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纲:
我在《史学》(《中央日报》)第十一期上看见你的《清代士大夫好利风气的由来》,很想写几句话给你。
这种文章是做不得的。这个题目根本就不能成立。管同、郭嵩焘诸人可以随口乱道,他们是旧式文人,可以“西汉务利、东汉务名、唐人务利、宋人务名”一类的胡说。我们做新式史学的人,切不可这样胡乱作概括论断。西汉务利,有何根据?东汉务名,有何根据?前人但见东汉有党锢、清议等风气,就妄下断语以为东汉重气节。然卖官鬻爵之制,东汉何尝没有?“铜臭”之故事,岂就忘之?
名利之求,何代无之?后世无人作“货殖传”,然岂可就说后代无陶朱、猗顿了吗?西汉无太学清议,唐与元亦无太学党锢,然岂可谓西汉、唐、元之人不务名耶?
要知杨继盛、高攀龙诸人固然是士大夫,严嵩、严世蕃、董其昌诸人以及那无数歌颂魏忠贤的人,独非“士大夫”乎?
凡清议最激昂的时代,往往恰是政治最贪污的时代,我们不能说东林代表明代士大夫,而魏忠贤门下的无数干儿子孙子就不代表士大夫了。
明代官绅之贪污,稍治史者多知之。贫士一旦中进士,则奸人滑吏纷纷来投靠,土地田宅皆可包庇抗税,“士大夫”恬然视为故常,不以为怪。务利固不自清代始也。
你常作文字,固是好训练,但文字不可轻作,太轻易了就流为“滑”,流为“苟且”。
我近年教人,只有一句话:“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有一分证据只可说二分话。有三分证据,然后可说三分话。治史者可以作大胆的假设,然而决不可作无证据的概论也。
又在《益世报•史学》二十九期见“幼梧”之《金石萃编唐碑补订偶记》,似是你作的?此种文字可以作,作此种文字就是训练。
偶尔冲动,哓哓至几百字,幸勿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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