女人被他的指尖弄得发痒,笑了起来:“哪里偷听的?”
男人没有回答,双手继续在她的腹部游移:“你吃过脆肉鲩吗?”
“什么?”
男人在黑暗之中露出了难以察觉的笑容:“你不是广东人,不懂也不奇怪。脆肉鲩,一种特别的鲩鱼。”
“讨厌,广东人不是爱吃福建人吗?什么是脆肉鲩?”女人顺势贴近男人的怀里。
男人的手停在女人的腰间一掐,已经摸出了脂肪厚度:“你就是脆肉鲩,我现在就要吃了你。”他舔了舔嘴唇,上面尚有食物的余味。
“什么声音?我好像听见发动机有声音。”
“你听错了。”
女人听得分明,甚至是吱吱作响,就像是老鼠寻找食物发出来的声音,可是男人一把按住了她,吻住了她的双唇,欲望让大脑瞬间缺氧,她只能顺应了他。
随着车子里散发着极具韵律的震动,一些不言自明的暧昧信息也传到了车外,车窗也渐渐升腾起一片白雾。十分钟后,一只手指绷直的手抵住了车窗,像鸽子的翅膀凌乱地扑棱了几下,最终慢慢地滑落下来。
不远处的草丛发出了响动。
“好像有人。”女人翻身而下,迅速抓住衣服盖住了自己。
“怕什么,有人也看不见,除非还有夜视仪。”男人穿好衣服,发动了车子,打开了车灯,驶入了茫茫的夜色。在通红的尾灯上方,有一个标识甚是显眼,但无从考究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标识。
2
4月4日清明节。所有的节日,警察同志大多都要轮流值班,因此我对节日最大的期盼就是,到底这个节日有什么好吃的?哪怕这就是个清明节。我用手机翻了翻美团,觉得它服务不周,非但不能帮我送餐外市,也没有提供节日糕点推荐。
“依依”,炸两兴冲冲地闯了进来,“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
我没精打采:“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他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你见过吗?”
“哇!是正宗的!”我一手捞起了一个,往嘴里塞进半个。”
我瞥了一眼,还剩那么几个,难保他还送其隔壁科室,于是赶紧又再拿了一个,鼓着腮帮赞扬,“好吃!”
“你居然知道这是什么?”
我对这句低级的问话置若罔闻,一边吃一边开始玩游戏。
南方人清明前后会流行吃一种叫“艾糍”的糕点。我吃的就是这个。只是这种艾糍有讲究,若是真材实料用的是艾绒,那么制作出来的会是青色,若是用的是一种鸡矢藤汁替代,制作出来的就会是紫黑色——一般我在周末去餐厅里吃到的艾糍,都是紫黑色的。鸡矢藤汁易得,艾绒难求。而艾绒则来自春天采集的茵陈(又称绒蒿),除去杂质及老茎,晒干,才能用新篦子收集艾绒。只是一百斤茵陈,只能收集到一斤艾绒,因此尤显珍贵。
若是问我为何知道得那么清楚,那是因为我母亲是南方人啊。小时候,我还曾经跟她一块制作“艾糍”。只是和面的过程太艰辛了,我的参与一般是在面和好之后,揪下一小块青色的面粉,在掌心中摊薄了,往面皮中央放少量捣碎的花生、糖、芝麻,然后用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同时挤压面皮的边缘,让它们合在一起,最终变成一个青色的三角形团子。只是我做出来的奇丑,而且面皮没捏好,上筛蒸出来之后,肯定会漏了馅,就像我这个人根本没法很好地掩饰自己的内心,一不小心也就漏了馅。想到这里,我不觉又皱紧了眉头。
“吃饱了?”周东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没呢,我没吃饱。”我看了一眼他,立即警觉起来,伸手想再去抓一只艾糍,周东篱却把我手打掉。
“没吃饱正好,吃饱了容易吐。有案子,走吧!”
3
这是四面青山环抱着的一处寂静的山塘。一具看上去非常苗条紧致的半裸女尸,倒伏在山塘边。4月份,气温并不高,这一天是20°C,山塘温度大致还要比气温低个5°C。我戴上了手套,走近看女尸,尸体出现浸渍征象为2级,浸渍明显,手足表皮严重变白,皮肤皱缩。
“这两天气温相对稳定,尸体在水中的时间初步判定是25-28小时。”我说。
周东篱指着她的左臂上的藤蔓刺青说:“把这个拍下来,应该很快就能查到尸源了。”
我蹲下去,发现她的左右大腿内侧都被受到了破坏,像被某种动物撕咬过一样。
“是不是老鼠?”周东篱环视了周围,他认为最可能就是鼠类对尸体的啃噬了。
“虽然损伤特征创缘不整、有锯凿状赘痕,鼠类造成的噬痕一般较浅,只能达到皮下肌膜,但你看,有些位置,都快见骨了”,我喃喃地说,“若是鼠类,得是牙齿多长的鼠类呢?”
“犬类或者鸟类呢?”
“没有条状的犬爪搔痕,也没发现鸟类爪痕,肌肉倒是有缺损。”
我摸了摸她的大腿上其他并未受损的肌肤说:“听说一个女人所能抵达的美白极限的肤色,是大腿内侧的色号。”
派出所的人在我背后窃窃私语:“你们局里的那个花瓶,怎么还有心情在那说色号?”
我假装听不到他们的嘲讽,继续说:“那是因为大腿内侧很少受到来自外界的任何刺激和侵害,因此也没有色素沉淀,是非常纯净的一个部位。”
“那又怎样?”
“说明这种动物对纯净的部位有特殊癖好”,我转过身招呼我们刑侦的人,“帮我弄到解剖室里去,我还要进一步检查。”我自己也到山塘边收集了一些水质样本。
“我陪你去。”周东篱说。
“到时再说吧。”我对于他的感情,早就变成了一种想爱不能爱的伤痛,或是已经变成了麻木不仁,事到如今,我也并不想与他单独相处,更确切地说,我要中止那种他自以为是的暧昧。
他听出了我的意思是拒绝,露出了难以察觉的笑容:“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是知会你一声而已。”
我也拉扯嘴角笑了笑,对,眼轮匝肌没有动,我饱含着一个小法医的忍辱负重一字一句地回答他:“悉听尊便。”
4
两个活人和一具尸体的解剖室。总是弥漫着一些不确切的气味。这种气味并不是尸臭,我曾经解释过解剖室的构造,我闻不到任何异味的,我说的这种气味是指调动了所有感官,每一个毛孔的气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许是生死无常,也许是我幻想过一些有关于周东篱的故事,这些东西都藏匿在气味里偷袭我,我拿着解剖刀的手开始瑟瑟发抖。
他突然按住了我的手:“你怎么了?”
