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击队(节选)
文/吕铮
午后阳光明媚,太阳走在街上,觉得那么不真实。他知道,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都要孤军奋战了。没有援军,没有帮手,没有信任,没有理解,剩下的只有像电影《阿甘正传》中描述的那种愚蠢的坚持。他旁若无人地哼着那首Blowing in the Wind,甚至没察觉出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冲他驶来。 他被两个人架住了,拖进了车里。他刚想挣扎,就被蒙上了一个黑色的头套,然后脖颈一麻,就失去了知觉。世界暗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醒来。 面前坐着一个人,仔细看去是一个魁梧的男人。他五十岁出头的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神看似礼貌却带着傲慢,身上的西服昂贵考究。太阳觉得他面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是江耀之。 江耀之坐在一个大班台后,手里拿着刀叉,正饕餮地吃着一块牛排。他的动作很鲁莽,像一只野狼在啃食尸体。牛排不知是几成熟的,还带着血丝,看着令人作呕。 他看太阳醒了,拿起餐布擦了擦嘴,笑着抬手。旁边的一个留着马尾辫的人立马递过一支雪茄,给他点燃。那人是谢洪东。 “我在哪里?”太阳有些慌张,左顾右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皮沙发上,四周很空旷,是一个巨大的办公室。 “找你聊聊,过去,现在,和未来。”江耀之笑,“哎,你吃吗?”他指了指面前的牛排。 “就是随便聊聊,没什么主题。”江耀之吸了一口雪茄,“你是个警察,秉公执法是你的职责,这我理解。而我呢,是个商人,唯利是图是我的本能,这点也请你理解。有人说警察是狗,呵呵,我觉得没错,狗忠诚啊,善良啊,看见陌生人就叫啊,是个不错的动物。也有人说商人是狼,丛林法则、嗜血成性,我觉得也不错啊,没有狼怎么优胜劣汰,怎么物竞天择?本来狗和狼没有交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互不相干。但就是有一些人,非想让狗和狼为敌,闹得两败俱伤,你说,有这个必要吗?”他看着太阳。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知道,警察的职责就是打击犯罪、维护社会治安,让坏人付出代价!”太阳与他对视。 “呵呵……哈哈哈哈……你真是个雏儿啊。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拿自己当英雄了?”江耀之摇头,“是,英雄威风啊,受人崇拜,招女人喜欢。但那都是演戏啊,演英雄的人都不信那一套。真正的英雄不在台前表演,而在幕后操控。他们有绝对的权力,能控制许多的人和事,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他们成功或是失败,生存或毁灭。你以为自己是英雄吗?哼,你只是个蚂蚁,连浪花都掀不起来。” “请你闭嘴,不要再玷污这个词,你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处。” “呵呵,那我拭目以待。”江耀之笑,“你被洗脑了,真的。满脑子都是什么公平、正义、理想、道德,其实这都是扯淡,都是蒙人的。人活一辈子,有人吃牛排就有人喝汤,有人站在高处就有人被踩在脚下,什么平安是福啊,生活就是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还有事,没工夫听这些废话,我要走了。”太阳说着就站了起来。却不料又被谢洪东按在沙发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这是在袭警!”太阳提高嗓音。 “哎哎哎,怎么了?害怕了?我话还没说完呢。”江耀之说,“我刚才说了,你们是狗,我们是狼。狼和狗最大的区别在于,狗被主人圈养,辛苦劳作却只能温饱;而狼自由驰骋,牛羊是他们的食物,天地是他们的舞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小警察,我今天就想听你一句话,是想当狗还是当狼?是想吃屎还是吃肉?”他的表情慢慢冷下来。
