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脑洞故事板
原创者的脑洞风暴,投稿请发邮件。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三联生活周刊  ·  二本打工人花光存款去法国留学:我选对了吗? ·  2 天前  
三联生活周刊  ·  22岁大学生,倒在雪山上 ·  6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脑洞故事板

乐园 | 你的子宫谁做主?

脑洞故事板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3-01 12:03

正文

图/rokashii



1



那是一个微冷的春夜,我正蜷缩在暖和的棉被里昏昏欲睡。突然,一双带着些许凉意的胳膊突然环绕在了我的颈间,伴随着微弱的吐息的话语在我耳边迸裂开来:“和我生个孩子吧。”


我连眼睛都没睁开,不耐烦地向前拱了拱,感觉到没被我焐热的地方简直是地狱,这才翻了个身,正对着我烦人的姐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你这人真没意思。开个玩笑不行么?”明乐被我从被子里踹了出去,不满地嘟囔道,“再说了,和我生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咱家基因这么优秀,生出来的孩子肯定长得好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光着脚从我身边乱七八糟的书和游戏上跨了过去,很自来熟地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外套披上来,又坐在了我的床边,看起来竟然是要彻夜长谈的意思。我不得不裹着被子十二分不情愿地坐了起来,看到她仅仅穿着内衣内裤,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就这么跑过来了。


看到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明乐反而挺了挺胸,对我抛了个媚眼:“哎呀,你小子长这么大是不是还没看过姑娘的身子?”


我无言以对。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个美人,肤白貌美身材佳,钢琴芭蕾空手道样样精通,从小学开始追求者就能从教室排出二里地去。相比之下我这个弟弟就完全不像是一家人,除了长得高以外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了。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叹了口气。这大半夜的,总不至于特地过来调戏我吧?


她脸上轻佻的笑容渐渐隐去了。


“明钰,”她眼神锐利,“我不想生孩子。”


我盯着她。“你脑子是不是不正常了?你也知道的,《国际女性生育标准》里规定……”


“第一,年满18岁的女性必须在两年内生育第一胎,若非女胎,则需在生育后两年内再生一胎。每生一个女胎由政府奖励十万元。第二,若连续三胎均无女胎,需提供卵子至国家卵子库,以作试管婴儿之用。第三,年满18岁的女性若尚无异性配偶,则由政府指定……”“你背的很熟嘛。”我及时打断了她。自从这条政策出台以来,各大电视台加上街头广告、播音的轮番轰炸,弄得几乎人人都会背。


“可是我不想生啊。我不想和任何人生孩子。一定很疼的。”她的两只脚不住地摩挲着,鲜红的指甲油在冷淡的月光映射下有一种奇诡的迷幻感。


“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我无奈地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一起钻进被子,对方的眼睛一亮,一蹬腿直直扑了进来。黑暗中,她雪白的肢体与我紧紧贴在一起,让我不禁有点紧张。我连忙试图转移话题:“对了,下周二就是你的18岁生日了吧?你想要什么礼物?”


久久没有得到回音。一转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2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明乐已经不见了。她跟我不在一所学校上学,她成绩优异,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大学学生物工程,据说是想当科学家研究女性出生率异常低这一世界难题。我还就此事嘲笑过她,如果这个问题真能靠她解决,那也算是功德无量,顺带把前面好几代科学家的脸都打肿了,想想还蛮期待的。我曾经去她的学校看过她,那个时候她刚刚做完实验,还穿着白大褂,密不透风的头罩刚刚被摘下,发梢上沾染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


——如果不是她身后拥簇着一大群男人的话,我大概真的会以为这是哪个刚得出重大研究成果的科学家了。


“明钰,下来吃饭啦!”在父亲的呼唤中,我才慢吞吞地穿好衣服下楼。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子屏幕,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父亲从厨房端来刚出锅的炒饭和鸡蛋,招呼我们坐下。


“我姐怎么走得这么早?今儿不是星期六吗?”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随口问道。


“别管她了,大概是和她的小男友出去玩了吧。”父亲宽容地笑笑,“毕竟马上就成年了,总是要成家嘛。”


我家明乐也是谁都配得上的?她说的那“小男朋友”跟本就不存在好不好!我暗暗想着,不屑地吹了吹滚烫的荷包蛋。我还真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入得这位女神的法眼,三年前她上高中那会就有个什么迪拜王子追她,出手就送了一辆跑车,还有什么名牌包包首饰络绎不绝,她转手就给卖了,给我家换了一套房子住……可惜最后迪拜王子回国了,明乐痛心疾首地跟我说太可惜了,不然咱家还能再买一套房子。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母亲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快别跟我提这小兔崽子了,她不肯领男朋友回家让我们看看也就算了,竟然还跟我说她不想生孩子!你说说这孩子怎么想的?”


