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电影《海底总动员》
刻舟求剑
文/我鬼
小
刀住在一个河蚌里。
河蚌活的很精神,巨大,新鲜。小刀没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回溯回忆,最开始睁眼就是河蚌黑漆漆肉乎乎的内壁,以前的日子呢?肯定是有的,作为一块钢材的时光,作为一把刀的时光,作为河蚌包裹物的时光,它的记忆存储,被简单的三选一。
有些时候,在河流没那么急促的日子里,它们会简单的聊聊天。
小刀:“今天天气怎么样?”
河蚌张开嘴,小刀望出去,一片漆黑。
小刀有些沮丧:“我看不到。”
河蚌:“废话,现在是晚上。”
晚上吗?小刀想,那必须得问些有哲理的问题。
小刀假装不经意:“欸老蚌啊,我为什么在这啊。”
还没等河蚌回答,它急忙说:“别误会,我不是说这里不好,我就是觉得,我好像不应该在这。”
河蚌:“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小刀点点头:“河蚌。”
河蚌摇头:“不是,我是说具体一点的。”
小刀有些模糊:“比较肥大的……河蚌?”
河蚌用内壁的肉狠狠怼了一下小刀,小刀头晕眼花。
河蚌:“胖不胖关你屁事啊!我是珍珠蚌。”
小刀点点头,脑袋里有蜂鸣声。
河蚌:“珍珠蚌能产珍珠,无性生殖,自主繁育。”
小刀环顾自身:“可我这,也不是珍珠啊?”
河蚌翻了个白眼:“重要吗?你是珍珠刀。”
河道里的暗流轻轻拂过,小刀一下子安下心来,是吗?我是珍珠刀。
它高兴地在水中起舞,跳来跳去,阳光射进水里,折射它的身体,给它镀上一层金色的光。
周围的水草看着它左摇右摆,十分疑惑,终于有一根水草按耐不住了,问它:“你是一根丑水草还是个傻X?”
它很生气:“我都不是!我是珍珠刀。”
水草不屑:“刀就刀,还起个花名。”
水草走了,珍珠刀心里有些难过。
它回去找河蚌,河蚌正躺在浅水处晒太阳。
珍珠刀:“妈!”
河蚌吓得一下子跳起来:“啥?”
珍珠刀又叫一遍,声音更大:“妈!!!”
河蚌一下子把珍珠刀吞到肚子里。
它闭着嘴瓮声瓮气的说:“你别乱叫,我连恋爱都没谈呢。”
珍珠刀:“你制造出来的我,我不叫你妈叫什么。”
河蚌环顾四周:“什么叫制造,搞得我跟个科学家一样。”
珍珠刀:“你生出来的我,生育,养殖。”
河蚌嘴闭的更紧了:“你可快闭嘴吧,我最多也就算是收养。”
珍珠刀有些疑惑:“收养?”
河蚌嘟嘟囔囔:“就是,嗯,就是说收集那些什么,元素,对,金属元素,然后养出来的你,就是收养。”
珍珠刀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这有点,不太科学吧?”
河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珍珠刀想追问,还没开口,突然听到一声洪亮的呼喊。
是“守望”还是“兽王”它没太听清。
一瞬间,它和河蚌都从河床上飞了起来,向着水面飞去。
在飞速上升的过程中,珍珠刀一下子明白过来,说的是收网啊。
河蚌脸色煞白,颤抖着身体。
它在鱼网里横冲直撞,被这些有弹性的线条蹦的头晕眼花。
网受不了了,劝河蚌:“算了吧小姑娘,你撞不开,我这是尼龙做的鱼网。”
河蚌哭了:“我他妈的也不是鱼啊。”
网叹口气:“没有区别的,没有区别。”
河蚌不再挣扎,静静下落,无声无息躺倒在缓缓上升的网面上。
珍珠刀有些慌了,静寂无声让它有些担心。
它试探性地叫一声:“老蚌。”
河蚌没说话,一点一点地张开了口。
它说:“其实你不是一把刀。”
珍珠刀:“啊?”
河蚌吐出珍珠刀,珍珠刀扒着网面,看着河蚌。
河蚌:“你是一把剑啊,亮晶晶,闪烁着光的剑。”
小剑疑惑:“这个区别很大吗?”
