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美学，中国动画人的集体修行

在中国动画 的发展中，有一个持续贯穿主线的问题——

用什么样的技术，做什么样的动画，给什么人看？

受这一问题困扰，在很多动画立项、开发乃至营销宣传过程中，缺少既有辨识度和独占性，又有可操作性和明确市场赛道与目标人群指向的概念。

经过上百部院线动画电影和上千部网络动画的探索，国产动画最终找到了集体买单的路标-“东方美学”。

用大众审美包裹具有独占性的东方文化符号，挖掘与表达“东方美学”，被不断证实在艺术和商业层面行之有效。且让动画人用动画讲好中国人自己故事的理想，有了现实的落点。

在这个过程里，各种技术、画风、叙事方式，都是用来呈现东方美学的手段。

因此，动画层面，“东方美学”也注定是融合的，甚至可以说融合的弹性空间，比电视剧、电影更大。

这种融合性的现实意义，是中国动画能够借助东方美学，这一在大众审美层面取向一致的创作路径，伴随技术和工业化发展，加深对中国文化、社会的理解和解读。

而这也会反向支撑本土动画走过产业周期性困境，让中国动画拥有更持久的生命力。

路引

几个好多年串联起来的

动画人的“东方美学”

怀念着上世纪中国动画艺术辉煌，中国动画人在90年代市场化断层后的迷思中，前行了许久。

终于，世纪之交，1999年7月30日，王大为担任编剧、常光希执导的《宝莲灯》上映了。

必须承认，在结合中国传统文化题材、美术风格与商业电影创作思路的道路上，《宝莲灯》取得了突破。

但彼时的观影市场，还很难消化掉电影投入的高额成本。

然后....然后就是好多年以后了。

期间，以《魁拔》为代表的原创动画，希望摆脱中国动画的低幼印象，并从占据国内市场的好莱坞与日本动漫审美中突围。最后，同样因为内外部的各种问题而折戟。

《魁拔》导演王川在2011年接受媒体采访说出了一些思考。他提到很多人都会为中国动画出主意，说要做哪种风格，引进哪个技术，但他觉得这些都不对。

“应该先找对那片市场，找到那些人。等找到了想找的人，要什么风格，用什么技术，就自然而然确定了。“

2015年是个转折。动画中的“东方美学”终于有一部，摸索成了。

那一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极大提振了本土动画行业信心。之后几年，又接连出现有标杆性质的原创动画电影，普遍带有一眼即可识别的东方美学特征。

比如以《庄子·逍遥游》为题眼的《大鱼海棠》，用风格化水墨美术展现暴力美学的《大护法》，杂糅中国神仙、妖怪、异兽构建原创世界观的《罗小黑战记》，《白蛇：缘起》也终于为追光的动画追求打开了前路。

这些作品，不能简单概括为走出一条借势传统文化IP的捷径。而是，很多动画人开始相信，用前沿的技术和时代的思潮，解构中国文化，讲述中国本土故事，并融合现代消费主义，能够被观众接受。

到2023年，院线共上映36部国产动画电影，票房过亿的四部作品里，除《熊出没：伴我“熊芯”》（14.95亿）是面向合家欢市场的系列续作，《长安三万里》（18.24亿）《深海》（9.19亿）《茶啊二中》（3.84亿）都在以迥异的美术风格与题材，讲述根植于中国历史或现代社会的故事。 ‍ ‍

而2024年至今，上映的国产动画电影达到21部，是院线电影的重要品类。截至目前，《白蛇：浮生》票房超过3亿。

说回来，也是从2015年起步，长视频平台开始发力国产网络动画。

《画江湖之不良人》《少年锦衣卫》等首批破圈的网络动画，基本都是国风美术与中式传统世界观，有着此前常见于真人影视的类型化题材与审美元素。

那一时期，本土IP产业兴起，IP思维开始主导泛娱乐行业发展，对动画产业也形成了深远影响——中国动画里的东方美学，既受到上游IP影响，又在满足跨媒介美学要求中，吸收来自其他领域的审美。

到2023年，腾讯视频、优酷、爱奇艺、B站上新的网络动画，总共将近130部，通过上线备案的网络动画则超过500部。

其中，展现“东方美学”的中国动画，已经是无法忽视的审美现象，也成为越来越多年轻用户审美观念的具象和代表。

不久前的腾讯年度动漫大赏，腾讯在线视频副总裁马延琨提到“东方美学”，将之视为一种日趋成熟的审美类型。并表示未来的中国风动画，将以符合现代人习惯的叙事方式，重新讲述传统故事。