“不选?”江耀之说着拿起餐刀,嘭的一下扎在大班台上,“你就要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也是牛羊。” 太阳一抖,但随即又镇定下来,“我不信你们敢动我。” “那你就试试。”江耀之说着,从大班台上拔下了餐刀。却不料此时,门外乱了起来。 一个混混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江总,东哥,来了好几辆车。” 在门口,数辆车都在鸣笛,一眼望去,简直是豪车展。有奔驰大G、宝马X7、丰田埃尔法,但最抢眼的还是停在最前面的一辆大吉普。那是2012款的大切诺基,3.6升的排量、286的马力、V6的发动机,就像匹“大黑马”。在车前站着两个人,正是杨威和老洪。 一看江耀之出来了,杨威几步就冲了上去,“人呢?你们把太阳怎么了?” “人没事啊,就在里面呢。我们聊天呢。”他轻描淡写。 “这没你的事儿,回去!”江耀之冲谢洪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走开。 “怎么着,江总,学会绑架了?还绑警察?用我给你普普法吗?这是什么罪过。”老洪冷着脸说。 “哎哟喂,这是误会。你看,他不是出来了吗?”他向后指着。 太阳从大院走了出来。杨威见状,一把将他拉到身边,“你没事吧,他们没动你吧?” “没事。”太阳摇头,“他说他们是狼、咱们是狗,让我选择吃肉还是吃屎。”他回头看着江耀之。 “肉和屎都给他们留着,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杨威说。 这时,后面的几辆豪车也开了门。太阳一看,竟是老栾和戴姐等人。 “废话,给你打电话不接,怕你出事儿啊,所以才通过‘轴爷’联系到你两个师傅的。”戴姐着急地说。 “你小子把我说的话给当耳旁风了?忘了做事不能硬上,一个好汉三个帮。”老栾也走了过来。 “哎哟喂,这不是栾总吗?久违久违。哟哟哟,还有潘总、王总、杨总,怎么都来了?”江耀之满脸堆笑,但表情却很不自然。 “这是我们的一个小兄弟,长跑团的跑友,哎,以后还请你多关照啊。”老栾冲他拱手。 “嘿嘿,是忘年交啊?还是未来的女婿啊?”江耀之话里有话。 “呵呵……”老栾笑而不语,“哎,听说你在襄城也有个儿子?上力石国际学校呢?前妻的?”他也一语双关。 “对,续上后爹了,跟我没啥关系了。”江耀之笑容僵硬,“既然都到了,就进去坐坐吧,我组局,喝点过期的茅台。”他抬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这儿鱼腥味太冲了,待不住。改日我组局,到我马场。”老栾笑着说。 “孙子,你等着。咱们旧账新账一块儿算。”杨威毫不客气,指着他说。 “既然下了战书了,那咱们就好好试试。看看我们三个臭皮匠,能不能对付你一个……”老洪故意拉了个长音,“臭狗屎。”他说完大笑起来。 “那行,咱们后会有期,江湖再见。”江耀之冷下脸,冲几人拱手。 “哼,不知是‘有期’还是‘无期’,这得法院说了算。”杨威抬起手,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 宝珠面馆里,老两位默默看着太阳。太阳被看得有点发毛,不自觉地挠头。 “什么话都不说了,我敬你。”杨威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仰头便干。“不为别的,就为你的这股劲儿,能为了案子不顾一切。”杨威说,“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是这样的,抓人办案、冲锋陷阵、夙兴夜寐、枕戈待旦,觉得自己真是块‘石头’,再硬的案子也能给磕开。那时年轻啊,家也不回,整日泡在单位里,一听有案子了,眼睛都发亮光……” “哎……说句文绉绉的话啊,那时真是满怀激情和憧憬啊,总觉得凭借自己的能力能改变许多东西,搞案子专找‘疑难杂症’干,再难啃的骨头也没怕过,尖刀、匕首、枪口,挺着胸脯往前冲,觉得是家常便饭。你小子啊,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自己的样子。”杨威点头。