河蚌笑笑,不说话。
河蚌:“你不是我制造的,珍珠蚌怎么能孕育出一把剑来呢?那天我在浅滩上晒太阳,一艘船经过,绿色的船舷,马达转动很慢,突然,有东西落水的声音,我睁开眼,就看到你划破水幕刺进来,身上亮晶晶的闪着光。”
河蚌眼角有些湿润,回忆相遇,就一定会回忆起所有一起有过的经历,这是不可解的难题。
河蚌:“我看到船上有位水手站在那里望着你,他穿了一身蓝色的制服,颜色很深,像是夜里的海,他拿出一把小刀,在你掉落的位置的船舷处刻下一道痕迹,他说:‘我记下来它掉落的位置了,很好找。’他胸口的牌子上印着014,这艘船的船头写着千千号。”
小剑沉默,过了一会,它缓缓开口:“这些事,你没告诉我。”
河蚌:“我真的忍不住,我,一个畸形的巨大肥胖河蚌,没有朋友,找不到家人。你就像是骑士一样出现了,我不得不去占有你。”
小剑神情恍惚,有些迷茫:“可我不属于你,我想不起来我曾经主人的事,不代表我跟他的感情可以不被重视。”
鱼网越升越高,河蚌泪流满面:“我知道!我知道。”
它接着说:“你快走,快走!”
说完,它用身体去顶小剑,小剑从鱼网的缝隙里滑落。
小剑站在网外冲河蚌深深鞠一躬:“你保重。”
河蚌转过身去不看小剑,身体微微颤抖。
小剑也转过身去,向着海洋深处游去。
它开始寻找,可它漫无头绪,甚至对这个大海也不怎么熟悉。它一直在河蚌的庇荫下生活,那对碳酸钙构成的外壳在很多时间挡住了它的视线,也在更多时候抵挡住它的危险。
它想了想,既然是船,就应该去码头找。
小剑向着岸边进发,一路走一边打听着码头的位置。
红色水草:“码头啊,再往东游个几十公里就有一个,往北就不知道了。啥玩意,千千号?,没听说过。”
绿色水草:“北边有一个,具体多远不太清楚,我是听路过的鱼说的。千千号?百百号和万万号倒是见过一两次,千千号就不太清楚了。”
鱼:“哪个码头啊?我记着呢,北边那个近点,我先带你过去。”
在路上,鱼跟小剑闲聊。
鱼:“看你长相,不像本地人啊。”
小剑点点头:“你眼真准。”
鱼自豪:“你没听过吗?鱼目混珠,意思我这眼睛和珍珠差不太多。”
小剑扒着鱼背,恭维它:“是是是,看路看路!”
珍珠吗?小剑有些感伤,那个胖河蚌孕育了那么多年也没孕育出该有的珍珠,这个滑溜溜的动物一出生就有一对媲美珍珠的眼睛。
小剑压低身子,伏在鱼背上:“我是被拐跑的,现在要回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鱼一下子缩紧身子,过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开口:“这么沉重的吗?”
看到鱼小心翼翼的模样,小剑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小剑:“没有啦没有啦,我养母对我超好的,不愁吃不愁穿,房子也不小。”
小剑闭上眼睛:“可我不是珍珠蚌里的珍珠,它也没有手指来握住刀柄。”
它问:“老鱼啊?为什么有的河蚌里没有珍珠啊?”
鱼:“我怎么知道啊?”
鱼冲着前方努努嘴:“到码头了。”
小剑抬起头,透过水面,看到面前灯火零星的长堤。
它站起身离开离开鱼背:“到了到了,谢谢你了老鱼。”
鱼摆摆鱼鳍:“嗨我也没啥事。你加油找生父母啊。”
小剑回头摆摆手:“知道啦!你回去路上小心!”
小剑转身,冲码头游去。
鱼在背后叫:“欸等下。”
小剑停下,转过身。
鱼低着头,神情严肃:“我觉得吧,河蚌没珍珠可能有好几种可能,一种是河蚌有病,一种是蚌壳里有异物……”
小剑无奈,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它来的不算早,阳光早已熄灭了,那些破旧斑驳的渔船整齐地码在码头旁,睡得很香。
小剑一艘艘看过去。百百号,万万号,还有一艘叫破碎虚空中的永恒之光号。
小剑轻轻笑出了声,自言自语:“这还真羞耻啊。”
路灯照射下,这艘船在漆黑的水面上摇摆,船舱中隐约有光透出来。
小剑:“船名还真应景啊。”
他说:“所以我总是在晚上出海。”
小剑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有个人趴在船舷上看着小剑。
是个中年男人,身材发福,络腮胡。
他打量小剑:“上来坐坐。”
说完,他用网兜捞上小剑,用毛巾把它擦干,放在甲板上。
小剑环视甲板,有好几个破洞,桅杆明显已经刷过不止一遍漆,角落里放着渔具,这艘以光为名的渔船像这个男人一样矛盾。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以前这艘船也很辉煌的,后来大家都走了,我也迫不得已当了船长。”
他一边说着,一边启动锚机,轰隆隆的声音响起,船开始移动起来。
小剑:“诶别走啊!我还没找到呢?”
男人吃力的收着锚:“找啥啊?”
