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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女孩被捅 7 刀:我拼尽全力救她,3 年后知道事情真相

麦子熟了  · 公众号  · 美文  · 2019-11-21 21:00

正文


见到张桃是在正月十六,她的伤势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


那是三年前,晃州的医院提前打来电话,说要转来一个消化道外伤导致肠瘘的患者。 我内心有所准备,但在病房里见到张桃的那刻,仍有些意外。


张桃袒露的身体就像被遗弃的战场。


恶战过后,交战双方都已经离去,留下的是破碎的山,炸裂的地,淤塞的河,土里渗进很深的血,露出来断臂残肢。


在重症监护室工作 3 年,我常常会遇见各种伤害造成的伤口: 它们有的骨肉分离,有的黢黑焦臭。


但像张桃这么狠辣决绝的伤口,也还是少见。


刚送进医院的那些天,张桃一直在睡觉: 从一个梦中醒来,又坠入另一个噩梦里。


这些梦魇背后,是她感到无比恐惧的事情。 比如,那把杀猪刀在她身上究竟捅了几刀。


图片来源: 站酷海洛创意


我叫薄冰,一个中部地区三线城市的危重症科室医生。 我工作所在的溪市,处于群山之中,农业人口居多,高山密林里分布着侗族、瑶族等村寨。 张桃,是一个侗族姑娘。


在过去,我以为我的工作,只是把患者从生死边缘拉回来,重塑他们支离破碎的身体。 至于患者在遭遇重大变故后,如何像正常人生活下去,我总觉得医生能做的不多。


但在陪伴张桃治疗的过程中,我逐渐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张桃,女,25 岁,未婚。 刀刺伤胸腹部多处。


考虑诊断:

1.刀刺伤: 空肠离断、十二指肠破裂 、右肾损伤 2.肠瘘 3.脓毒症休克 4.急性弥漫性腹膜炎 5.切口感染 6.重度失血性贫血 7.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


写在病历上看似简单的文字,背后指向的任何一点,都几乎致命。


仅仅外部所见就足以让我费劲心思去处理,更何况还不知道身体里面伤成了什么样子。


情况棘手,但作为医生依然要冷静。 我告诉张桃说,现在已经到了溪市医院,我们会尽力救治,需要她配合。


只是,她状态虚弱,没有回答问题的力气。 我问她,热不热,痛不痛,累不累。 她睁开眼睛,然后又轻轻闭上,只能以点头和摇头来回应。


掀开被子,一股腐臭味随之弥散在空气中。 张桃自己也感受到了这气味,眼里带着不安和羞涩,然后又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靠近腹部中央的纱布,已经被腹腔里渗出的液体浸染出斑驳的红黄色,腐烂味就来源于此,其中还带着点淡淡的腥味,这腥味来于肠道。


尽管如此,依旧可见她完好部分皮肤细腻白皙,有着美丽的轮廓。 左侧乳房上盖着两块纱布,底下是一道长约两厘米的伤口。 伤口很深,受伤之初可能穿过了肋骨间隙到达胸腔。


腹部用两块大医用棉垫盖着,棉垫有不同程度的渗湿,下面是铺满整个腹部的数层纱布。


把纱布全部清掉,一个巨大的 7 字形切口袒露在眼前: 切口起于右上腹,横过去大半个腹部,再向下折,终于肚脐左侧。


在 7 字形切口之外,右腰部,另有长约一厘米的伤口,用棉签往里探可以进去很深,直达腹腔。 拔出棉签,一股白浊的脓水随着流出来。


再往下,就是大腿根部,也有一条伤口,斜斜的过去,连着把阴部也伤着了。


为了防止她拔掉身上的管子,护士们依然照例用长长的布带把她的手脚缠了几圈,束缚在床栏上,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只有眼睛和脖子。