“你跟一个孩子置气干什么?她还不懂呢,等她大点……”


“她马上就成年了!成年了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政府可不会等她自己长大!再说明钰没有女朋友,要是信用分不够高不能匹配到女孩子……”


“好好好,等她回来咱们跟她好好谈谈,好不好?别着急嘛。”


嘴里的荷包蛋已经被我嚼的没了味道,我默默看着父母,心想如果他们知道明乐根本没有男朋友会是怎样的表情。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亮起的屏幕上是明乐发来的短信,只有两个字:“下楼。”我无奈地抓了抓头发,随手抓起外套出了门,关上了身后父母疑问的眼神。


明乐正蹲在楼下拐角的草丛里,试图往外拔出一株蒲公英。可怜的蒲公英被她揪得根都露出来了一部分,却还是死活不肯放手,一头白色的绒毛在明乐的摧残下簌簌抖动,最终还是难逃魔爪,被连根拔起。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聊地随手又将它抛回了草丛,可怜的小东西被一阵风刮到了不知何处,仿佛对于掌握这种杂草的命运毫无兴趣。


看到我迎面走去,明乐眼神一亮,对我挥了挥手,神神秘秘地揽过我的胳膊道:“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被她一路挽着走,路上感受到了久违的百分百回头率。毕竟在这个时代女性都是稀有物种,更何况还是这样漂亮的姑娘,还挽着我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男生,嫉妒的目光刺得我浑身不自在。明乐对这样的事倒是习以为常,她的表情自然又冷淡,密不透风地挡住了那些垂涎的试探。


好不容易拐进了一家咖啡厅,进入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环境,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明乐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拉着我径直走到了最里面。那里已经坐了一个男人,安安静静地在看书,面前一杯咖啡氤氲着热气,让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反而能看到他看的那本书——《安娜·卡列尼娜》。


明乐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嘿”了一声。


男人这才惊觉我俩的出现,他看到我的时候有些微的迷惑,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弟,明钰,”明乐指指我,又指指对面的男人,“这是我男朋友,付程。”

 


3



在石化了半分钟之后,我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叫做付程的男人。我左思右想,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明乐会挑中这样一个……毫无特点的人。身高和我差不多,长相不难看但也并不出挑,只能说干干净净,整个人带有一种安静随和的气质。


“……什么时候的事?”我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有太多的问题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得先捡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


明乐心不在焉,一边吹着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说道:“就前两天嘛。”我一时间语塞,对于这种毫无营养可言的答案不知如何是好。付程在尴尬的沉默中局促地笑了笑道:“那个,你们先聊,我去帮你们点两杯咖啡。——还是要美式大杯不加冰对吧?”


他刚刚起身,我就用手肘狠狠捅了明乐的腰,小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宝贝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嘛,付程哪里不好了?”她耸了耸肩,“更何况我跟他摊牌了……他同意不要孩子。”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我暗暗想着,不然这样的男人明乐可是连正眼都不会看的,“可是政府那边怎么办?还有爸妈……”


“领养呗,反正小男孩也挺不错的。大不了就两年之后提供个卵子而已嘛。爸妈那边我相信还是能瞒住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叫你来了啊!”她笑得一脸饕足,明显是早就为自己规划好了路线,说不定连领养的人家和价格都谈好了,顺带还把我也拉下水,成了共同欺骗爸妈的共犯。


——从小开始我就无法违抗她的任何请求了,也没有任何男人在她那双眼睛里会不动容的。


付程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了,明乐支着下巴微笑着抬眼看他。不知为何我不想再插入他们之间的氛围,起身离开了咖啡厅。这样做也许我未来的姐夫可能会觉得我对他不满意故意给他难堪,又或者我确实有心如此,这都不重要,只要明乐开心那就足够了。


不过,她把最大的难题抛给了我——从小我就是那种最老实的傻孩子,说谎在我爸妈那就是一目了然的事,要怎么把这乱七八糟一大堆事情掩盖过去还是个问题,只能寄希望于爸妈不会来问我。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虽然已经入春了,但气温依旧没有丝毫回升的气象,太阳也有气无力地只飘出几缕惨白的光,被街道的地砖反射得太过明亮,刺得我有些看不清前路。正当我眯起眼睛试图暂时避开时,我的肩膀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嘿,明钰?好巧啊,你也是来逛街的?”


