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丁堡读博令人开心的一点,就是街上很多画廊、中心区又有很多免费开放的博物馆/美术馆,所以随时能看到一些艺术作品。
但是,只要多逛几家就会发现:大多关于女性的绘画都是裸体。这让我不禁好奇:
为什么女性必须裸体才能进画廊和美术馆呢?
出于好奇,我也看了下统计数据,
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现代艺术区,只有5%的女性艺术家,但所有作品里有
85%的裸体是女性
!
裸体的女性,究竟在历史上、在当下,都是给谁看的呢?这不得不联系到
“男性凝视”
的议题:有权力的人才能够注视她人的身体,而没有权力的人只能将这种注视和眼光内化,看管好自己的身体。
所以,我推荐今天这篇文章,分享给大家一起阅读和思考——来自台湾大学哲学博士刘亚兰的文章,从
艺术史/策展/视觉文化
的角度探讨“男性凝视”议题。
* 来源:https://www.nytimes.com/2016/09/21/
这篇文章来自
我的
文献管理档案库
,里面有很多有意思又前沿的中外文献。比如像下面左侧的文件夹,是我分类分年度收藏很多优秀的研究。同时,我也会为一些专题建立前沿文献集,比如右侧文件夹里的关于女性主义的议题。
我在本周五(13日)晚开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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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刘亚兰
来源丨《为何女人必须裸体才能进大都会美术馆?》
对原文略有删减
尽管性别和身体等重要议题引发了广泛关注,但大众并未因此展开更为深入的讨论和对话。我们是否可以停下脚步,认真思考
性别的实质内涵是什么?
我们是不是可以用更具有想像力的方式,去反思我们的身体和性别?我想借由一些当代艺术作品对女性身体和性别的表现,来反思这个问题。
长久以来,女性身体一直是社会所关注的焦点。然而“关注”背后的原因并不单
纯只是“好看”或“赏心悦目”而已,男性的身体也“好看”或“赏心悦目”,但是
社会对于女性身体的关注还包括对她的控制
。
父权社会在意的是女性身体不能“失控”
,这些“失控”像是,衣着打扮和身材
的各种“奇观” (有皱纹的皮肤、过于发达的肌肉、异常肥胖的身体)、被看见的经血和卫生棉、各种性与欲望的表现(例如,怀孕的身体或母亲角色却有性的欲望需求)等等,这些都必须符合父权文化的社会常规
。在这个常规下,有些女性身体受欢迎,有些女性身体则被嫌恶。
我们先来谈谈那些受欢迎的女性身体。
哪些女性身体大受欢迎?受谁的欢迎?如果我们翻开任一本谈论西方艺术史的书
籍,大部分会出现什么样的女性身体呢?也许你已经猜出来了,答案就是“裸女”。纽约著名的女性主义艺术团体“游击女孩”
(Guerrilla Girls)
,她们最有名的一张海报标语就是“
女人必须裸体才进得了大都会美术馆吗?
”
(Do Women Have To Be Naked To Get Into the Met.Museum? )
*
Do women have to be naked to get into the Met. Museum?, 1989
(图源:National Gallery of Art)
她们调查发现,美国大都会美术馆的现代艺术区
(Modern Art Sections)
展出作品的艺术家里,只有5%是女性,但作品里有85%的裸体是女性
。这个现象背后代表着什么意涵?
英国著名的艺术史学家克拉克
(Kenneth Clark)
,曾在他著名的《裸体艺术》
(The Nude,1956)
一书里表示,古典艺术里的裸女画其实是一种艺术形式,画的主角并不只是没穿衣服而已,她的不穿衣服正是为了展示她的身体。这里的重点是展示。
展示给谁看?