小剑:“一艘船,刚看的这三艘都不是。”
男人:“哦。那你找不到了,这个码头一共只有这三艘船。”
小剑“啊”了一声,失落地低下头。
男人解开缆绳:“找船干嘛啊你一个小剑。”
小剑靠在船板上:“我之前有一个主人啊。”
船开始移动起来,男人把船后的钓竿都立起来。
男人:“你还真忠心啊?那下一步去哪,我送你过去。”
小剑想了想:“你送我去最近的码头吧。”
男人啧一声:“你这是要全国普查啊。”
一人一剑航行在漆黑的大海上,没有风,月光反射很亮,马达声颤抖,男人小心地操控着方向。
男人:“我这也好久没上什么客人了,既然碰到了你,你就给我讲讲你自己呗。”
讲什么啊?小剑有些犹豫,他想讲自己和主人的事,但是自己全都不记得,那就讲讲和河蚌的日子吧。
它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诉说起来,从最开始的记忆里。
它讲河蚌吞下自己,因为它是个胖河蚌,没有朋友,男人哈哈大笑。
它诉说河蚌带着自己去微光带旅游的故事,阳光透过几百米的水射下来,只剩下暗淡的微光,它俩躺在瘦小的海草旁边望着上面,像是处在另一个星球上。
男人的眼神里有些向往:“有点想去啊你这么一说……”
小剑:“微光带挺好,无光带就恐怖了,那里的鱼,可能是因为互相都看不见了,长得都很随心所欲。”
男人:“那我也想去,深海和宇宙是男人的浪漫啊。”
男人又问:“那个河蚌呢?怎么没见它,也不送送你啊?”
小剑:“被抓走了,走之前才告诉我我是被它拐跑的。哈哈哈哈挺坏的吧。”
男人没有笑,看着小剑,沉默一会说:“你很想它吧?”
小剑:“不知道。”
小剑:“不重要的,我不应该在它那里,我不属于它的。”
小剑苦笑:“它什么都骗我,甚至连我是什么都骗我,还说我是一把刀。”
男人轻轻笑了笑,不说话。
他说:“我曾经有一帮兄弟啊。”
他抚摸着船舷:“还是这艘船,我们那时候没什么目的啊,就是开船出去转一转,往海洋最深处开,等补给快没了就开回来。”
小剑:“那你们这,收入咋来啊?”
男人叹一口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男人:“大家都走啦,我也把船名字改成了黑暗中的光。现在这是艘渔船啦,也不知道我这个火苗还能烧多久。”
小剑也轻声叹息。
男人:“快到了,对了,你是怎么被拐跑的?河蚌还敢偷人类的东西啊。”
小剑一五一十地说了。
它说到“千千号”和“014”的时候男人愣住了,过了一会,他苦笑:“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成语故事。”
它摇摇头:“你讲讲?”
男人:“很久很久之前啊,有一个男人,乘舟渡江,佩剑掉到水里了。他不慌不忙,在佩剑掉落的位置刻下一个记号,船停了之后,他根据刻下记号的位置跳到河里捞剑。”
小剑:“怎么可能捞的到啊,船在动,剑又没有。”
男人摇了摇头:“这个男人不是傻子,这些事情,他比你要清楚。”
小剑:“那它为什么要刻下记号呢?”
男人笑了:“记号不是留给自己看的,是给掉下去的佩剑看的。”
小剑不明白。
男人:“剑上有着回忆,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是他想要舍弃的。可他又下不了舍弃它们的决心,甚至承担不了抛弃它们的责任。”
男人接着说:“所以它只能刻下一个记号,假装自己还能找得回来,假装自己做下的决定可以挽回和改变,假装自己没有抛弃和割舍过去。”
男人:“然后跳下去的时候,他可以苦笑着摸摸头‘哎呀我怎么这么傻?我把剑搞丢了啊’。”
面前出现了另一个码头,灯火阑珊,航船满布。
男人:“这艘船就是曾经的千千号,014是罗生,他现在就住在这个码头,搞丢你的那次,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出海的日子。”
小剑默不作声。
小剑不悲伤,它没有和罗生的记忆,只是现在,它失去了生活目的。
它轻声自言自语:那我该何去何从呢?
它突然哭了,一下子爆发起来,所有堆积的情感像是戏剧般冲突起来。
河蚌出现,轻轻含住它,把它包含在柔软的内里。
它睁开眼睛,河蚌渐渐消散。
小剑泣不成声:“我其实有点想它。”
小剑:“我从来没有属于过它,叛逆,还经常嘲讽它,可它无偿保护我这么久。我才不像骑士,它才是我的骑士。”
男人轻轻捧起小剑:“你知道刀和剑的区别吗?”
小剑摇摇头。
男人轻声说:“刀只有一面刃,剑是两面,一个没手握住刀柄的河蚌,得承担多少痛苦来包含剑呢?”
小剑一下子停滞,所有回忆涌上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