我把刀递到左手,甩了甩右手说:“可能昨天晚上的杠铃操用力过猛,现在痉挛。”
我深呼吸了几次,用呼吸稳住了抖动的手。我想起了刚入警队的时候,我第一次进行射击训练,我们也要练习这样的深呼吸,在呼吸之间无意中击发。
终于下了刀子。“皮肤、粘膜苍白,尸斑程度极轻,肾、肝、脾等脏器高度贫血,心脏及大动脉内血量贫乏,心内膜下因回流心血量骤减,心室内产生负压而呈现了点状、线状、片状出血”,我抬头看了看周东篱说,“死因是失血所致。”
我又强调说:“这可不是心脏或大动脉受到严重损伤,瞬间出血导致的休克死亡,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剖检时的贫血所见并不会如此显著。”
“也就是说,这是慢慢失血而死的?”
“看起来就是这样。”
周东篱问我:“是什么样的动物,可是凭借并非致命的伤害,却控制住受害人不采取自救措施,让自己失血而死呢?”
我重新细察尸体的大腿伤口:“那是用一种类似鼠类牙齿的特殊工具做成的造作伤。”
周东篱问:“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
“什么说法?”我头也不抬开始整理解剖过的尸体,循例用我自费的皮肤缝合器给尸体打钉。
“如果有一只老虎吃过了人肉,必须要将它打死。”
“哦。”我又故意说“哦”,这个“哦”字除了可以优雅地表示自己的极度不满之外,还可以在自己不予置评的事情上搪塞,上次看一个外国视频说,这个“哦”(外国人说的是“K”)就是冷暴力。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他竟然能锲而不舍。
“不想。”我最不喜欢别人故弄玄虚。
“不想也得听,事关重大,我必须说完。因为老虎会认为那是至上的美味。”
“你怎么知道老虎是这样认为的?”
“史上有一些著名的食人魔,你知道不?”
他的思维太跳跃了,虽然我不大跟得上,但我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除了被捕或死亡,有一个主动停下来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
“因此,他还会吃下一顿。”
“他的口味会依旧是苗条紧致的女子吗?”
“不一定,你这顿饭和下顿饭点的菜式都不一样。”
“好吧,你说得对,我把检材送过去检验中心入库,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我跟周东篱各自散了。
5
我从检验中心回来,炸两也正好进门,他告诉我们:“已经查清楚尸源。”
“果然很快。”周东篱不禁叹道。
“很多人认得她手臂上的藤曼纹身,那是一个健身中心的踢踏舞教练”,炸两说,“城市广场的大型LED广告屏上,不是经常播放着她的广告吗?”
“啊!我想起来了!”我惊叫道,那原本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我甚至上过她教的团体课程,只是当她被水浸渍之后,容貌自然也会发生了一些变化,而我却不是足够熟识的人,所以一眼认不出来也不足为怪。
踢踏舞教练叫琳达,离异单身,身材出众,体脂率低,是健身中心的明星教练。
“健身中心的人根本不知道她出了事,因为正好接连几天她都没有团体课程,没有团体课程也没有私教课程的时候,她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
“那么他们是否知道她去过哪里?”
“都说不清楚。说琳达平日不爱应酬,除了上课,基本很少出现在健身中心,她的行踪成谜,查过她的通讯记录,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也许她并不喜欢用手机跟人联系,而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炸两指了指地上一个箱子说,“她是外地人,要在这里找熟悉她的人,除了她的同事和几个健身学员,几乎就找不到了,这是在她的办公桌上收集回来的资料,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周东篱俯身翻了一下箱子,翻出了一张有着自然卷度的窄而长的纸竖着拉开了看。
“这是上星期的人体成分分析报告。”
“看这个干吗?”
“分析一下肉食者的口味”,周东篱皱起了眉,“你懂看吗?”
“你不是说这顿饭和下顿饭点的菜式都不一样吗?”我接过了那张卷起来的纸。
“即使是不一样,也是维持一个动态平衡。无论怎么变,有些东西你永远不会吃。就比如你吧,至少不吃牛肉,兔肉,香菜,茼蒿。”
“你可记得真清楚”,我看了看那张纸,“知道吗,女人的体重并不代表什么,很有可能一个体重高的人比一个体重低的人起来更瘦。”
周东篱和炸两都不是关心健身理论的人,所以都眼巴巴地等待我说下去。
“关键在于这个体脂率”,我指着纸上的数据说,“她才16.8,我敢打赌她有明显的马甲线……”
“是有,你都解剖过了。”周东篱提醒道。
“前段时间你刻意减少了食量说自己内脏肥,也是因为测了这个体脂率吧?依依,你的是多少啊?”炸两反应倒是快。
我翻了一个白眼:“这都偏离主题了。”
突然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都到饭点了”,周东篱看了看表,“还是都先去吃点东西吧。”
6
“饿不饿?”斗未转,星未移,男人已经又有了新的女伴。
“饿了又怎样?外卖能送到这里来吗?”微胖女人问,她透着水光的肌肤和丰腴的体态无不显露着她是一个喜欢用食物充盈身体的人。
“不”,他变戏法一样从车里拿出一个景泰蓝单人火锅和一双打火锅用的长筷子。他在火锅里倒了一瓶矿泉水,并在火锅底部塞进了一罐小小的燃气,点着了火。
“我还有一点顶级的新鲜食材。”
他打开了车载冰箱,里面冰镇着几片猪肉。
他拿出一个小碟子,把猪肉切得更薄,码在小碟子上甚至能透出碟底的青花。
“你要用做鱼生的办法做猪肉吗?”
“首先,这不是猪肉,这就是鱼生。你可以这样吃,不过,我喜欢烫一下再吃。”火锅开始冒着氤氲的雾气。
说罢,他拿筷子夹起了一块鱼生,在火锅里涮了一下,鱼生因为煮熟,白嫩的肉质微微地发生诱惑的形变。
“要不要芥末?”
“最好。”微胖女人神情复杂。男人撕开了一包便携芥末蘸了一下:“来。”
女人探过身子尝试了鱼片。
男人扬了扬眉毛,像是探询她的意见。
“这是什么鱼”,女人扬了扬眉毛,“很脆。”
“脆肉鲩,听说过吗?”