“杨师傅,我当辅警的时候就知道您,特别是那个‘3·13’劫持人质的案子,您抓捕主犯时空手夺手雷……” “打住打住,别提了……你听的都是面儿上的宣传,其实当时我按住那孙子的时候,根本没发现他有家伙,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当时也吓得够呛,以为自己要完了,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哎,那可是准备不足的反面案例啊。”杨威说,“这世界哪有什么英雄啊,都是普通人,你洪师傅不是说过吗?人生难得如意,平常就是馈赠,小满即是圆满。记住,想干好工作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对,不能蛮干得巧干,不能死磕得智取。”老洪总结。“但关键时刻也得豁得出去!普通人可以袖手旁观、明哲保身,但咱们警察不行。警察是干什么的?就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逆向冲锋的,就是能为了救别人的命不要自己命的。”杨威说。“不,这杯该我敬你,如果不是你,我和老洪就不会回来。” “我知道,你爸出了这样的事,你心里也一定很难受,肯定接受不了。其实我这次来,并没有把握能说服你,但既然来了,也想跟你说一些心里话……幸好我在派出所遇到了几个好师傅,他们帮助我、照顾我,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心里特别暖,有时觉得他们就像我的爸爸。你懂这种感觉吗?” “是他联系的我,说谢洪东那帮孙子已经盯上你了,估计要有动作。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把他都给打动了。”杨威感叹,“所以我敬你!谢谢为我做的这一切,谢谢你相信我。” “在那件事之后,我颓了、废了,一腔热血也消散了。曾以为能举重若轻,却被鸿毛压倒。哼,这一年多我是真找不到原来的感觉了,不知道怎么冲锋陷阵了。我也安慰过自己,其实这样也挺好,每天朝九晚五平安度日,当个旱涝保收的公务员混混日子得了呗,硬逞什么英雄啊?但……还是不行,我骗不了自己的这儿。”杨威指着自己的胸口,“我每当看见别人往前冲的时候,还会自问,姓杨的,你丫还是个警察吗?还配穿这身警服吗?还记得自己曾举起右拳对国旗宣誓吗?我他妈从来就没见自己这么过!”他激动起来,泪流满面。“哎哎哎,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了,不至于吧。”老洪拍着他的后背。“你等我说完。”他推开老洪,“但你小子是干警察的料。虽然傻,虽然轴,虽然不灵光,但面对刀尖还有勇气往前冲。这他妈叫什么呀?这就叫忠诚,这就叫信仰,这就叫职责和使命!” “做人‘傻’一点好,这个世界的精明人太多了,都相互盯着、相互挖坑,所以反而给傻人留了一条路。所谓傻人有傻福啊,不是因为傻能获得别人的帮助,而是因为不害人而不会遭受攻击。所以傻才是大智慧啊。”老洪说。“是啊,这个世界是属于聪明人的,但聪明人却永远比不过踏实做事的人。”杨威也说。“你小子会有好发展的,你眼里有光。不像许多人眼里浑浊,心灵蒙尘。”老洪说。“杨师傅,我把您说过的话再送给您,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行,这话我收了。”杨威长叹一声,“这么多年我也没掉过几次眼泪,今天让你们看笑话了。但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流泪了。再流,得是那帮王八蛋!”杨威说。“对,警察不欺负人,只收拾欺负人的人!”老洪也说。“扯淡,哪有那么巧的事。你跟我一样,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乔辉坠楼肯定是人为策划。当天我在KTV前蹲守的时候,之所以开展追捕是因为看到那人穿着邓彪的衣服。但现在想想,那人肯定不是邓彪,而是有人找了体态相似的,引我上钩。” “然后把你引到那个废弃建筑上,再把乔辉给推下去。”老洪说。“这是他们做的局,先给你下‘饵’,等你去接近目标,然后制造事故,不仅除掉了关键证人,还嫁祸给你。既杀人灭口,又栽赃陷害。这就叫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老洪说。太阳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说,邓彪被撞身亡,也不是偶然。” “当然了。