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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版四万册售空,七百读者来信,传奇先生章祖安专著「周易占筮学」终再版

ART一点  · 公众号  · 艺术  · 2018-03-26 19:46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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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 易 占 筮 学

「读筮占技术研究」

(修订版)

章秋农


本文特约编辑 付玉婷 通讯员 薛晶


反复用“ 传奇 ”来形容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章祖安 先生(字秋农),似乎有一种落入俗套的危险。就像十余年前,章先生就曾撰文《 再说慎言“国学大师” 》,对于当下的无知,他忧心,却也不屑。


但在我们身边,没有谁,比章先生更能呈现 一个时代的凝聚。


这不是传奇,又是什么?


2017年, 章祖安 著《周易占筮学》(修订版) 中华书局 出版。


这是一次时隔 近三十年 的修订——初版《周易占筮学》由浙江古籍出版社于1990年8月刊行,首印三万五千册,加印五千余册,迅速售空。 学术著作 四万余册 的印量,在今天看来,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关于这本书,章先生有两句话,令人印象深刻。


第一句,他说: 我这一生,其实就这一本书

第二句,他说: 这本书里,我说的全部是真话,既没有拍马屁的话,也没有攻击抵排之习,全部都没有。


章祖安先生近照


初版时,正值“周易热”,章祖安在两年里收到了 七百余封 读者来信,只可惜,来者多求其“ 算命 ”,没有一位知音。


此后,他受邀参加了两次世界《周易》大会,却发现充斥江湖术士,和真正的《周易》研究有云泥之别,最后索性一概拒绝。


章祖安早年便熟读《周易》。1956年考入杭州大学中文系后,经 陆维钊 先生推荐,求教于 焕镳 驾吾 姜亮夫 两位赫赫有名的 一流学者 焕镳 先生对《周易》研究极深,他常说,《周易》的学问太深,是一辈子的。而 姜亮夫 先生 早年在清华亲炙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 诸先生 逝世时, 杭大 讣告中称其为“ 国学大师 ”,同时代仅其一人 先生 当年若是找不到《周易》的相关古籍,首先想起的便是 章先生的书架 陆维钊先生则曾是清华国学院四大导师之首王国维先生的助教 ,上世纪70年代末,他致信 吕叔湘 先生引荐爱徒,专门提到:“章生祖安……于《周易》、《左传》、《史记》、《韩非》等书, 夙称娴熟。


1984年,已任 杭州大学古籍研究所 所长的 姜亮夫 先生,为该所古文献专业硕士研究生手订培养方案,特邀校内外各领域名师上课。 《周易》一课 ,他请来的老师,便是章祖安。


1986年,姜亮夫先生向章祖安借《周易 有关书籍函


关于这段时光, 复旦大学中文系傅杰教授 曾在《 师从姜亮夫、章祖安诸先生的岁月 》一文中有过生动的描述。当时,他正是 古籍研究所台下听讲的第一届硕士研究生。


傅杰说,姜先生早年在 清华国学研究院 亲炙诸先生 到沪上执教后又拜 章太炎 先生为师,出文入史,留下煌煌二十四卷文集,在多个领域都做出了贡献,于是 不切实际 幻想把这些孩子们也培养成像他那样全面的学者。


一九八四年秋,亮夫师约他 编者按: 指章祖安 来讲《周易》专题,共计八次,课时不多,却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因为他跟别的老师显著不同。举其荦荦大者,一是风度不一样 ——其他老师或垂垂老矣,或温文尔雅,或羸弱多病,面有菜色, 独章先生红光满面,器宇轩昂 ……



章祖安习武照片(1996年)


…… 二是脾气不一样 ——其他老师温良者居多,对我们每每鼓励有加,毕竟那时候硕士生也算稀有动物,数量远少于现在的博士生;何况在我读本科时,同学就有近四十岁的,所以研究生的年龄普遍偏大,老师们也就愈加客气。而 章先生对我们的不屑全写在了脸上。讲到某段古典,他念出上句,点着名让我们站起来接下句。虽然号称古文献专业研究生,我们真能读过几本古书?在我们瞠目结舌无地自容之际,他失望地向我们伤口上撒盐:‘你们学古文献,这些书都没读过?’


