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我曾经问前辈：什么叫幸福？
前辈说：如果你是一头追逐雄鹿的狮子，能不能追上不重要，只要你比其他狮子跑得快，那就是幸福。
多年后我才知道，故事只讲了一半：
追到半途，狡猾的雄鹿拐了个弯躲进树丛。狮子们因为把注意力停留在竞争对手上，依旧直线奔跑。
然后跌入悬崖。
清晨六点一刻的健身房里，姚远的专用跑步机被人占了——以往这个点，健身房可是空无一人。衬衫的牌子、牛排的生熟、女友的姿势，他认准一个东西就不变了。
并非性格死板，姚远太穷，穷到不得不把所有精力放在工作上，容不了一点浪费。健身是投行部除IPO、债券融资、并购重组外的隐形工作，他可不想在快要咬断雄鹿脖子时，猝死在草原上。
停留在昨晚91自拍网的回味，算是彻底馊了。姚远皱着眉走过去，停在专用跑步机的旁边一台，水杯砰地砸进凹槽。那个抢了地盘的大块头侧过脸，正要表达不满时，表情忽然被打乱。
“哟……姚远？” 大块头喘不过气，但下巴还是高高昂起，以便投射出俯视的目光。
“秦御，可真巧。” 这么一来，姚远的胃酸都滚到了喉头，可他还是对这个工作一年的同事摆出假笑。
秦御没什么优点，唯一擅长的就是当一堆垃圾——在对手披荆斩棘时，肆无忌惮地涌出簸箕，任由飞溅的横肉堆成小山，挡住去路。当年高考挤掉寒门贵子的关系户是他，入职时凭空造出VIP通道的富二代也是他。
真的，没人比他更擅长当一堆垃圾，而且如此坚持。当然，这可美了那些自恃高贵的母苍蝇。
姚远踏上跑步机后，两人没再说一句话。某种诡异的对峙在空气中悄然酝酿。姚远想不通一向放纵的秦御怎么会来跑步，兴许是肥肉碍着形象了，兴许是肾不行了。管他呢，垃圾除了当垃圾，毫无毅力可言。
目光一瞥，秦御正以8km/h的速度跑着。想都没想，姚远把速度调到9km/h，并多用了一倍的力气。姚远的步伐声盖过秦御的喘气声，似乎下一秒跑道就被踩穿了。
秦御从小玩着别人的尸骨长大，怎么能容忍姚远这样侮辱他。没几分钟，他的跑步机面板上显示着9.5km/h。姚远不屑于转头，敏锐的听觉足以捕捉一切。不动声色中，按钮的滴滴响声，又刺伤了秦御的耳朵。
出奇了，两台跑步机的速度接连几个涨停。
秦御最终按下暂停键。他看着手表努力平复心跳：“超……超一小时了。”
姚远在心里冷笑一声，秦御可真是天才魔术师，他除了能把同龄人的梦想变没，还能把时间变多。
健身房六点开门，姚远的会员卡都发黄了。
过了一会，秦御刷着手机准备走：“有些人不耍赖就不敢玩。” 说完抬头顿了顿，假装自言自语：
“我说手游里的人渣呢。”
姚远望着落地窗里远去的身影，隐约感到秦御又要坏他好事。
等到了公司，姚远被毁掉的心情也没被粘起来。实习生悠悠倒是一瓶前凸后翘的好胶水，丰满的胸脯顶着白衬衫，就差拧一拧瓶盖流出来了。趁办公室的人还没到齐，悠悠偷偷把一瓶Chanel Blue塞到姚远的包里。
“昨天帮你拿的快递。” 悠悠的笑有点暧昧不清。
“谁寄的？” 姚远一眼就看懂了。
“寄件人可没写名字啊。” 悠悠努努嘴，装作无能为力的样子。
姚远整整衬衫领，一脸严肃地回道：“没事，下次她会把自己寄给我的。”
悠悠脸一红，赶紧转移开话题：“听说你要晋升了？”
在大平台投行部呆了两年半，这套社会交换理论，姚远可是摸得一清二楚。不过堂堂衣冠禽兽，风度那一套又不能少：“好好工作，少去茶水间偷听。”
悠悠耍着小性子离开后，姚远这才嗅到点胜利的腥味。前不久一个大型融资项目的成功，还取决于自己熬几个通宵想出的点子。虽然功劳都归于直系上司郑总，但小圈子里的知情者都看在眼里，这一击点燃了姚远过去两年半的种种努力，把那颗时常跳出轨道、剑走偏锋的螺丝钉照得熠熠发光。
晨会开始前，郑总发来一条微信，让姚远来办公室一趟。早上的霉运没有影响什么，果然不用信宗教，姚远心里想着，步子里好像装了弹簧。
进门后世界却不安宁了，看着郑总左一个谈笑、右一个近乎，穿着杰尼亚西装的秦御陷在猪皮沙发里，几乎融为一体。
冷汗渗出姚远的头皮，他的目光撞上秦御的目光。电光火石间，这两人仿佛都身处摩天大楼的顶层，只是前者是悬吊在钢丝上的蜘蛛人，擦着玻璃看到窗户里吃澳龙的后者。而蜘蛛人唯一的反抗手段，仅仅是把清洁剂喷上玻璃，让泡沫掩盖住那张狂妄的脸。
秦御走出办公室时，姚远视作空气。
“小姚，坐。” 郑总显然在组织语言，笑得有些慌乱。
但这一微妙的变化，似乎不足以让姚远扭转什么了。他没有时间分析完郑总的所有表情，也没有余地去挑拨秦御的人际关系，一切都晚了。这两个人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就把棋子摆好，陷阱设好，只等着姚远纵身一跳，不得动弹。
“自从入职以来，公司领导对你的工作很满意。认真负责，勤奋刻苦，尤其是前段时间的融资项目。”
要论抢劫和打官腔，没人比得过这狗东西。在郑总手下，姚远干了不少被人卖还帮着数钱的事。
不过接下来，郑总却开始吞吞吐吐，没有发现姚远正盯着办公桌上的全家福：“嗯，本来要给你升职的。不过，啊，这事现在有点困难。因为，有些人，有些人对我们公司来说很重要。嗯，不是说你不重要……”
关系户项目几乎和咨询业务成线性关系。姚远除了默念出郑总的潜台词，还觉得这照片上的黄脸婆长得别具一格。女儿捡了母亲的优点，更像一条晒干腌过的咸鱼。
“因为，升职的机会只有一个，所以，所以你再等一等。”
这种黄脸婆倒贴给姚远都不要，难怪郑总常去武康路上某个80平米的花园洋房。深夜十一二点的月亮正浓烈，红酒这么一喝，黑胶这么一放，某企业女秘书不醉也得醉。黄脸婆自然打不通手机，因为投行男总是奔赴在机场的路上。
“顶多半年，小姚啊，顶多半年就升职。”
把小姚换成宝贝，把升职换成离婚，郑总用起套路来真是炉火纯青。可包送得再贵，情义捣得再黏稠，只要正房说了算，情妇就没出头之日。郑总能不理解吗？哼，他只是懒得理解。瞅瞅他和同级孙总明争暗斗的劲儿，就知道幸福从哪来了。
这种人最喜欢去穷亲戚家了，显得自己很上等。
“小姚，希望你理解。” 郑总提高音量后，说话也利索了。
姚远当然也是这种人。他想起微信里某个妖娆的头像，上次接女秘书到陆家嘴时，不小心留了电话，加了好友。此刻，姚远很想说一句：郑总，听说武康路的房租又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