女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脆肉鲩是广东人用特殊方式将鲩鱼品种改良了。肉质丰厚而有弹性,口感就‘脆’。一般来说,脆肉鲩养在急流里,喂养了某种激素,导致它长期兴奋飞速游动,脂肪含量很低,肌肉纤维变粗,吃起来就很脆了”,他眨眨眼说,“但是这条不一样,这条保证没有激素。”
“怎样保证?”女人讶异。
“我给它做过激素残留检测,还放光了它的血,所以肉质才会如此清透”,男人认真地说,“你要不要再来一点?”
“不用了,我减肥,谢谢”,女人突然又改口说,“我不是暴殄天物吗?改天再减好了。”
“鱼是优质动物蛋白,吃不胖的,放心,来。”
“好。”
吃饱之后,男人就像过去对其他女人常做的一样,为所欲为,而微胖女人也像过去其他女人一样也极为之配合。男人温热的手掌久久停留在她丰腴的腹部,手指像卡尺一样不停地捏起她的皮肉,仿佛在测量脂肪厚度,最终,她竟是“噗嗤”一声笑了。
她附在男人耳边说了一句话,男人寻思良久,最终放下了杀机。他原本有很多种方式将这个女人置之死地,并将她作为下一顿人肉大餐的食材,男人本来想吃五花腩的,对,还有输卵管。
男人对女人说:“很难得你做人如此通透,我有些舍不得你。”
女人甜笑:“只有那个时候,我的血肉滋养了你的血肉,我才可以真正成为你的一部分。”
7
G市里有了一个食人魔(我们假设)还没有抓到,虽然群众尚未知道确切的案情(不宜太早公布,一方面会造成公众恐慌,一方面会打草惊蛇),但关系群众性命安全,唯恐再出案子,还有来自上级的破案压力都让我们寝食难安啊。我连游戏也没心情打,坐在椅子上撸猫。哦,我要说明一下,这只猫是我意念中的一只猫,我经常回不了家,根本没法真的照顾一只猫。
“依依,你发什么呆啊?”炸两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不,我在铲屎。”
“什么?”
“我养了一只鸳鸯眼麒麟尾的白猫,今年60岁,叫晓月。”
“在哪呢?”
“你们看不见。”
“你们一定猜不到发现了什么。”周东篱匆匆走进来,扬扬手中的几个物证袋子。
“说来也是巧,有一对情侣在北郊公园散步,那女的丢了项链,两人来回找,最终找回了项链,但是发现那项链丢的地方正好有一堆碎骨。你猜怎么着?”
“她是个医生,她说这个是人骨!所以报了警。”周东篱分开了其中一个袋子,我看了看上面的确是很容易辨别的一块骨头(对学医的人来说),这是人类舌头下面的马蹄状舌骨,这块骨头与人类的其他骨头都不连接,却能控制人类清晰地发出音节。
炸两眼尖,盯着另外的袋子问:“你还找到了一些调料包吗?”
“我安排人在附近搜索,确实找到了。”
我发现周东篱盯着我,我开始脸发烫。
因为他曾在我解剖完踢踏舞教练的那一天,问过我:“如果作为一个吃货,如果你就是我假设的那个以人为食的凶手,你用凶手的眼光来看,是怎样的菜谱,需要放光了人血,而割下大腿肉来吃的?”
“如果单是从放光了血的角度来话,黄鳝煲仔饭也是可以的。听说一些地方的煲仔饭会将黄鳝剪了尾巴,让它一直游动,把血都流光,然后撕掉鳝肉用来做饭。但是受害人丢失的是大腿肉,而不是全身的肌肉纤维,显然不是做黄鳝煲仔饭。而且考虑到她的身型,肌肉口感应该是爽脆而又韧性的,我认为她被当成了鱼生。”
“很残酷,但是能够说服人。你再想想看,我们不能将线索在此中断,他把她当鱼生吃了之后,你觉得我们应该注意到什么?”
“做菜的工具,调味料之类的。即使真的是鱼生,还是需要调料的。”
周东篱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用紧张,即使高度吻合,难道我会怀疑你吗?你只是诚恳地发表了一个吃货的专业意见。”
炸两看了看我们:“我好像断片了。”
“能给我看看吗?”我接过了那袋子调料包。这是来自日式料理店的便携芥末与酱油包。上面有店家的LOGO,一家生意很火爆的店子,我都加了那家店子的微信,经常见到店老板刷屏售罄,每天送出的外卖估摸都有一千份。而且,这些芥末和酱油包并不一定是当天的,因为原本都带独立的密封包装,完全可以是以前留下来的。所以如果说,想要从日式料理店的食客开始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周东篱似乎知道了我的想法:“我们不用去排查食客,嫌疑人已经在这上面留下了印记。”
8
事实证明,周东篱想多了。酱料包和芥末盒子经过熏显,只提取到两枚残缺的指纹,但是质量很差,特征点数目不够,根本无法入库比对。
幸好我做了两手准备,我把芥末盒子里的芥末另外装到检材袋子里,我相信如果它曾多次接触某种食材,那么一定会留下那种食材的痕迹。
“小刘”,周东篱疑惑地对我说,“即使上面残留着某种可疑食材,但是已被芥末严重污染了,你觉得能检出结果的几率有多大?”
我摇了摇头,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周东篱这个人,他有时候想多了,有时候却想得少了。检验中心的阿轩,还真不是一般人物,我对相近学科的前沿论文都有关注,我不久之前曾经在某学术期刊,发现一篇关于纯化污染严重的微量腐败检材DNA的论文,就是他写的。
于是我去找阿轩,他把那一小坨芥末用一个小匙舀出来,凑到鼻尖瞅了瞅,问我:“依依,你该不会又想征用我的舌头吧?”
“不,不,不”,我听着他说的话很怪,谁知我脱口而出更怪,“我知道你舌头很灵敏,但这次是需要纯化检材DNA,不是要试毒,你可千万别把检材给吃了。”
“我有那么饿吗?”