感谢他的公然鄙视。惯听表扬、从无痛感未必就是好事。有的病人神经麻木,病入膏肓仍无知觉,这是最危险的。有了痛感,才能及时明白自己的缺陷,才能及时加以救治。”


读完傅杰的回忆,了解章先生这个人,再来深读他的书,深思他所言,会更有所得。



章祖安自署斋名——“佛魔居”。下款注明出处:“临济录云:今有一个佛魔同体,如水乳合。”章先生解释说,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了恶,善必定要去战胜它,在战胜的过程中,社会才得以前进。


说回《周易占筮学》,这究竟是一本什么书?


概括地讲,这是一本透过“空框结构”和“咨询文化”的视角, 深入浅出地带你真正走入《周易》的学术著作。


请注意,“真正”这两个字。


章祖安 求学时, 有一次,姜亮夫先生对他说:解放前,曾于四川见到马一浮先生,见马老将《周易》与《老》《庄》一起参看。姜先生说:“《易》以阳为用,以阴为根;《老子》以阴为用,以阳为根。”对这一说法,马老极为赞赏。马老亦说:“《易》讲变化,《老》《庄》讲守成。”


数十年后, 章祖安 依然“印象极深,弥觉新鲜”。


想研究《周易》的人多,但《周易》难懂,若无桥梁,仿若“ 天书 ”,所以,它真正的研究和探讨,只在一定层面展开。而标榜为《周易》入门的书,看似不少, 真正高水平的学术著作却不多。


尤其,《周易》研究分义理与象数,明义理者多,懂象数者少,象数后被江湖术士附会,甚至导致《周易》研究分出派别,互存门户之见。实际上两者并无高下,合二为一才是易学整体。 黄宗羲、潘雨廷 等易学大家亦极重象数之学, 不懂象数, 无法真正参透义理,更无法竭尽《周易》精微。


为此,《周易占筮学》着重从象数上展开,期望 打通 义理 与象数,这样的学术著作极少。


章祖安说,写这本书,主要希望推广几个思想: 一、有疑惑的时候要咨询; 二、《周易》其实是一种哲学,具有精深的辩证法思想。 他希望利用《周易》这部占卜与哲学混在一起的古代典籍,用占筮的形式,引向高级的社会咨询,或可对普及《周易》学尽其绵薄,起到一般阅读所无法抵达的效果。


杭大毕业近三十年后, 章祖安 始著成《周易占筮学》, 伏案仅半年, 却是此前 三十余年的研究心血 。出于普及的责任感,这本书的写作可谓 深入浅出 ,在后半部分,还专门增加了一章“ 实占例选 ”, 往年 为亲友占筮的实例 ,来说明问题,亦增加趣味。



章祖安自刻六十四卦印


遗憾的是,《周易占筮学》初版时 章祖安 身在日本,事后才发现成书讹误疏漏极多。 近三十年,他始终为此深感不安 。2015年,他决定正式修订《周易占筮学》。因为书中涉及大量卦象,而自己年 至耄耋 ,目力衰减,深思再三,他将此重任交予“夙覃精文献,研求易理”的 中国美院艺术人文学院王霖 老师。


为郑重起见,他以亲笔致 王霖:


王霖兄:

拙著《周易占筮学》为余三十年精力所聚,问世二十五年,今细审之,犹足玩味,可传也。唯错别字、引文讹误处甚夥,不可无订正。余今虚度七十又九,正坐白傅“眼昏久被书料理”,不克自任,能订讹者莫若子,子毋我却!


章祖安 说,当年姜亮夫等先生们有要事相委,也都要写一封亲笔信,以示郑重。 王焕镳先生将校订《韩非子选注》的重任交于自己时,便是如此。 这是 礼数, 也是传承。


他在修订序中写道:“今之所谓古学,真伪纷纭;学脉之续,不绝如线。王霖君修订拙著,与余校订《韩非子选注》,何其相似乃尔!”