爱奇艺从新一代观众审美角度反推创作，要形成独特的风格化美学。近期如《成何体统》等动画作品，从画面表现到叙事表达，都在体现东方美学的特色。

优酷自2020年提出“新国风”概念，将之上升为动漫业务的战略方向。从本土文化中提炼当下年轻人喜欢的主题，用新角度和叙事方式，以及融合国潮与全球流行审美的画面呈现出来。

而B站“国创”在以出海为目标的发展道路上，《中国奇谭》《时光代理人》等讲述中国故事，传递中式价值观的作品，更是破局的关键。

作品，团队，平台，代表性故事，典型人物角色，以“东方美学”为路引，都慢慢齐活了。

技巧

多线并行的动画人

吸收、开创、解构、融合

一方面在追赶海外成熟的动画技术、商业化和产业化能力；另一方面，挖掘各类中式表达，培育本土原生的动画消费市场。

这样的并行结构，最后的物竞天择，让能够经受市场考验、存活下来的中国动画的“东方美学”多是集大成的好手。

很多创作者本身，也在这一过程，保留了对“东方美学”开放性的理解。从一开始直接取材，追求显性东方美学特征的极致呈现，到也学习欧美商业化思路，将东方美学特征再提取、再解构，与本土生活日常关心的命题结合，进入到更广泛的观众群中。

从技巧层面，动画“东方美学”渐成的关键词是清晰的。

1、以形补形，融合中式文化元素

1）对历史、名著、神话、传说等东方题材解构与再创作，不断强化市场整体审美印象

经过《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系列、《长安三万里》等多部动画电影铺垫与经验总结，这种创作方式，已成为构建动画“东方美学”的主要手段，以新表达方式传承东方文化符号。

典型如追光动画，更分别对应民间传说、中国神话和中华传统文化，开辟新传说、新神榜、新文化三大系列，实现系列化与IP化发展。

不止动画电影，诸如动画短篇集《中国奇谭》，也用风格化的美术和实验性叙事方式，对“西游”等传统题材进行了创新表达，引发破圈关注。

2）取材地方文化、本土生活场景，展现了“东方美学”的时代风貌

《雄狮少年》选取“舞狮”这一典型文化符号，讲述一个发生在广东的有关亲情、理想与文化传承的故事。

在视觉呈现上，电影突出了“舞狮”本身所涉及的醒狮形象、舞狮动作，与故事发生场景的高度还原，包括对广东特色小镇街道、商铺、祠堂等场景的展现；在叙事层面，则结合留守儿童、城市化进程中年轻人的挣扎等发生在中国社会的现实议题，拉近与观众的文化与情感距离。

《茶啊二中》作为2023年的动画电影票房黑马，将观众带回青春校园时光。

其中的三维人物形象并没有国产动画电影常见的，乃至在观影人群中形成一定标签印象的美型建模，但还原的校服、发型等，都给本土观众熟悉感。讲述的东北校园故事，尤其引发北方观众的共鸣。

当代本土生活场景、地方文化、叙事方式等等，确保了这些动画的“东方美学”含量。即便在美术技术、创作方式上，借鉴海外动画，也不会被消解。

比如中国内地第一部登录Netflix Original的动画系列剧《刺客伍六七》，在美学表达上，受到了海外作品影响。

动画里令人印象深刻的特殊氛围设计，在创作理念上，就有从日本动画大师汤浅政明的动态背景构筑、构图等获取灵感，用以增加伍六七动画表现力。

但这种技巧借鉴，在动画营造独具中式审美的标志上，并没有喧宾夺主。比如制作组会参考广东90年代的建筑设计场景，营造怀旧的市井气息。而线条简化的服设，也有对中式传统服装妆发的提炼。

3）引入戏曲、非遗、文博等各种元素，是凸显美学特色的“万金油”

《斗罗大陆》《熊出没》《落凡尘》，三部风格迥异的动画，就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融合了皮影戏元素。

在《熊出没之环球大冒险》中，熊大熊二表演“武松打虎”的皮影戏，将传统剧目演成“老虎打武松”，在三维动画中，巧妙以二维皮影戏贡献笑料，丰富了视觉表现；

《斗罗大陆》中，采用“皮影戏”的表演模式，呈现主角回忆中的打斗场面，营造出了与三维酷炫打斗的风格反差，让粉丝产生新奇的体验。

而《落凡尘》，则结合刺绣与皮影戏的表演技法，展现主角抓捕星宿的剧情，将容易流水账的线性剧情，用高概念艺术化的表现方式快速推进，直达主线，帮助观众完成情绪转化，获得不一样的视觉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