“还有这个。”我把那袋包括疑似人类舌骨的碎骨也交给了阿轩。
他接过去,抬眼看了看我说:“如果匹配不上什么,肯定还有一个失踪人员还在悬着,但是如果匹配了什么,就有一个家庭遭受不可逆的二次伤害。”
他转过身一边走向工作台,一边继续说:“我都不知道,应该希望匹配得上呢,还是匹配不上?你走吧,一有结果我会告诉你的。”
“好。”我其实不喜欢感性的男人,当一个男人想以感性的方式与我谈话,如果我对他并无感觉,我就得迅速闪开了。如果他想要跟我谈论身世,我也要打断他,因为异性间谈论身世是爱情的征兆。而我,对于阿轩是又惧又怕,这种恐惧来自于有时候我确实需要他,但是如果让他把话说出口,而我拒绝了,我就很难和他恢复现在的关系,即使我可以坦然地面对他,但是他属于神经质的一类人,脆弱而敏感,未必能正确地对待我,所以,我得在他开口对我说什么之前,我就断了他的念想。
“喂?”我一边接着手机一边出了门,“别等我了,我加班呢,你先睡吧。”我知道阿轩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但是我的手机,其实并没有响过,那个电话也只是我佯装接听的,只是我们经常要开会,要走访办案,我调了静音或者震动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走出玻璃门的那一霎,我视线的余光瞥见了玻璃的光影中阿轩转过身子,一直看着我。
9
“小刘,直接到停车场来,下岗街有案子,帮你拿了勘查箱子了。”周东篱的电话打来猝不及防,也言简意赅。如果他早两分钟打来,我佯装打电话的事情就要露馅了,因为我的手机,其实是开了铃声的。
下岗街,顾名思义就是一个历史范畴的产物。其实它还有一个名称叫“祥和路”,只是上世纪90年代,受到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不少企业纷纷倒闭,大量工人失业、下岗。当时政府为了解决这部分群众的再就业问题,就把“祥和路”规划成一个一个摊位,允许下岗工人以摆摊的方式再就业,因此“祥和路”又被叫作了下岗街。但后来,这地段摆摊的生意也并不好做,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此摆摊了,只余下了几档园艺生意。
下岗街的案子,并不发生在街头,而是发生在住宅内。下岗街是个旧街区,住宅普遍是上世纪建造的,楼距窄,外墙斑驳。我跟着周东篱穿进了巷子的深处,我发现视线相平处都贴了一些奇特的小广告,诸如“黑枪”、“富婆找情人”、“代开发票”之类的。
我顺势戳了一下周东篱:“记下那个号码,你就不用当警察那么辛苦了。”他一反常态回答我说:“我身体吃不消。”
“你知道为什么这里会藏着这么多‘亚文化’小广告吗?”他又突然问我。
“目标人群投放呗。”
他若有所思:“这个地方,听说是‘161’。”
“什么?什么是‘161’?”
“‘一楼一凤’,每一个楼里都有一名暗娼,虽然这个名字起源在香港,但是也借用过来了,想知道更详细的有空就去问度娘。
说着我们就到了案发那幢楼,我抬头看那座楼,楼高七层,典型的老式住宅。
一大群人围在楼下七嘴八舌地议论,其中有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愁眉苦脸焦躁不安地在人群之中走来走去,一见到我们,她就直奔过来:“警察同志!太可怕了!”
“你是?”
“我是房东,是我报的警。”她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
“带我们上去吧。”
房东太太把我们带到了顶层七楼便说:“你们进去吧!我可不想再看一次了。”她说着就捂住了口鼻往我们身后躲。
周东篱下意识上前一步拦在了我的前面,看了我一眼,仿佛是在问我:你倒是准备好了吗?
我点了点头。他推开了虚掩的门。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与景象,让我和周东篱一时间都没有任何反应,呆住了。
一个身材畸形的很矮的裸体男人坐在正对着大门的一张椅子上,他的双手依旧穿过椅背束缚在身后,嘴巴也被封口胶牢牢封住。他的上半身被开膛破肚了。血把他的下半身都染红了,因此,他的裸体并不是一个黄色人种的裸体,而是像一个黄色人种和红色人种(假如有)的拼色裸体。
我的目光回到他的上半身,准确来说,他是被开膛,但没有破肚,他的胸腔被精准地剖开了皮肤被撕扯到两边耷拉下来,我注意到他全身的骨骼比例,他,实际上并不是很矮啊!我戴上手套凑过去,检查了一下尸体。
我疑惑地望向周东篱:“是凶手把他的肋骨和一段胸骨取走了!”看着肋骨的残端,我确定:“这是锯痕!而且锯齿较钝,凶手曾经变换锯位,把椅子踢倒了,受害人仰面向上,凶手用力方向是自上而下地正面开始切割受害人的肋骨……”
“血液喷溅的痕迹也能证明这椅子确曾倒地,”周东篱颔首,“凶手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没有留下血鞋印。”周东篱又看了看地面,有一些血液喷溅的缺失,他又补充说:“凶手肯定被喷了一身的血,只是我想知道,他是怎样穿着一身血衣从这里堂而皇之地走出去?一定是穿了类似塑料雨衣一样的防护服,还有鞋套。”
“小刘,你能分析到凶手的职业特点吗?”
根据巴甫洛夫的学说,当人从事某一种长期的工作或是长期使用某种工具,就会在大脑皮层中产生相应的叠加信号,形成相对的稳定性和特定性,又称“动力定型”,但是在这具尸体上的锯痕上我发现不了这一点,我如实告知:“痕迹紊乱无常,时隐时现。”
同时,我发现了另一个新情况。
“肝!难道是器官贩卖?”我检查了一下他的内脏,本应在右上腹的肝脏呢?
周东篱皱着眉:“从供体里取走肝脏到把肝脏移植到受体里,有严格的时间限制,你觉得我们这个城市,交通并不算发达,从这里去最近的机场,不塞车的话,都要一个多小时,是做器官生意的好地方吗?”
我一般需要两个以上的理由支撑才能否定一个假设,我又再次检查尸体的内脏:“假设还是器官贩卖,这个肝脏用作移植吧。毕竟肝脏是配型要求很低的一种器官,只要血型相同就能移植。但是有一点很重要……”
“什么?”
“肝脏手术却是最难的器官移植手术之一。因为肝脏是重要的消化系统中枢器官,不仅与几条重要血管相连,还连接了胆囊,摘除时需要小心切下,而且要包括周边的一部分血管。但这个摘除手法是比较粗鲁的……”
“你的意思也是认同了这不是器官贩卖,对吗?”