但另一面,他亦感慨:“ 《周易》已成绝学 。”


章祖安与王霖


今年,章祖安先生82岁。


他深居简出,却依然目光如炬,言语犀利。


我们专访了章先生近三个小时,请他为我们详述对《周易》的理解,对占筮的观点,当年与诸位老师之间的种种,甚至,如何看待《周易》与“算命”等等……在后面的对话部分,读者可以慢慢了解。


借此机会,想再谈谈其他。


采访那日是假期,学校的电梯停了,章先生身着冲锋衣蹭蹭蹭地就上了四楼。年轻人看见他,就像傅杰教授当年那样,心里总有点发慌,但能听先生一席谈,又深感幸运。以章先生的经历与眼光,看待过去与今天,与出生在新时代的你我,一定有所不同——譬如,万事万物皆有变,在变与不变中,什么才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2016年,章祖安书法展在中国 国家博物馆 展出,影响深远。在这个时代, 章祖安 当然被视为一位 书法大家 ,但在此背后, 老一辈真正看重的是什么 《周易占筮学》,无疑是他以身作出的示范


章祖安曾在其论文集《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国书法艺术》的序言中,提出过“全人格”的观点:“ 艺术欲达最高之境,必又与全人格有不可分离的关系 。聪明秀出之辈,于优秀传统文化中吸取精华以自养,实乃天性使然;而此种养分又促使其人格发展之健全,至最后, 文化、技艺、人格混然为一 ,从而成就其‘全人格’。”


他说,“ 我必须寻找一样东西来承载我的一生所学。 ”那便是四百余页的《周易占筮学》。


如果读者细读,还能发现,此书在阐述《周易》占筮技术之外,亦穿插了大量思想史、政治史的内容,有先生的 大义微言


在这本书里, 章先生是有寄托的



但时隔近三十年,这本书从初版四万余册的印量到而今的六千册,章先生如何看待此中变化?


老先生对此非常坦然,他说, 修订此书,纠了讹误,自己心愿已了 。而六千册的印量,已经出乎他的预料。诚如他说:“ 王国维 先生的《人间词话》无人不知,大部分人读完《人间词话》,等到去看他更重要的学术著作,却发现不懂,只好拉倒。”“即以本人言之,身为中文、书法教授,博导,同辈中不算次品,年近七旬,学问还不及上世纪50 年代业师 蒋礼鸿 讲师什一;读业师 姜亮夫《楚辞通故》 ,眼花缭乱,不能全懂,望洋兴叹。读 陈寅烙《柳如是别传》 ,目不暇接,累。 我甚至怀疑,那么多称赞陈先生的人中,究竟有几位读过陈氏的原著 。” (本 段引自 章祖安 《再说慎言“国学大师”》)


更何况,章先生早年便看到:“顾当今之世,已进入人脉重于文脉,甚或替代掩盖文脉之时代。‘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老辈学者之教,非虚言也。必能耐得孤独与寂寥,又深知己病所在,方能达最高境界。”一本严肃学术著作可能遭遇孤独,这并不意外。


相比起阅读学者名家真正的学术著作、理解他们一生真正的关怀所在,表面的 追崇总 要容易得多 。即便是这么多年采访过章先生多次的记者本人,对《周易占筮学》这本书亦是无知的。访谈亦是临阵磨枪,匆匆完成于2018年1月1日,内心怀着忐忑,写成已是三个月后。


索性,懵懵懂懂地读完这本书,不懂,再去读了所能找到的章先生此前的所有文章。


像是一次对先生“传奇”的重新认知。


我想,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希望请教章先生,如果想读书,该从何开始。


就用章先生的旧文来答吧:


青年人请我开国学书目 ,我说:你去看张之洞《书目答问》吧。我开无用,主要是你没有时间。我自己当年点《说文解字注》,用了三年,你现在六年都不够。我用半年读《尔雅正义》,估计不出你要读多久。 主要的是现时的气氛变了。现在的青年,如能精读王力先生主编的《古代汉语》,已很不错。如能出一些确有真才实学的国学专家,更是大幸 “ 国学大师”,则无望矣。


不妨,我们一起将《周易占筮学》这本书,视为一次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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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占筮学》内页



「两年里收到七百多封信,

多数都是请我来算命的。」


·


:章先生,这次的采访我们很心虚,因为完全不懂《周易》。

:很多大学教授也不一定懂。 现代人读古书有困难,或可称为障碍。《周易》可谓难中之难。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零敲碎打,看来前后毫无连缀意义的文字,竟然被安排进一个完整严密的组织系统之中。说它是“天书”一点都不夸张。亏得古人点破并传授了一些专门的技术手段,才使得今人节省了许多的精力。所以读《周易》,需先解决一些专门的技术问题。


现在大家在讲的《周易》或《易经》,主要是挑了里边一些易懂的句子,譬如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这些句子的 义理 不难理解,但假如不懂象数,不能和卦象相联系,那么,哪怕是精通传统文化的高级知识分子,也不可能理解透彻。你从《周易》里挑出一句话,他可能懂大概的意思,但不懂里边真正代表了什么。

为什么想到写这本书?