张桃嘴巴里插着气管导管。


手指粗细的透明塑料管子,约 30 厘米,压着她的舌面向下弯过咽喉,从声带中间插进去,到达气管。 通过这根导管,可以将氧气按需调节浓度,吹进张桃肺里。


为避免她咬瘪气管导管,我们还在上下门齿中间还塞进去一个硬质塑料牙垫。 导管,牙垫,栓牙垫的绳子,勒得她的脸有些变形。


我没有尝试过将一根手指粗的管子深深插进自己的喉咙,但我知道呼吸道粘膜敏感无比,一粒饭一滴水落入其中都会引起剧烈的呛咳反应,更何况是这么粗的管子。


右边脖子上已经穿刺置入了颈内静脉导管,顺着颈部大静脉会一直到达心房开口。


会诊的医生们写下各自的意见,就都离开了,问题又都落回我们科室。


我再去看张桃,她已经睡着了。 一路颠簸,最终顺利转院到市里的医院,张桃算是松了一下紧绷的心弦。 而我,看着监护仪上跳动的那一排数字,心里十分担忧。


一切才刚刚开始。






图片来源: 站酷海洛创意


医院大厅,墙角的一排椅子上又摊开了两床被子。 一个年轻的妇女坐在被子上低着头看手机,脚边地上放着两瓶剩一半的纯净水。


我认得出来那是张桃的姐姐,下午了解病情时已经见过了。 当时还有张桃的母亲,一个矮小的侗族老人,不怎么会说汉话,也不会有很多表情。


椅子上一个泡沫快餐盒子打开着,里面还剩下几个沾着红色辣椒酱的小笼包,几根榨菜条。


见到我,姐姐抬起头,挺直身子,朝我笑了一下,一手把身边的快餐盒子盖上了。


她们前些天在晃州也一直都是睡在病房外面,不过没有椅子,只能睡在楼道地面上。 我想更详细地了解张桃受伤的经过,但因为姐姐当时不在现场,再问也就是下午那些回答:


听说,张桃是晚上在街边吃烧烤时被一个男的刺伤,凶手已经被抓了。


她姐姐也还没见过这个凶手。


简单别过后,我走出医院在门口等出租车。 夜风吹来,有点冷。 毕竟还是冬天。


张桃姐姐她们的被子看起来还是很厚实,想来夜里冷点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吧。 我想。


几天后,张桃的母亲要回去照顾家里,姐姐也在医院斜对面的羊蝎子火锅店找了份临时的事情,搬进店里去了。 她们俩睡过几晚的椅子,空了几天后就换了新的住客。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桃除了依旧高热,其他指标仿佛都还平稳,但也没多大好转。


期间,警察来了一次,进到病房里看了张桃,向我询问了目前病情,还要求我给他们写一份病情证明。 至于其余的事情,我也没多问他们。


跟着警察来的,还有张桃的未婚夫。


他是晃州城里人,也很年轻,不到三十岁。 带眼镜,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一张脸,讲话声音也不大。 据说家境还不错,在晃州有几套门面。


他告诉我,张桃跟他订婚才不到半个月就出了事,出事时他也不在。 张桃跟几个女伴一起去吃宵夜,在路边被人拉进车里捅伤的。


「一定要尽全力救治」,张桃未婚夫反复向我强调。






张桃入院第 4 天,我们给她复查了胸腹部 CT: 胸部里面情况还好,腹部情况十分严重。


这印证了我起初的担忧。


十二指肠瘘口很大,漏出来的液体并没有完全引流出腹腔,它们一点点集聚,形成数个脓肿。 最大的一个在十二指肠周围,其次的在盆腔,必须手术清理。


跟张桃家里商量后,医院出面请来了省人民医院胃肠外科教授会诊。


下午我们将张桃的母亲、姐姐、未婚夫都请到了谈话室,讲了会诊的意见: 张桃的目前情况需要外科手术干预,但手术风险极高,难度极大,术前需要充分准备。


他们听后都面有难色,出去商量了一会,还到病床边询问了张桃自己的意见,最终由未婚夫进来做的决定: 继续在我们医院治疗,并尽快手术。


图片来源: 站酷海洛创意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


张桃腹腔里数个脓肿互相交通,吸出 2000 多毫升脓液。 脓肿周围的肠子黏连严重。 即便小心翼翼,还是有很多肠管已经粘在一起无法分开。


十二指肠破裂近四分之三,水肿明显,目前无法直接缝合,只能两端都缝合封闭,期待以后炎症消退、病情好转后再行第二次手术。


胆囊明显充血、水肿,有一部分胆囊壁已经坏死,因此也切除了。


手术差不多进行了七个小时,张桃被推出手术室时,天已经黑了。


因为术前有过细致讨论,也做了各种预案,术中也非常小心,手术平顺地完成了,之前一直担心可能会出现的状况其实一个也没有出现。


只是,这次手术张桃腹部切口巨大,又增加了几根引流管,之后每天的换药就像对她用刑。


我每天都叮嘱轮值的护士,仔细换药。 张桃千疮百孔的身体上,任何一个伤口感染都会带来巨大的麻烦。


见到换药车推过来,张桃就会让我们给她戴上耳塞。 她总是一声不吭,打开手机反复听着几首歌。






手术后,张桃的发热有所缓解,仅余下一点点低热,精神也一天天好起来。


护士们都说,张桃很漂亮。


脸上水肿消退,眉眼间的线条逐渐清晰明朗,张桃的脸颊开始透出红润的光泽。


一天我值白班,张桃状态还不错,上午一直没用呼吸机,嘴巴里含着气管导管依靠自己呼吸,监测的指标都还好。


可是,这里是重症监护室,危险总猝不及防地降临。


一天下午,护士安静地处理着手上的事情。 再抬头时,发现张桃正招手,示意自己刚刚解了大便。


重症患者在床上解大便是常事,也是好事。 护士叫来护工阿姨一起来给她清理,换上新的护理垫子。


一切都收拾干净,才发现张桃睁大了双眼,脸上十分痛苦的表情,呼吸的样子像干涸泥地里的鱼。


监护仪上的氧饱和度已经由 96 下降到 90,如果不加控制,张桃的心跳会在短时间内停止。


我闻讯从值班室跑到病房,血氧饱和度还在往下掉。


以前几次脱机,张桃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很大原因是脱机时间过久,逐渐耗尽力气,就像刚尝试自己独立行走的人久了会摔倒一样。