“自然!”炸两也到了,他指着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墙角倒伏的一堆空酒瓶问道:“你们就不能简单点解决问题吗?瞎了眼才会要他的肝脏移植,我敢打赌这人有脂肪肝。”
“脂肪肝——”周东篱复述了一遍这三个字,看着我,仿佛等待我有什么他期待中的反应。我不明所以,就没有搭话。
“我们仔细搜一下这个屋子。”
这个屋子本身就相当逼仄,而且杂物堆放颇多,要找一些线索谈何容易,况且,我发现有几个抽屉是被整个拉出来翻过的。
“这是制造入室抢劫杀人的假象?”我混乱了。
“首先,谁会到这种地方来入室抢劫?第二,入室抢劫杀人的话,谁要这么费事,把肋骨胸骨都锯掉,还带走了死者的肝脏?”
“那么他真的是在找一些什么东西了?”我问,“那么他找到了没有呢?”
“应该问你自己。”
“我?”
“如果受害人多处伤害是生前造成的,那应该有过胁迫行为,正常来说,都会说的。”
“那应该找到了,都拿走了。皮肤切口哆开,有活体反应。”
炸两不耐烦道:“既然你们都说,东西都拿走了,那我们还要找什么?”
周东篱又继续找了十来分钟,拿起一个东西在我们面前晃了晃:“有东西可以证明他拿走了一些什么。”
我定睛一看,那是一块相机电池。
“有相机电池和电池充电器,却没看见相机和存储卡。而且这里还有一台迷你的照片打印机。”周东篱又往屋子的东南角走了几步,指着墙上:“看见没有,这里有一块光秃秃的水松板,上面却有一些钉子。”细心看就会发现,这些钉子曾经钉着一些照片,只是被人粗暴地撕去了,一些照片的很小的边角碎屑散落在墙角。
又来了几个同事,他们问我:“还解剖不?”
“不了吧。”明明已经解了,这个问题真有点冷。跟同事道别,留他们处理现场,我跟着周东篱他们离开了。
10
房东太太在楼下堵住我们:“我可倒大霉,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刚才好几个住户都说要退租了!”
周东篱环视一圈:“这幢楼的住户都在这么?”
“没外出的,基本都在吧。”
不得不说这种小区,就是会出现这种一闹出个什么事就“万人空屋”的景象,都出来当吃瓜群众了。
炸两以前就曾经为了挤进去警戒线,一边嚷嚷说:“死了人啦,还不快闪开。”然而并没有什么人闪开。这种情况在这类型“亚文化”比较突出的老住宅区更是明显。
“你们谁清楚死者的状况?”
房东太太:“我只知道他姓郑,单身,好像是个什么公园的园艺工人。”
“林业局属下的事业单位吗?”
“我估计不是,经济状况不怎么样,他应该只是个临时工,经常拖着房租,我还是想催他交房租来着,谁知门一敲就开了——”房东太太使劲地摇摇头,仿佛在驱赶一种可怕的回忆。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她自己向我递了个眼色,下巴抬了抬,用很细微的动作指向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妇女。
那名中年妇女脸上猩红色的红唇很突兀,肤色较深,但也掩盖不住因上了年纪悄悄在手背上出现的一些寿斑,她薄薄的缎面衣裙裹住了并不玲珑的躯体,裙角还垂下了一根柔柔弱弱的线头,一切细节无不揭示着主人的窘迫和急于改善生活的铤而走险。她发觉我盯着她看,直想往后躲。我快步绕过人群拦住了她:“你跟死者熟识吗?”“不——”她喉咙里发出的却是颤音。
房东太太凑过来冷哼一声:“反正你也要退租了,我也不用替你藏着掖着,怎么说人家都给你交过两个月房租呢。”
有了房东太太的佐证,中年妇女的脸立即滚过一阵潮红。
“我跟他就是有过几次……交易。”
我没问是什么交易,周东篱和炸两也知趣地不问,看来,凡事就是得讲究个轻重缓急,我们是有共识的。
“他干什么工作的?”
“修花剪草吧,他说在北郊公园干园艺活。”
“北郊公园”这四个字有如流矢一下子洞穿了我的记忆。我瞟了周东篱一眼,他应该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你仔细想想,他还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很爱摄影,他经常在脖子上用一条粗铁链挂一台相机。他基本上跟那台相机形影不离,即便是在……交易的时候,他都把链子脱下来,把相机缠在床头柱子上锁着,离开的时候总记得带上。”
“相机?”
这台消失的相机,无疑成了此案的关键点。
我又问了其他的住户,有没有见过今晚上有什么可疑的生人来过没有?
住在三楼的耿太太说:“有个送煤气的汉子扛着煤气瓶往楼上走去。”
“长什么样子?”
“楼道阴暗,看不清样子。”
我又特地折回现场确认了姓郑的园艺工人家中的煤气瓶接口处的气阀,读数显示还有半瓶,证明那汉子并无可疑,应该是送去了其他住户家中。只是人群也渐渐散去,既然那送煤气的汉子跟受害人并不相关,我也不必要跟每户人家逐一核实。
回局的路上,我问道: “那个中年女人就是‘一楼一凤’里的‘凤’吧?”
周东篱不说话,停了几十秒之后,炸两来挽尊:“证据很难掌握,除非我亲自去嫖一次。”
“你会去吗?”
“当然不。”
“我倒不觉得是你境界高,只是那‘凤’长得不尽如人意罢了。”
“错,是我不能狗逮耗子”,他用手肘戳了戳正在开车的周东篱,“对吧小篱子,那是治安的事。”
“嗯。”
炸两的好处在于,作为一个女人,你可以对他开一些无上限,无下限的玩笑,我从来没见过他冲哪个女人发火,这种行为无疑是极绅士的。
回到局里已经是凌晨三时,我感觉很疲惫,拿出午睡枕,睡在办公室里。迷糊之际,有人给我披了张毯子,把春末的凉意挡住了。
11
“喂,依依!”
睡眼惺忪的我,一时间还没能控制自己开口回应。对方没等到我说话,就继续说:“踢踏舞教练琳达的DNA进入数据库之后,竟然跟后来芥末里的组织的DNA匹配!”
“哇!检材污染得这么严重,你居然还真能做出来了!”
阿轩口吻倒是很淡然:“倒是谢谢你,给我的论文又送上了新的素材。就是说这是个食人魔案子?”
“目前还没有定性呢,不宜对外公布。”
“还有那个舌骨,的确是人类的舌骨,但是陈年骨骼做DNA分析也不容易啊!”
“陈年?”
“对,这块舌骨的DNA与2010年一宗悬案的受害人DNA匹配了。”
“2010年?当年轰动G市的失足妇女割舌案?”