:我在初版后记里写了。当时有 “周易热”, 浙江古籍出版社的编辑王翼奇、张学舒两位,知道我长期钻研《周易》,并通占筮之学,约我写这本书。

当时,他们提了三点要求:

一、 看了这本书,不但能读《易》,并能用《易》占筮,增加读者的兴致


二、 既要有学术性,又要充满趣味性,雅俗共赏;


三、 不能宣扬封建迷信 。实 际上是要我写一本使读者感兴趣的《周易》读、筮、占技术研究,为普及《周易》学服务。

一提起占筮,很容易使人想到这只是一种迷信行为,与不宣扬迷信难以协调;《周易》是一本号称最艰深的古籍,要想做到雅俗共赏,趣味与学术两全,谈何容易?

其实这三点要求,正合我自己心意,所以“欣然而应命”。

第一版印了三万五千册,马上就卖完了,后来又加印了五千五百册。


这本书就像是一个桥梁,读者如果仔细读完它,或许就能去研读《周易》了


章祖安《周易占筮学》

1990年版


林: 有没有读者给您写过信?

章: 很多,两年里收到 七百多封信 但多数都是请我来算命的 ,半数以上,但没有一封指出里面有错误的。


印象比较深的是来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中国留学生。这些信我都销毁了,里面很多牵涉到隐私。


还有一件事,1995年,有一个做地产投资的温州人,看了我的书,就通过朋友找到王霖,请他引介,不惜费用要找我占卜,当然被王霖拒绝了。


您写成这本书的时候,《周易》研究了多少年?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

:写完书时,我53岁, 正式研究《周易》有三十多年了 。我很早就接触《周易》,主要是出于好玩。我大姐夫是搞电报的,每次回来都拿着《周易》摇头晃脑地背。家里有藏这些书,我就自己去翻,但是一翻,一点都不懂,天天翻,还是不懂,就开始找其他的书想弄懂它。

虽然我从小接受传统教育,但当时最多只略懂《论语》这些,绝对不懂《周易》。中国的童蒙教育方式是——先囫囵吞枣吞下去,再跟牛一样反刍出来咀嚼,所以小时候的很多古书,即便背得出来,也还是不懂。


真正开始研究,是上世纪50年代——1956年我考上杭州大学中文系,碰到一批老先生,就可以去请教了。


1956年 章祖安的 大学时


《周易》您最早请教的是哪位老师?

:在杭大,我认识了恩师 陆维钊 先生。 陆先生曾是王国维 先生 的助教 当时教我们古典文学课 他指点我去向 王焕镳 先生 (文史大家,师从柳诒徵、吴梅等,为马一浮入室弟子,曾继马先生之后担任浙江省文史馆第二任馆长) 请教,后来又请教姜亮夫先生 (国学大师,精通楚辞学、敦煌学、语言音韵学等)


(编者按:陆维钊先生与王焕镳先生为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同学,后又在杭州大学中文系共事。王先生在杭大中文系任教达30年之久,对《周易》研究极深。据其学生回忆,他在南通中学读书时的老师徐益修是有名的虞氏易学专家。但王焕镳先生虽精通《周易》,却未有相关论著。他常说,《周易》的学问太深了,是一辈子的学问。)

陆先生为什么推荐我去找王先生?因为他很谦虚,总觉得要给学生推荐最好的老师。譬如写古文,陆先生说“我们这里还有古文大师呢”,也是指王焕镳先生。陆先生自己不是不会写古文,但他觉得王先生的古文要比他好很多。他还让我去请教 蒋礼鸿 先生,说蒋先生的小学精得不得了,他自己有问题都要去问。蒋先生当时其实只是个讲师,一个大学居然有这样的讲师!后来大家一致推举他直升教授,因为都很佩服他。

蒋先生那个记忆力!他在一本书中指出了 钱钟书 先生的一些疏漏,后来,有人自报家门去见钱钟书, 杨绛 来开门,(来人)说“我是蒋礼鸿的学生,来见钱钟书先生。”马上就被请进去了。只要你能指出缺点,钱先生一定见你,而且特别尊重你。连 傅杰 都有钱钟书的回信。当时他还是个小年轻,去信指出《围城》里有个小疏漏,钱钟书感慨他看书看得这么仔细,就回信给他。 现在有人骂钱钟书,我觉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1974年 章祖安与恩师陆维钊先生合影


您去找王先生请教时,对《周易》熟悉到了什么程度?