原来是我的两个同学,平常关系很好的两个女生,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还偏要紧紧挽着手,仿佛一对连体婴。班上一共就只有四个女生,虽然我平时跟她们并没有什么交集,但还是出于礼貌打了招呼:“没有,随便出来走走。”


“阿宁,你饿不饿?我们要不先去吃饭吧。”短头发染着轻佻粉色的女生显然并不想我打扰她们之间的约会,大声说道,戴着美瞳的眼睛还斜着瞥了我一眼。阿宁却并不理会女友一直在扯她的小动作,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个,刚才跟你一起的女生是谁呀?她好漂亮啊!”


“……我女朋友。”我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阿宁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粉头发女生硬生生拖走了,那不屑一顾的背影让我觉得有些好笑。说实话,有明乐作对比,其他女人只能是浓墨重彩背后的一张白纸、陈年佳酿后的一杯白水,淡漠到我难以产生任何想法。

 


4



明乐定定地看着我半晌,目光炯炯有神,好像要把我的脸烧穿一样。过了一会,她突然蹦出几个字:“你喜欢我。”


语气是肯定句,但又如此漫不经心,好像并不是在讨论什么关乎乱伦的问题,而是在讨论今天的晚饭好不好吃一样。


“怎么,你弟弟还能不喜欢你?”母亲一边夹起一筷子菜一边瞟了一眼明乐,“你这孩子成天都在想什么呢?”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特别坦诚地说了句“是啊”。


“我这不是把男朋友带回来怕我弟弟吃醋吗,毕竟他这么喜欢我。”明乐突然又变成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我有些无奈,我对她除了血缘关系上的亲密以及对于年长亲人的仰慕之外真的没有任何其他什么别的想法了,她大概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应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也不该例外吧。


但我也并不想解释什么,因为付程就坐在我的右手边,正头也不抬地吃着饭,他握筷子的方式两根手指重叠,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对于母亲讲述他们相遇过程的要求,他也只是拘谨地说了一句“偶然”。


我想他确实是喜欢明乐的,他看向明乐的眼神里闪烁着迷恋的神色,连带着唇齿之间吐露出的话语都比上次在咖啡厅的时候柔软了。


当然,大家都知道人生正是由一连串的偶然所决定的,这么说来任何事情似乎都算不上偶然。安娜·卡列尼娜和沃伦斯基相遇在那个火车站台的时候,有一个人死在了火车下。而小说结尾,安娜自己躺在了火车下。这样极富有戏剧性的对称式小说情节当然不太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但也不乏动人之处。安娜可以选择以任何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从前的车站、死亡深深吸引着她。人生就是这样一遍遍被偶然的巧合所迷惑,直至绝望来临的一瞬间却不自知。


突然,一根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我的手背,将我从安娜的火车站拉回了餐桌前,明乐正不满地收回手去:“……是吧?”


“啊?”我傻傻地张着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就是说下周我们就要去登记结婚了,在我生日前一天,没意见吧?”明乐道。


“嗨,这有什么可有意见的,多好的事啊!在成年之前登记信用分会涨很多的,这下你弟弟应该也不用愁……”


说得好像我反对就有用似的。我暗暗看了一眼付程,他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我注意到他在桌子下面拉住了明乐的手。


我父母更不可能有什么意见,他们巴不得自家女儿早点嫁出去,毕竟马上就要成年了,没有配偶实在是一件令人糟心的事情。这下终于圆了他们一桩心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就差替他们登记去了。


不过就算流程再怎么简单,毕竟婚嫁还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对于男方来说,相当于免除了可能的死亡命运。国家的资源是有限的,在如此大力提倡女性生育,并且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情况下,男性有一套独特的“信用等级”系统,由各个途径增减分数,一旦低于某个标准线,会被判定为“对于国家无贡献”而被实施安乐死。


死亡对于我来说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恐惧,它太过遥远,并且也是偶然的一种。就在此刻,我看到它从付程身边离开了,后者的脸上带有一种神圣且喜悦的光辉,好像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得到了主的垂怜。


他们登记的那天我并没有跟去,倒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嫉妒作祟,而是因为那天我有一场重要的考试。我只能在明乐的生日当天送了她一束栀子花以贺新禧,可惜开了没有几天便颓败了。

 


5



在我终于能感受到春天来临的时候,明乐突然带回来了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


“我怀孕了。”明乐语气淡薄,但她发红的眼眶让我知道她的情绪远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怎……怎么回事啊?”我把她带到一间空教室里坐下来,等她慢慢说。