“记性不错嘛,有空来取报告吧,祝你好运。”
周东篱回来之后,我把检验结果跟他说了。
“七年前的舌骨,现在突然又在北郊公园随意地出现,这绝对不是凶手的疏忽,而是恢恢天网开始运行了。”我总结道。
周东篱觉得好笑:“这种恢恢天网一般还是以某种实体出现的,没这么玄。”
他带着我去监控中心调出了北郊公园附近的各大路口监控的录像(北郊公园里面本身没有监控)。
“周队,数据庞大,不好找啊。”
“不,我们主要注意那些七年前的车型就行了。新款车型不用看。”
“我不懂车型。”
“所以不用你看。”周东篱很快找了几个酷爱研究各款汽车的年轻警察到监控室来。
“时间很紧,我需要你们帮我找出七年前的老款车型,而且空间不能过于逼仄,要方便野游的。”
他原话用了“野游”那俩字,那几个小年轻嘻嘻一笑:“周队,你是说方便做移动炮楼对吧。”
周东篱没有回答他们,转而向我:“小刘,北郊公园里有不少老鼠,曾经那些骨头被叼到了发动机上面啃噬,然后他们车震的时候,肯定又有老鼠出现了,在发动机上面乱窜,而且车震导致一些碎骨抖落下来。”
“你这是瞎掰的吧?”
“绝不”,周东篱诡异一笑,“我一拿到那袋碎骨检材,我就嗅到了上面有机油味。我只是不知道地点在哪。”
北郊公园本来都算得上是人迹罕至,加之不久前曾经发生过案件,所以除了一些想找乐子或是有冒险精神的小情侣,基本不会有什么人去。所以几个月来经过北郊公园附近的车流量并不算多,而且周东篱还明确地把车型缩窄了很多,很快那几个小鬼就排查出了几辆可疑的车辆。
周东篱看了一下,皱了皱眉:“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啊。”
我凑过去逐辆车看了,放大了其中一辆:“就是这辆,把这个车牌号记下来,查询车主相关信息。”
“你怎么知道?”
“记得那个受害人吗?琳达,可是炙手可热的健身教练,她不可能上其他那几辆车,看上去灰头土脸的,虽然这辆车(牌子就不说了吧)也是老款,但是至少看上去收拾得挺干净。而且,你们看这里——”我伸出手指指了一下屏幕,“去查一下这个东西吧。”
那是尾灯上方的一个标识,虽然图案是一个大胸卡通女郎,但看起来有别于普通的车身贴纸,就像是某种团体的LOGO,因为女郎的T恤上用花体英文一语双关地写着welcome to G-cup。
“‘G-cup’是个车友会”,其中一个小警察忸怩不安地开了口,“在那个车友会里,你可以认识不少喜欢刺激的女生。”
“你去过?”
“没去过,只是听闻。那也是有一定门槛的,不是说想去就能去的。”
12
在去G-cup的路上,周东篱说:“你觉得呢,食材能放多久?”
“不能放多久,24小时内,他就会吃掉。”话一出口,我想到了那具男尸丢失的肝脏。
“脂肪肝……如果他真的有脂肪肝,那不正是暗合了美味的鹅肝是被强喂长肝,而这个男人是自行有恶习酗酒长肝了吗?”我自己说完,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尸体是昨晚上发现的,而现在离晚餐时间——假如他是在7点左右进餐——已经不足10个小时。”
周东篱问我:“他吃晚餐的时间跟我们有关系?”
“跟某个女人的性命有关系,他会在吃了晚餐之后跟一个女人车震,然后,很可能把那个女人变成下一顿的食材。”
周东篱的脸色阴了下来,我看着仪表的指针往右提到了100。我不觉伸起右手抓住了车窗沿的抓手。
G-cup,电光蓝的底色配黑色的花体字母,就像那辆车上的标识一样。门面不大,并不招摇。见到我们到来,一个负责人笑容可掬地接待了我们。
“小姓谢。”他恭恭敬敬地给我们递了名片,我随手装进了衣兜里。
我也掏出了琳达的照片:“谢总,你见过这姑娘吗?”
“见过,她偶尔会上这来,但没来一段时间了。”
“你记性不错啊。”
“这姑娘爱穿吊带裙,露着的手臂有一圈挺好看的纹身,见到这样身材的姑娘,是个男人都会多看几眼啊。嘿嘿。”他干笑起来。
“她死了。”我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严密地盯着他的神色变化,从他的表现看来,他真的不知道。
“怎么……怎么死的?”
我们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周东篱俯身在一个圆几上摊开了他随身携带的G市的地图,问谢总:“你们车友会的人,一般会选择哪几个地方车震?”
“甘霖山山顶、北郊公园、江心小岛、大型景区停车场……”谢总说着,接过周东篱递过来的记号笔在地图上圈出了五六个地方。
“虽然越是偏僻的地方,车震起来越是尽兴,但未必会很安全,毕竟那个北郊公园的凉亭,前不久就发生了案子。因此大多数人还是在过往人流量和安全性之间做一个平衡的选择,比如江心小岛、停车场之类的地方。”谢总补充作了一个说明。
周东篱迅速调配了人手布控了谢总提出的几个热门的车震地方,而且要警力大张旗鼓地出现。
我进一步加深了对“智障周”的认识,有人这样布控的吗?如果凶手不是脑残,绝对不会自投罗网,但我学乖了,我不会明明白白地顶撞他,毕竟我只是一个小法医,我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够了。
13
那辆有G-cup标识的车辆的车主信息很快反馈回来,是一个叫秦心谣的四十岁的男人,我将他跟谢总提供的车友会会员名单一比对,确实正在此列,还有他的手机号码和家庭住址。
我直接拿手机拨打了过去:“秦先生,我们有一款机油优惠活动,您能过来……”
“我现在在上班,不方便。”他立即挂掉了电话,但我依然听到了周边嘈杂的工作环境。
“他现在不在家,叫上炸两,我们去他家里搜一下?”我提议。
“不行,没有搜查证。”周东篱一口回绝。
“紧急情况下,不是可以不用搜查证吗?”