那辆货车没悬挂车牌,至今还没找到,这事绝不是偶然。”杨威语气肯定。“联系过啊,他说在犯罪指纹库里,比对出一个硬盘上的指纹。我找过他了,想问问细节,但他说得等您和洪师傅回来再说。神神秘秘的。” “我找过他了,那枚指纹就是十年前在‘10·6’案件现场发现的。哦,就是那个‘搬家队’的案子。留下这枚指纹的嫌疑人,至今在逃。”杨威说。“您的意思是……当年在逃的嫌疑人,又出现了?”太阳想着,“会是谢洪东的指纹吗?” “不会,那孙子几‘进宫’了,要是他的指纹肯定能比对出来。”老洪说。“乔辉和邓彪的事儿,会不会是谢洪东那伙人干的?”太阳问。“咱们警察办案靠的是证据,这就是咱们下一步要做的工作。”杨威说。“哎,打过台球吗?斯诺克?台球的魅力就在于,要在杂乱无章的状态下,找到规律,在每一次落袋之外,还要创造机会。”老洪说,“还记得我说的吗?面对纷繁复杂的案情,不能光追,得琢磨嫌疑人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要在这儿下手、作案后逃窜会走哪条路、目的地是哪里。手脚是听大脑指挥的,每个人做事都有目的,掐中了目的,就能参透内心,就能事半功倍。”老洪说。“我明白了,谢洪东只是个走狗,真正的幕后是江耀之。”太阳说。“邵烨是‘光之谷’的财务总监,江耀之是‘光之谷’的实际控制人。”杨威说。“还有,‘搬家队’一共三名嫌疑人,死了俩,其中一个在逃的,指纹还出现在邵烨的硬盘上。”老洪说。“串起来了,串起来了!”太阳点头,“如果不是谢洪东,最大的嫌疑就是江耀之。”
“这帮孙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咱们要想赢,就得‘平地抠饼,对面拿贼’!”杨威说。“老白是不能相信了,大卞也指望不上,咱们只能靠自己了。哎,那太阳可就是最大的官儿了。”老洪说。“那肯定的,这是一个多么心无杂念、坚信理想信念的好领导啊,咱俩就跟着他干了。”杨威说。“哎哟,两位师傅,你们可别拿我寻开心了。”太阳连连摆手。“什么叫寻开心啊?听见没有,从现在开始,我们老哥俩可就听你指挥了。”杨威正色。“哼,要不说你毛嫩呢。没学过一个英文词儿叫‘拷贝’吗?”老洪撇嘴。“废话,压根没丢。被猴子拿走的是复制品,我让我闺女在网上花好几百买的。”老洪笑,“知道为什么说三个臭皮匠能顶过一个诸葛亮吗?因为皮匠再臭也会手艺,诸葛亮再牛,光纸上谈兵也是白搭。我们俩这段时间也没闲着,该摸的都摸了,现在江耀之已经露头了,咱们得集中全力把他装进去。”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但有时拿虾米当饵,也能钓上大鱼。”老洪说,“遇到对手,最怕的是对方按兵不动,找不出破绽。现在这帮孙子已经被你搅和乱了,动手正是时候。” “从这点看,‘白大忽悠’做得没错,这就是他说的‘鲇鱼效应’。你这条‘鲇鱼’不光把我们俩老家伙给带起来了,还把那帮坏家伙给搅和乱了。”杨威笑,“太阳,我不会再趴着了,是挺直腰杆儿的时候了。新账旧账一块儿算!让他们看看小满打击队的厉害。” “现在江耀之已经惊了,咱们得抓紧,别让他颠儿了。”老洪说,“邵烨那条线我来做。” “明天我去找牧安,通过刑侦大队开法律手续。”杨威说。“这孙子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恃才傲物、自恃清高,轻易不会被人拉下水,应该可以信任。” 三个人一直聊到了深夜。外面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清香,立夏过后,夏天的第二个节气小满,马上就要到了。
警察、作家、编剧、词曲作者。中国作协会员,全国公安文联理事,北京作协会员,北京音协会员。出版有《三叉戟》《三叉戟之纵横四海》《名提》《藏锋》等19部长篇小说,多部被改编为影视作品。曾获第四届茅盾新人奖、第七届“北京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小说作品连续五次获得公安部金盾文学奖,获得徐迟报告文学奖优秀奖、燧石文学奖、全国侦探推理小说大赛一等奖等,编剧作品获得第二十七届白玉兰奖最佳编剧提名、第二十九届华鼎奖最佳编剧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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