其实故事的发展十分俗套。明乐初尝禁果,肉体的欢愉令她沉醉。他们每天做爱,有时在早上的窗台边,有时在厨房或者浴缸,更多是在晚上,明乐做完一天的实验回家,不吃一桌子的饭菜,而是先填满别的欲望。


当然,为了不生孩子的协议,她每次都会坚决要求付程带安全套。但在持续了一周的干呕和头晕,外加两个月没有来月经之后,她不得不怀疑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偷偷去买了验孕用的东西,结果令她浑身发抖。


明乐那么聪明,自然不会去和付程争论什么。她并没有告诉付程,而是在那天一如往常的做爱之后偷偷去找回了用过的安全套——灌上水,水便从底下细细的小孔流了出来。她又去找了没开封的避孕套,却没有这个问题。


我咽了口唾沫,有些为难地看着她:“那你现在要怎么办?”


“陪我去医院吧,我都查好了,”她微微一笑,“我要去堕胎。”


“可是国家有规定,在查不出性别之前不可以堕胎,如果是男孩才可以堕胎,如果是女孩……”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我说了有路子,就是有路子。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我看着她。


我说:“好。”


我们慢慢从学校向车站走去。明乐依然美得让人无法忽视,只不过这一次她也没有力气再竖起她的隔离网了,只得微垂下眼睛,只有脚步一如往常地干脆果断。明乐说的“路子”竟然离我的学校很近,我不知道明乐是怎么在这样七拐八弯的小巷子里找到这样的地下诊所的,但在进入大门的时候我有些震惊了:这座建筑严密得宛如一座地下城堡,面积虽然不大,但洁净的大理石地板,清一色绿色制服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往来穿梭,有一种非同寻常的庄严感。来这里的患者大多数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们穿着暗色的大衣和口罩帽子,不遮掩自己真实面目的反而成了异类。


明乐倒是神色自若,因为提前有预约的缘故直接被医生接见了。确认了需求后,医生将明乐推入手术室。在手术室的门关闭的一刹那,好像有什么游丝一样的东西从她身上抽离了,从门缝里艰难地抽出了身,在我耳朵边留下一缕令人战栗的呼吸,旋即消弭于无形。


等待的过程总是难熬的,当我终于看到明乐,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似乎褪去了平日的鲜艳,纤细的四肢在床上舒展着,显得有些无力。我握住她的手问道:“怎么样?疼不疼?”


她笑,抬起手臂轻轻戳了一下我的额头道:“有麻药呀,还没到疼的时候呢。”随即,她转向医生,医生似乎会意似的走进手术室,不一会儿拿了一个玻璃管出来交给了我。


——就在此时此刻,我才发现生命是由这么多组织的碎片所拼接起来的,经过器械撕裂的胚胎组织让我无法辨认它原来所应该发展成的部位。那个玻璃罐很轻,生命的重量不外如是,如果你把它摔碎,那么这一堆肉块便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猛然看到这样的东西,我的胃有些生理性地反酸,一阵阵干呕的感觉在我看到医生似笑非笑的眼神后硬是被我忍住了。大概医生觉得我是明乐的男朋友吧?这我可无福消受,如果明乐是想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吉祥物在家里供起来,逢年过节烧香,那得心理扭曲成什么样子啊。


明乐仿佛从我的表情上读懂了我在想什么,她笑道:“放心,这东西我可不会放在家里,”我注意到她用了“东西”这个名词,“毕竟付程最有理由拥有它,不是么?”

 


6



“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现在我都给你。”明乐一字一顿,紧紧盯着付程的双眼,笑容和眴。付程早就没了往日安静随和的样子,看得出来他对于这样的结果完全是意料之外。他的嘴唇苍白,身体筛糠一样颤抖着,随后他做出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举动——他一步上前,狠狠甩了明乐一巴掌。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明乐直接坐在了地上,手上一个没拿稳,那玻璃罐便碎了,里面的东西淌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血和福尔马林的味道,以及付程身上喷涌的狂怒之气。


“……你这个婊子,”付程干呕几声,“你竟然敢打胎?你知不知道生一个女孩,我弟弟的信用分能涨多少?你竟然……”他越说越有气无力,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痛哭起来。


明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你不是想要孩子吗?好啊,都给你!”她大笑着,竟然徒手捡起那一捧血肉,直直甩在了付程身上。说罢,她转身欲走,付程却突然扑过来搂住了她的腿,大声嚎啕道:“不,不要走,不要和我离婚,我不想死,我还有两个弟弟……”