“紧急情况不是你我可以界定的。”
我一声不吭,周东篱暗自盘算了许久说,“行吧,咱俩换个便衣,赶紧的,他都不在家,那就别叫炸两了,但我得叫个开锁的。”
“不用,我会。”
我其实会开各种锁。我们那个时代的小孩,喜欢用一些带锁的日记本,那时候我喜欢一个小男生,那小男生也喜欢我,送给我一条项链,我却想知道他每天在那里写啊写的日记里到底有些啥,我就在大家都离开教室之后,用发卡和圆规轻易地打开了锁——如果你们留意过,日记本的钥匙都是千篇一律的,只要前后都有一个东西抵住,然后一拧就能打开。我开了他的日记,发现里面还有很多漂亮小女孩的照片,当然也有我的,但也不禁悲从中来,把他送给我的链子掰成了一束流苏,塞回他的日记里,鼓鼓地重新上了锁。这是我少女时代对备胎的认识,他娘的把我当备胎了。后来,那个小男孩特意换了一把大锁,锁上日记本。我呲之以鼻,当然我也是能够打开的,我研究了很多锁芯结构,只是我没空去看他的垃圾了。
我依旧是用了一只发夹,两分钟,开了秦心谣的门。如我们所料,他也是一个单身男人。
“找锯子,那把锯子的锯片起码有4,50厘米!”我提醒周东篱。
我跟一般的女人有一点不一样。我舅父曾经笑话我:“女人,无事趁墟小破财。”那么我绝对不是那种女人,我这个方面像个直男,我去一个地方或想要某样东西,一定是目的明确的。
我跟周东篱搜了很长时间,都一无所获。周东篱看了看一尘不染的抽油烟机,立即将厨房里的煤气瓶拖了出来。在他拖出煤气瓶的那一瞬,诡异的重量和没有连接煤气软管,让他脸色骤变了。
这哪里是一个煤气瓶呢?这明明是一个“幌子”啊!尺寸足够大的煤气瓶,可以装着秦心谣的作案工具(那把锯子)和“战利品”(“肋排”和“鹅肝”),堂而皇之地在住宅楼里进出,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哪怕是我当初怀疑是送气工谋杀了郑姓园艺工人,但是,园艺工人里的煤气阀门气压表却错误地为凶手撇清了关系。
“小刘,咱们赶紧走。”
“把这个也带走吗?”
周东篱咬咬牙说:“不带,一切放回原位,以免打草惊蛇。”
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原样给秦心谣锁上了门。
14
周东篱远远没有在其他人面前表现的那么胸有成竹,临近傍晚,他实际上是焦躁不安的。他安排警察加强巡查的几个车震热门地点,完全没有秦心谣那辆车的踪影。
“小刘,你说那禽兽今天还吃不吃?”
“肯定吃,费了多大功夫搞到的食材,他不会轻易浪费的。”
看着周东篱一筹莫展的样子,我也有几分心疼,七点十五分,依旧没有任何蹲守热门地点的同伴反馈见到那辆车出现。
周东篱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拿起了外套:“炸两,小刘,我们走!”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是个老地方,我曾经来过无数次,而且每次一来,就得待上挺长一段时间,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跟周东篱待在一块的。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柏树,西北角有侧柏和龙柏,东北角有马尾松和龙柏,来过很多次,我却没有注意到,它的植被还是跟去年鬼门线那案子一样。对,就是解剖室所在的墓园。
炸两爬上了高处,给我们指出了一个大致方向:“在那!”我们就迅速包围了那辆车,七年前的老款,尾灯上的G-cup标识。而且,车头盖是打开的,发动机上放着一张油腻腻的锡纸,一小块半熟的肝脏和一堆切成薄片的东西还在上面滋滋作响。但旁边放着的餐盘意味着,已经有人享用过了。
“秦心谣,你已经被逮捕了!”在我们的控制下,很快,车里出来一个男人,他举起了双手,“哐当”地扔掉了手里一把带血的刀。车里还有一名体态丰腴的奄奄一息的,几乎全裸的女人,她的肚子已经被剖开,一侧输卵管已经被切除。哦,天啊!她的输卵管已经切成了薄片,在发动机上煎着了!我赶紧通知了120,并先替她做了紧急处理。她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谢天谢地,记得帮我催吐”就昏睡过去了。
“你怎么知道会在这?”我问周东篱。
“我不知道会在这。因为谢总提供的几个点过于分散,准备嫌疑人出现在某个地方,我们仍然是很被动的,不如把那几个地方都加强防范,而且让嫌疑人意识到警力都遍布在那里,迫使他选择唯一的地方。”
哦,周东篱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笨嘛。
案子算是完了,我心中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没有解答。也许每个案子也是一个冰山模型,我们能破获的案子也仅仅是针对了那些犯罪行为,而更大一部分的关于罪犯的内在精神世界却藏在更深层次,恰如隐没在海里的冰山。弗洛伊德曾在给朋友的信中承认:“我只对人的地下室有兴趣。”我也是,你呢?
在一段日子以后,体态丰腴的女人已经康复,只是她的肚子里多了一道疤,她也少了一条输卵管,再也吃不得肉食——因为她一看到肉,喉咙就有反应,排山倒海的胃内容物想从那粉红的喉咙里喷出来。同样,在那个时候,身负几宗命案的食人魔秦心谣,也已经伏法。
事过境迁的时候,我翻阅旧日案卷,静静地看了看他们各自的地下室,我一声不吭,我怕惊醒时光。以下,是我后来补记的,所以并不纳入正常的时间线。
15
桐子永远不能忘记那双窥伺的眼睛。那双眼睛窥伺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姐姐。那年代她一家四口还住在没有独立厨卫的宿舍里,姐姐上夜班回来很晚,她洗澡的时候的水声清凉了整个闷热的夜晚。她睡到半夜尿急,就爬了起来,她将要走到卫生间的时候,她看见一个耳后有大颗痦子的男人面目狰狞地瞪圆了双眼凑在门缝前,一边把手放在自己的下身动作着,而门里面的就是自己赤身裸体在洗澡的亲姐姐。仅有五六岁年纪的她,完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但她懂噤声,她悄悄地退回去自己的床上,忍着尿,直到第二天尿了床。
不过,父母没有责骂她长这么大还尿床。因为有人抢了当天的头条。那就是她姐姐。姐姐留下了莫名其妙的遗书,爬上了宿舍顶楼跳了下去,当场香消玉殒。她的遗书只是一个图案:一个3字,上面打了个×。
她当时总觉得姐姐的死是与那个男人相关的,可是父母哭天抢地的态度,让她不敢多言,后来她长大了,更加能明确姐姐是因为屈辱自尽的,但是十七年前的旧事,也是父母心上的一道永不能愈合的伤疤了,当年既然选择了沉默不言,何苦现在才来揭开呢?所以当她选择了继续沉默之后,她的良心开始隐隐作痛。她开始对遗书上的图案冥思苦想,那是姐姐最后想对这个世界说的话,隐讳的,却盼望有缘人能知晓的一些话。
有那么一天,她买快餐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耳后有大颗痦子……姐姐的影像也随之出现,她鬼使神差地跟踪了那个男人,并打听到那个男人在北郊公园干活,姓郑,平日极爱酗酒。有些事情,就是只能事后诸葛亮,比如她发现了男人姓“郑”之后,她就对姐姐遗书上的图案豁然了:关上耳朵……让他再也听不到这个世界上的声音,也无法看到这个世界上的美好。这个姓郑的男人,还是不改窥淫的特性,背着一台相机等待时机拍下别人车震的照片——也许,他会在午夜一遍又一遍地偷偷地查看那些照片,满足自己欲望吧?