:通过看古代的注解,基本上已经可以看懂了。总之, 从一点不懂 象数 到写成这本书,整整花了三十年,而且还是述而不作 你要自己发明创造是很困难的。

我真正懂得“ 述而不作 ”的意思,也是在写完这本书后 但这里面是有我自己的意思的,也是有寄托的。 在这本书里, 我特别提出了“占筮学” ,《周易》原本是占筮的书。

能告诉我们您入门的方法吗?

:先 根据《四库全书》的目录去找书读书 ,所以我积累了比较全的关于《周易》的书。 姜亮夫先生有时有疑义,需要某些书找不到,也会写信给我 “秋农兄,杭大没有这本书,只有尊处尚可能有也,假如有的话,我派人来取。” 我看到,就马上骑自行车给他送过去。但他是真的会派人来取,通常是派阿姨三轮车踏过来的,姜师母来也是三轮车。当时还没有出租车的。比较遗憾的是有一次,姜先生让我找胡煦的《周易函书》,我没找到。


王焕镳先生 又是怎么教您的?

:也是告诉我去看什么书。我手里老先生们的信,只有 先生的一封里提到了“易”,说到系辞,“昔欧阳文忠疑《易·系辞》,而南丰非之。古人以求是为主,无阿私之见也。”其他信都没有牵涉到“易”。

毕业24年后,您又回到杭大去上《周易》课了。

:当时老师们已经比较了解我对《周易》的掌握。1979年, 陆维钊 先生给 吕叔湘 先生 (著名语言学家,《现代汉语词典》主编) 写信,说到我对《周易》“夙称娴熟”。另外,我经常去姜亮夫先生那里,常谈起《周易》的问题,做的提纲、笔记也都念给他听过。


陆维钊先生致吕叔湘先生函 (底稿复印件)

兹有章生祖安(又名章秋农,绍兴人,今年四十一岁),弟杭大时选拔,后来浙江美术学院任弟助教者(现为讲师),能读五经、四史、周秦诸子,于《周易》、《左传》、《史记》、《韩非》等书,夙称娴熟。文革以前,曾有《古书句读数例述辨》一文,发表于《中华文史论丛》第二辑。近又撰《标古书中人言易误举例》一文试投,期发表于《中国语文》。而《中国语文》近有大著《通鉴标点琐议》,伊拜读之后,万分钦仰,嘱为先容,冀日后可求教诲。弟以章生为人可信,为学有恒,在文革中亦绝无投机忘本之表现,故敢介绍,冀有机缘,得蒙指点,则不特章生之幸,亦弟之幸也。


吕叔湘先生致陆维钊先生函:“章君文稿拜读,甚佩。好学深思,于今罕觏。附笺乞代致。”“章君”,即指章祖安。


1984年,应姜先生之命 我开始为杭州大学古籍研究所古文献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讲《周易》课 次年,又为该所面向全国的先秦古籍讲习班执教《周易》。所以,这本书的内容其实我很早都已经做好了,有些是上课的讲义,真正伏案写作只用了半年。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束世澂一位硕士研究生的学位论文,论的是 杨雄《太玄经》 ,送到 姜亮夫 先生这里评审。姜先生命我代审,我把写的念给姜先生听,先生同意后,我再 誊上 ,先生再签字。杨雄的《太玄经》,一定要懂《周易》的人才看得懂。当时姜先生眼睛基本看不清了,十五块钱评审费他全部给我了,是一笔蛮丰厚的收入。过年我用那笔钱给我女儿买了一件红衣服,很好看。


杭州大学古籍研究所的聘书



「最终必须以启发智慧为原则,

而不能以迷其心窍为伎俩。」


·


在您的《周易占筮学》之前,有没有过一本针对大众层面的《周易》入门书?


:有,比如《周易入门》,但读完入不了门。还有很多江湖类的,因为《周易》本是用来预卜未来的,容易把它和算命相联系。还有一本《周易预测学》,发行量非常大,但里边一句《周易》本经都没有,毫无道理。


那么多人误解《周易》,那么它究竟是一本什么书?