话还没说完,他就滑倒了,重重地跌入了他的孩子的怀抱。


明乐当天就去办了离婚手续,理由是家暴。留给女人选择的余地总是宽裕的,尤其是这样漂亮的,又在脸颊上带有明显红肿的女人,根本不会有人来为难她。对于这件事我父母完全不知情,他们只是对于她擅自和付程离婚这件事表达了愤怒和不解,但是因为离婚的理由是“家暴”,责任完全在男方身上,所以并没有降低我的信用分,父母也就就此作罢了。我没再见过付程,他可能因为信用分太低,不得不去避避风头;当然,我更希望这个男人最好从此消失,连带着我姐姐所有不光彩的过去一同沉入海底。


就当我以为终于可以在这么多事后睡一个安稳觉后,刚刚合上眼睛,便被一双手捂住了眼睛。


“猜猜我是谁?”她的嘴唇紧贴着我的耳朵,让我不自在地向前扭动了一下,试图离开她的掌控。


“又有什么事啊?”我索性直接坐了起来,翻了个白眼。她从我的床上翻了下去,动作轻盈又悄然无声,让我想起夜间捕猎的花豹。她依然只穿着内衣内裤,只不过比胸更吸引我注目的是她的小腹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月光镀在它的边缘,纯白的色泽让我想起了那束栀子花。


我张了张嘴,许久才从发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这是……?我记得人流不用剖腹……”


她笑了,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慈爱,如果在此刻告诉我她是一个怀孕的准妈妈,那我一定深信不疑。可惜她吐露的词句却几乎完全相反。


她说:“这个呀……我把子宫摘掉了哦。”


她说得如此轻而易举,但我知道这可能和生孩子的疼痛感也差不到哪里去。


“那,那也就是说,你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我瞠目结舌。我家并非什么名门望族,又或者权势滔天,我们只是在体制下过活的小市民而已,她这样乱来终究是要被发现的。但是鉴于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奇特的案例,我也不知道她会被怎样,但我贫乏的大脑实在想不出任何好的结局。


见她点头承认,我心里最后一点点希望也被磨灭了。我的枕巾已经被我揉皱了,我却还在呆呆地看着明乐。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双足在我眼前停下,她双手捧起我的脸,眼中有一种我不甚明白的光彩。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然后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在一片深邃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我的嘴唇。


然后她的手离开了,我依旧闭着眼,试图捕捉最细微的声响,却徒劳地发现什么都没有。但我知道,她已经走了。我是个懦夫,我不可能做到目送她离开,我又想不到任何理由把她留下,就好像那株蒲公英。

 


尾声



再次有了明乐的消息,已经是两年后了。明乐打电话来的时候我一岁的儿子刚好尿了床,我正在手忙脚乱地给他换尿布。


突然再次听她说话,我竟有些神情恍惚。我走到窗户边上盯着大街上的行人以平复心情,今天好像是母亲节,如今最隆重的节日,大街上满是粉色的装饰物,心形的气球和缎带围绕着母亲的卡通形象将整条街道包裹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明亮且愉快,大抵是过得不错吧?我揣摩着开了口:“你上哪去了?最近怎么样啊?爸妈很想你……”


“我很好。你还记得那个迪拜王子吗?我现在跟他在一起,吃穿用度都不用愁啦。”


“他知道你,嗯……不能生孩子吗?”


“我早就跟他说了,他说他情人很多,私生子也一大堆,随时可以记在我的名下。”


我们聊了很多,从小时候的种种回忆聊到付程好像得了失心疯,再聊到我现在的妻子阿宁。听到自己的名字,阿宁从厨房探出头疑惑地看着我,我举了举电话,她便了然了。


“……所以,你的科学家还当不当了?”我问。


明乐轻轻笑了几声,弄得我不知为何有些恼怒。最后她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叮嘱我要好好对待我的家人,便挂断了电话。在长久的忙音中,我想起了她在月光下雪白的身体,以及安娜·卡列尼娜最后死亡的站台。


阿宁不知何时打开了电视,里面正播报着最新的新闻:“根据最新科学进展,现已研发出完全无副作用的儿童变性手术,男性在5岁之前接受手术可完全转变为女性且可正常生育,大大提高了女性比例……”


我看着窗外,人潮汹涌、盛况空前,一对对母女手牵着手,神情明亮又欢愉,宛如身处乐园。







文章作者:Enotia

图片作者:rokashii

图片来源:http://huaban.com/pins/9869115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