桐子想杀了他,但是她没有胆量。那么就借刀杀人吧。她加入了一个叫做G-cup的车友会,她需要物色一个敢杀人的男人与她车震。也许你会很奇怪,一个敢杀人的人,就那么容易识别吗?猎手对猎物的气息总是很敏感。当你刻意去寻找一样东西的时候,肯定会比你无心之间发现的概率要高得多。这不,她发现了秦心谣。
但她以为秦心谣最终会为她激情杀人,她却不知道秦心谣本来就杀人,并且,以人为食。
那天,秦心谣要让她吃下“脆肉鲩”的时候,她就知道那绝不是鱼。还有他的手掌久久地停留在自己的腹部,不停地测量自己的脂肪,真的好像女人在肉菜市场对一块肉挑肥拣瘦的手法。她最终勇敢地告诉他:“先吃了别人再来吃我,我知道哪里有上好的鹅肝和肋排,而且你不吃,他终会为患,因为他拍下了你每一次车震。”
于是,秦心谣暂时放过了她,对她说:“很难得你做人如此通透,我有些舍不得你。”秦心谣又警告她:“你跑不了的,如果你跑了,你父母也会被我吃掉的,但当然了,一般情况下,我不吃老人家。”
和秦心谣一起吃过“脆肉鲩”的夜晚,她跪在浴室里,不断地伸手进去扣挖自己的喉咙,直到所有的食物都吐了出来,开始吐黄色的苦汁。她很害怕,又有些兴奋。她害怕秦心谣会改变主意,不对那个姓郑的下手,又怕秦心谣哪天心血来潮,先对自己下手,毕竟现在自己也在他的菜单之列了。
16
无须讳言原生家庭对于一个男人爱情观的影响,但是秦心谣的确来自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父亲吸毒,母亲出走,他是由祖母独自抚养长大,但是他很聪明,读书的时候就能靠倒卖盗版光盘赚了第一桶金。一个有经济来源而腼腆的男生,第一次性经验来自于一个在夜店场合认识的较为主动的女孩,这也是不足为奇的。
他发现自己长了几颗小硬茧子,去了趟医院,医生让查了血。他夜不能寐,第二天一早就去医院等检测报告,最终他等来了结果:梅毒确诊。医生跟他说,这是二期的症状了,是比较严重的。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跟女孩子上床就感染了梅毒。他一度怀疑那个女孩,直接就是个妓女。
治好了梅毒之后,秦心谣下决心改变自己对于异性的一贯腼腆,这样他就会有很多选择,再也不用去夜店寻找女孩交往了。对啊,只要他能改变这一点,他无疑是迷人的。他那种天然的阴郁神情能吸引大多数有圣母心的姑娘,而且,听说他烧得一手好菜(当然,那时候食材还不是人肉)。他23岁时,与一个叫琪琪的姑娘开始长达五年的爱情长跑。他28岁的时候向琪琪求婚,琪琪说需要婚检。他身强体壮,自然就同意了。谁知道,这是琪琪的母亲为未来女婿设置的最后一道关卡,她要查秦心谣到底是不是一个欢场浪子。一般的体检都不会查TPPA的,但他被查了,而且TPPA是阳性,当然,RPR是阴性,TPPA指标阳性表示以前曾感染过梅毒,这个指标终生都不会转阴。也许有母亲肯让女儿嫁给穷人,又或者嫁给超越年龄的人,但恐怕没有一个母亲会任由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曾感染过梅毒的男人,因为这意味着对自己的不负责和血液里奔腾不止的浪荡,于是,琪琪与秦心谣的婚事自然是吹了。
秦心谣开始嫉恨女人,觉得女人都是骗子,还不如妓女明码标价,财色交易来得坦荡。他又重新去妓女怀抱里寻求慰藉(想着只要做好安全措施就好了),可是当他想进入妓女身体的那一刻,他竟是发现自己那话儿不行了。那个妓女居然还面露笑容。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掐死了妓女,还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切下了她的舌头。他把那根舌头——可能将无数男人送上过云霄的舌头——含在自己的口腔里,突然感到血脉贲张,他的身体竟然不药而愈,他兴奋地奸了尸。
他带着那根血淋林的舌头,驱车到了一个寂静的地方烹着吃了。然后打开车窗睡了一宿。他怎么都不知道舌骨被老鼠叼回了他的发动机旁,然后会在七年后的某一次车震的时候,又被其他老鼠弄到地上。也许有人会问,七年来,他都没有清理过自己车前盖里的垃圾吗?有时候我们的东西就放在自己的包包里,而且刻意找了几遍,不也找不到吗?
秦心谣奸尸之后,又萎了。他想起了吃人的快感,他要寻找新的猎物。以人为食,就是治疗他阳痿的圣药,对他而言也是安慰剂效应的一种,你觉得有没有效或是不可能有效,并不重要,但他深信有效,就有可能会对他起到效果,就像鲁迅先生当年写过的人血馒头,不也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吗。有效吗?
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之后,秦心谣开始了在特定的狩猎场所进行狩猎,他刻意不用手机约会女人,而选择了G-cup车友会,他深信喜欢刺激的女人都会汇集于此。就像一只狮子,总是很容易发现哪一头羚羊是他最容易下手的,正如那头羚羊,同样会轻易发现某一只狮子对她垂涎。
人生之事,大概就这样吧。
图片作者: 天通@2月から依頼承ります
图片来源:https://www.pixiv.net/member_illust.php?mode=medium&illust_id=6146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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