*《裸体艺术》(The Nude,1956)书籍封面
艺术社会学家
进而分析,这样的裸体画,画里的女性多半是当时王宫贵族的情妇,男性贵族一方面怕惹人非议,另一方面却又想展示自己在性的占有,于是便雇请画家将他们的女伴画入画中,然后却以维纳斯等女神之名为画命名。因此画里裸体女性大胆地看着观看她的人,其实看的正是拥有她的那个男性贵族。于是,
女性身体大方地变成一个被观看的景象
,不但展现给艺术家观看、给所有想偷窥她的观众观看,更重要的是还给拥有这名女性身体的所有者:某个国王或贵族看,当然都是男性。
这也是英国的艺术评论家约翰‧伯格
(John Berger)
在《观看之道》
(Ways of Seeing)
一书中所提出的著名观点。
有权力的人看管、注视着女性的身体,而女性则把这样的注视内化,看管着自己的身体。
因此伯格说——
“男人注视女人,而女人注意自己被男人注视。这不仅决定了大部分的男女关系,也决定了女人和自己的关系。”
所以在欧洲的裸体画里,画面中的裸体女性非但不显得惊慌失措,相反的,画面中的裸女似乎知道自己正在被注视,于是摆好姿态,变成一个“
被看的美丽对象
”。因此,
被观看的女性形象就正好意味着她是一个没有权力而被人摆弄的情色身体
。
*《观看之道》(Ways of Seeing) 书籍封面
最后,是什么形塑出这个被观看女体的权力位置?英国女性主义电影学者
劳拉·穆尔维
(Laura Mulvey)
透过对好莱坞电影的叙事分析,提出了
“男性凝视”
(male gaze)
的观点:在一个由性的不平衡所建构的世界里,观看的快感分为 “主动 / 男性”和“被动/ 女性”,其中男性凝视将他的幻想投射在女性形象上,女性形象是按照男性目光的需要而加以改造。因此,为了营造视觉和性欲的强烈效果,
她们的外表被符码化,以便使她们看起来带有可欲性和“可被观看性”
(to-be-looked-at-ness)
。
* 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图源:网络)
这些对女性身体的观看支配模式,便是1970-1990年代的女性主义艺术评论者对异性恋父权文化的批判重点:
隐而不见的男性凝视vs.公开被展示的女性身体
。当然,这后面引发许多延伸的思考,例如——
接下来,我想透过苏格兰当代艺术家萨维尔
(Jenny Saville,1970-)
的肥胖裸女画作,继续来讨论这个问题。
我们在前面提到过,
在父权文化的社会常规下,有些身体大受欢迎,有些女性身体则被嫌恶
。这位苏格兰当代女艺术家萨维尔所画的肥胖裸女,可想见会被归类在被嫌恶的女性身体。然而有趣的地方是,萨维尔的作品从一开始就颇受关注。她在1992年格拉斯哥艺术学院
(Glasgow School of Art)
的毕业展即崭露头角,其作品《支撑》
(Propped,1992)
不但被刊登在英国报纸头版上,同时马上被著名的英国当代艺术收藏家萨奇
(Charles Saatchi)
网罗,在萨奇1997年轰动的《感官》艺术展里展出她的作品,将她作品的知名度推到高峰。去年10月,她这幅《支撑》的早期成名作品,更在伦敦苏富比以950万英镑的最高成交价,打破“在世女艺术家”的成交纪录。那么,萨维尔的大尺寸肥胖裸女画作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 萨维尔(Jenny Saville,1970-)(图源:网络)
萨维尔的肥胖裸女画作,每一幅几乎都很巨大,画里的女性也很巨大,女性肉体几乎占满整个画面,肉色掺杂着粉色、蓝色是颜色的主调,画中的主角既不苗条更谈不上美,臃肿下垂的肉块,让观者的视线无所遁逃,但又不忍观视;有些身体又仿佛是在一个狭小空间,受到明显的挤压和变形。画里大部分的裸女不像古典裸女那样,大胆直视着观者,而是往下看或往旁边注视。萨维尔的裸女
完全不具有男性凝视的可欲性和“可被观看性”,也不想用道德说教的方式来呈现女性正面的身体经验
,因而引发观者强烈不安的心理情绪。
她1992年的作品《支撑》,一个身材壮硕的裸女坐在黑色角柱的圆椅,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臃肿的下半身,双手交错放在大腿上,指尖深陷进大腿松垮的肉团里,画面被整个庞大身躯所占领,她的脸庞被压缩到画面上方,没有完整呈现出来,以一种睥睨的视角看着观者。她的脚穿着银白色凉鞋,视线从脚往上延伸与椅子的黑色角柱和大腿深处的阴影,形成整个画面视觉不安的焦点。
1993年的《计划》
(plan)
和《支撑》有类似的构图和视角,但赤裸的女性并非坐在椅子上,而是站立着,直逼观者视线的是赤裸的阴毛和腹部、大腿上用笔所画的整形手术轮廓线。
1993-1994年的《策略
》(Strategy South Face / Front Face/ North Face)
则是一个只着白色胸罩和松垮内裤的异常肥胖女性的3个身体角度。
1996-1997年的《移动》
(Shift)
则是由6、7个女性身体紧紧的交错堆叠,有的头朝上,有的头朝下,像是超市生鲜肉品的挤压排放方式,让人触目惊心。
1997年的《混种》
(Hybrid)
,整个画面只有呈现颈部以下到大腿上半段的身躯,然而从画面上不自然的切割,展示出这个身躯其实是撷取不同身体的各个部位拼凑而成的“身体”,乳房是不对称的,腹部到大腿也明显是组装拼凑的。
1999年的《基质》
(Matrix)
则是以女跨男摄影家拉格雷斯·沃凯诺
(DelLaGrace Volcano)
的作品为题材,画面上是一个斜躺(在手术台)的身驱,身体右侧的手和大腿垂落下来,身体的阴部沿着大腿的视线向观者开放直面而来,身体轴线随着大腿到阴部,往上到腹部、乳房,最后连结的是一张男性的脸(拉格雷斯本人)。
2004-2005年的《过程》
(Passage)
,画面里裸露的身体从女性乳房和带有情色意味的坐姿,将其阴部位置正面朝向观者,看似以为像是古典艺术裸女画的构图,但是画面里的阴部位置却是显目的阴茎,造成一个矛盾而极具冲击性的视觉感受。
胖裸女画隐含的难题:女性身体,可以摆脱被物化的命运吗?