我毫不犹豫地接上了呼吸机。 血氧饱和度好转了,上升到 95。 呼吸平稳。 张桃逐渐安静下来。


几分钟后,她又瞪大双眼,出现惊恐万分的表情,大汗淋漓,在病床上烦躁不安。


氧饱和度再次急剧下降。 这回,下降得更快了。


我用力呼喊张桃的名字,而她只是瞪着双眼,得不到任何回复。


张桃的嘴唇迅速出现青紫,双眼上翻,露出眼白,脸色惨白,已经无力耸动肩膀呼吸,心率也迅速减慢。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看着张桃的脸颊迅速由红润转为灰白。


我感觉死神已经来了。


图片来源: 站酷海洛创意


呼吸机、监护仪闪着红灯,发出尖锐的报警声,作为医生,我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 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的原因。


甚至,我还想到了张桃死去后,我要如何向她家人解释。


难道是气胸? 还是肺栓塞?


也就仅仅那一瞬间,我抄过听诊器,听取肺部呼吸音。


右肺呼吸音存在,左肺呼吸音也存在。


再听听,右侧比左侧要弱。 赌一次吧,没时间犹豫了。 就算是肺栓塞,也是命。


这时二线医生也到了病床边,我向她简短讲了我的判断,她示意我赶快试试。


我立刻拿出注射器刺进张桃右侧胸腔。 一回抽,果然是大量的气体!


是的,右侧气胸。 赌对了!


我换了个更粗的针头,接上大号注射器,一管一管往外抽气。 随着胸腔内气体被抽出,张桃的心率一格格往上回升,灰白的嘴唇开始有了点红色。


二线医生在一边已经准备好胸腔闭式引流的器材。 情况紧急,麻药都没打,就在张桃锁骨下面几厘米处划开一道口子,血滴从切口渗出来,张桃竟没有一点疼痛反应。


直到引流管插进了胸腔,张桃才费力的张开眼睛。 非常疲惫地看着我们,像被惊醒了一场梦。


引流管缝合固定完毕,张桃才缓过来力气回应伤口的疼痛,抬抬手指了指床边上的手机。


我明白了,立马给她戴上耳麦,找出那几首她常听的歌。


那天下班,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打车回家。


经历完抢救,我像被霜打过一样,很久没缓过来,胸口里压着好重一团气,却无处发泄。


那晚,我一个人漫无目的的从城西到城东,横穿了整个城市,只为走一走。


从不嚼槟榔的我,那天在路边摊上买了一包槟榔。 一路上边走边嚼,竟然嚼完一整包。






图片来源: 站酷海洛创意


躺在病床上的张桃一天天恢复着她原先的美丽。 护士将她乌黑的长发盘了个简单的发髻,每天仔细洗几遍脸。


身体的一切都在好转,但她还是缺乏自主呼吸的体力。 我们曾撤离呼吸机,每次都是失败。


科室主任暗暗向我下了几次指示,没有办法的话,就尽早切开气管。


气管切开是个小手术,结束后,张桃就可以把嘴巴里的气管导管拔掉,舒适性也会得到提高。


但气管切开后,即便以后病情好转,也会在张桃脖子上留下一道疤痕。


女孩子雪嫩的脖子上突兀的出现肚脐眼一般的疤痕,总会无端招来许多好奇的目光,以及无边无际的猜测。


所以对于气管切开,我似乎总是在有意的拖延。


我也向张桃转告了主任的意思,张桃面露惊讶,然后快速的摇头,她自己也不希望在脖子上又加上一刀。


我们达成了一个「防气切同盟」,成员只有我和她。 我每天都盯着她进行呼吸康复训练,以便她能尽早恢复原有的呼吸功能,摆脱呼吸机。


我跟康复医师制定每天的康复计划,张桃很努力地配合,抬腿,呼吸训练,每一项都尽力完成。


见到张桃的脱机后的状态,一天比一天舒适,自主呼吸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我内心生出不知名的欣慰。 至少,我能够再帮帮她,免受一道外显的伤疤。


不久后的一天上午,我守在床旁,盯着张桃脱机后的状态,果断拔掉了她嘴里那根插了快一个月的气管插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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