:我写得很清楚—— 《周易》是以卜筮为其外壳的一部纯中国式的哲学兼社会学著作。

中国最早用甲骨来占卜。所谓甲骨,常用的是乌龟的腹甲。先在腹面钻烤,出现裂纹,这个裂纹显示的就是所谓“兆”——前兆、预兆的“兆”。那么,就需要有人来解释“兆”,解释的人就是卜筮的专职官员。

后来, 《周易》用蓍草 (编者按:中国历代相传,一种非圣人之地而不生的草) 来占筮 ,替代了龟卜。我是用 小竹 条来代替蓍草的,这有根据——《楚辞·离骚》里讲到“索藑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编者按:藑茅,灵草也。筳篿,音,tíng zhuān。筳,指小折竹也;篿指用灵草和小竹枝占卜。筳篿为古楚地人占筮的一种方法) 。其实就是用这个来求个数。

古时《周易》主要供王公贵族占筮使用 。国家、君主有大事时,用《周易》预卜未来,包括战争、重大活动择选吉日、天气等等。专职负责卜筮的官员,叫“太卜”。 从古文献来看,古代卜筮专职人员均为专家兼高级知识分子,绝非后来的江湖术士可以比拟。


最终的行事方案并不全按卜筮来。 对于卜筮、对于所谓兆象的解释,专家们往往是借此作 理智分析 。很多时候专家意见不一,怎么办?“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少数服从多数,可称占卜选择法,古代还是比较讲民主的。


章祖安用来占筮的小竹条


林: 《周易》的作者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

章: 不可能是一个人 ,肯定是由很多人不断补成的,但我估计由一个人为主, 传说里所说的周文王还是有点可信度的 于省吾先生将这一思想脉络一直推至伏羲,认为我们不能数典忘祖。 1980年中华书局出版了尚秉和撰《周易尚氏学》,就是于省吾先生推荐的,序也是他写的。

林: 我们现在该如何看待“占筮”?

章: 一提起卜筮,我们往往把古人估计得太低,动辄以迷信愚昧的行为目之,不屑一顾。 其实,占筮是其中一种决断方法,并不像我们现在讲的很迷信。 人遇到特殊情况,智慧有限,对应该采取何种行动犹豫不决,成功与失败的可能性均等,或利弊相当,也就是主观估计成败概率均在百分之五十左右,往往难以决断,这是人之常情。卜筮乃于此时此际显示其作用,即人需依靠卜筮之力量以资鼓励,增强自己的信心,或阻止自己盲目贸然的行动。其实人在心灵深处,并不完全视卜筮为神灵的启示。对一件事,假如君主、臣下、百姓的意见不一,那么就会综合各种意见、因素来定。

《周易》是将同类的东西归类,同等之事可用同等方法解决,所以是哲学与社会学相结合的。 所谓同类项,就像代数里的同类项,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里用了“之类”的讲法,讲得很好。 卜筮之书,其实与统计学有莫大的关系,可以视为人之生活经验的总结。

简而言之,先人谋,后鬼谋,然后才是一整套的决断。

林: 那我们是不是要承认有一种不可知的力量?

章: 《左传》里讲“卜以决疑,不疑何卜?”—— 你有疑惑了要卜,没有疑惑用不着卜。 这里的“卜”,代表一切卜筮行为。我举个很通俗的例子,一个人肚子饿了想要吃饭,需要卜吗?用不着卜,只有疑惑的时候才要卜。

我写这本书,主要希望推广几个思想 一、有疑惑的时候要咨询 二、《周易》这本书其实是一种哲学,其中哲学辩证法的思想很深。 我们往往把古人估计得过低。我在书里说, 希望利用《周易》这部占卜与哲学混在一起的古代典籍,用占筮的形式,引向高级的社会咨询 ,或许可以对普及《周易》学尽其绵薄,而起到一般的阅读所起不到的效果。


章祖安手绘六十四卦表


林: 您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周易》其实是一种哲学和社会学的相结合。

章: 古书里记得很清楚,负责占筮的官员,每一次的占筮准确率都要归档记在帛书上。 归档后,要统计每个官员的命中率,这就和统计学有关了 。尽管没有具体记载说,哪位卜官的占筮水平比较高,但依照我的估计,可能存在区别。所以, 从记载上看,古人实际上并没有那么迷信。

关于迷信,这个没有办法,老子在《道德经》里说“人之迷,其日固久。” (意为:人们迷惑于祸、福之门,而不知循环相生的道理,为时已久。) 很多人,包括全世界的,往往都认为世界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冥冥之中似有某种力量在指示。这个思想很迷惑人,你要推翻它很难。


你不要看大学生很有文化,女大学生有时候谈恋爱,也会弄两个小纸条抽签。 当年很多年轻人知道我懂《周易》占筮,会到我这里来咨询。但是这个跟《周易》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认为好多东西是属于偶然“碰巧”的,这就是“命”。我现在的思想,命是算不出来的。


林: 您怎么看“风水大师”这些?

章: 我自己是不相信的 。“风水大师”可以讲讲规律性的内容,譬如造个房子要“坐北朝南”,为什么,因为朝南有太阳,惬意,这个大家都懂。


林: 还有人说“天机不可泄露”。


章: 如果有个人对我讲“天机不可泄露”,我赶快走人了。 有些人挂牌“周易算命”,其实一句《周易》都不懂,和《周易》毫无关系。

上世纪90年代我去参加过两次世界易经大会,一次在南京,一次在涪陵,来的无论是哪国人,多数要么看风水,要么算命,后来我就不去开了。

林: 在《周易》的使用上,目前还有没有一些比较正统的方式?

章: 实际上, 古代用《周易》占筮的最高境界是不筮而占——不搞这种占筮的形式,而是你到我这里来,我根据你的具体情况来分析。 否则强盗也可以来卜筮一下,“我这次要抢了,吉利不吉利?”那就糟了。

我们 综合《左传》《国语》等所载古占之例,说明古人并不以死板的公式来定吉凶,也并不完全迷信卦爻之辞,而是尽量作出一种合情合理的解释。

所以,我在《绪论》中说, 要从社会学的角度,把占筮当作一种高级咨询文化。

这种咨询,最终必须以启发智慧为原则,而不能以迷其心窍为伎俩。

罗马哲学家安东尼说:“有人希望上帝赐给你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我希望上帝不要赐你这样的想法。”对于一个害怕儿子死掉的人,最好的办法是“希望上帝不要让你有丧子的恐惧。”



章祖安手制木质六十四卦组合章及钤印效果


林: 《周易》占筮似乎是技术层面的,但又不止于技术,还是智慧。

章: 所谓的技术,就是“象数” ,一个“象”,一个“数”。 (周易以天、日、山、泽等为象,初、上、九、六类为数。象数相因而生,然后有占,占所以知吉凶。) 通俗来讲,就是你如何来根据《周易》占筮,你对《周易》文本如何理解、如何解释,并如何根据自己的具体问题、具体情况结合分析。


可以总结为几方面:一,时间;二,空间,即你取的位置;三,度,“度”没有掌握好,就过头了。


比如,这个事情你应该早点逃避,决定逃避是对的,但逃得快一点和逃得慢一点,里面是个“度”。我们现在的小孩复习功课也有“度”,复习是应该的,但他搞到12点,身体搞坏了,也就是没掌握好“度”。复习肯定是对的,用功肯定是对的,但用功过度了,就不对。 孔子讲颜回:“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我只看到他老是往前进,不知道有停止的时候。永无止境是对的,但是颜回用功过度了,而且营养不良,不幸短命死矣,不值得的。 所以,庄子也说:“吾生也有涯”——我的生是有“涯”的,有边际的;“而知也无涯”,知识是无边无际的;“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有的人是用功死的,我们现在的教育非得把小孩子逼死不可,对于教育,我是忧心忡忡的。


林: 您的这本著作较重象数之学。象数本是非常科学的,但后世多被江湖术士附会,难免遭遇误会。但您似乎不担心别人因此对您的著作产生误解。就像您说话作文,都很通俗易懂,一点不迂腐。


章: 我在杭大的几个老师都不迂腐 黄宗羲、潘雨廷 这些易学大家都极重象数之学,应该正本清源,让人明白《周易》真正的面目。

林: 说点好玩的,早年是不是有很多人找您占筮过,最多的问题是什么?能讲讲吗?

章: 我在书里写了很多案例。


当时我们当助教,每到周六没事情干,大家都到我房间里来玩,完全是玩玩的,包括 孔仲起、金家骥 他们。我记得最清楚的是 金家骥,他在火车上丢了行李,让我占筮一下行李还在不在,我一占,说肯定不在了。 可能他希望占出来还能够回来吧(笑)。

说出来比较好笑,当时大家来问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事,实际上也不一定相信,只是无聊。问恋爱的人很少,因为女同志很少,大家都找不到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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