这就是萨维尔作品的视觉张力。她的肥胖裸女完全不甩古典艺术裸女那一套,她
的视觉张力是来自于一个生理女性如实表达出
身体与性别认同的困顿
。她从《支撑》到《混种》的系列作品,阻断了男性凝视下的女性身体,也阻断激进女性主义者所强调的正面女性身体经验,留下的是更多巨大、拼凑、堆叠到无以名状的身体困顿和自我认同的难题,这个困惑和和难题,到了《基质》和《过程》这两幅跨性别作品就更为明显。身体本身就是一个难解的谜,萨维尔诚实表达了身体和性别的困惑。而这个困惑,很大一部分涉及到现代医疗整形、抽脂手术所形构的身体认同,最后更扩及到变性手术的性别身分认同。
那么我们可以再继续追问,
这样的肥胖女体是否能摆脱父权和医疗体制的制约,而具有掌控自我的身体能动性?
女性主义学者戴维斯
(Kathy Davis)
曾对于整型手术对女性身体能动性的提升,有过一番精彩的论述。戴维斯在《重塑女体》
(Reshaping the Female Body)
一书里,借用杨
(Iris Young)
的
“体现主体”
(embodied subject)
这个概念,说明
女人的身体既是客体又是主体
,女人每天在日常生活中和自己的身体搏斗,而美容手术是一个让女人在不利于己的权力结构中,可协调出自我认同的场域。
*《重塑女体》(Reshaping the Female Body)书籍封面
*Iris Young著作《关于女性身体体验》书籍封面
因此,
这个“体现主体”永远都处在一个矛盾的自我认同上
:如何在物化的身体挣扎,透过身体,对世界展开行动的主体。萨维尔作品里的《支撑》、《计划》和《策略》也呈现这样的主体性,因为几个作品一方面主体是视角是睥睨的,但另一方面观者也同时看到主体脆弱、难堪的身体面向,身体的自主与身体的易伤脆弱交织并现在一起。
不过,萨维尔作品的女性认同角度,仍有其局限性。因为萨维尔仍是从一个生理女性艺术家的角度去思考身体与性别认同建构可能的困惑与矛盾,然而如果用这个生理女性的视角去看待《基质》和《过程》这两幅跨性别身体的作品时,似乎对跨性别运动造成一种充满不信任与怀疑的伤害。难怪著名的跨性别运动学者哈伯斯坦在
(Judith Halberstam)
《问题化的身体》一文里,特别讨论了萨维尔的《基质》,认为
萨维尔的跨性别作品把跨性别者的身体“问题化”甚至是“病理化”了
。
*哈伯斯坦(Judith Halberstam)(图源:网络)
其实,萨维尔“病理化”的不只是跨性别的身体,她在《移动》和《混种》这两个作品里,顺性别女性的身体也同样遭到不自然的拼凑、挤压。不过,问题不在于把身体“问题化”,而在于
为什么要把身体“问题化”以及把身体“问题化”之后要做什么
。对比于萨维尔对身体的“问题化”,最后我想用辛迪·舍曼
(Cindy Sherman)
摄影作品里的挪用与解构策略,来说明身体“问题化”的另一种艺术形式。
*辛迪·舍曼(Cindy Sherman)(图源:网络)
舍曼最为人所熟知的作品是1977年到1980年的系列作品《无题电影剧照》
(Untitled Film Stills)
,她故意用拙劣的模仿、扮演B级电影女星或欧洲艺术电影女星在电影剧照的模样,她的艺术策略就是,把自己扮装成各式各样不同的女性造型,例如:好莱坞电影的女明星、广告杂志上的女模特儿、西洋艺术史上著名的历史肖像画等等。
画面里的
辛迪·舍曼,故作姿态的神色,时而戏谑,时而世故,甚至到她1985年以后的《童话故事》
(Fairy Tales,1985)
和《灾难》
(Disasters ,1986-1989)
系列作品,更是彻底放弃美丽天真的年轻女性形 象,将自己扮演成无以名状的怪物或是令人作呕的尸体,最后干脆自己不再出现在画面里,取而采用组合的医学人体模型为主角,摆弄出各种情色姿态,使得画面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无题电影剧照 #92》(Untitled Film Stills #92)(图源:网络)
辛迪·舍曼透过这种“真假互置”的挪用手法,目的是要
拆解我们心目中完美的、
固定的、本质的“性别形象”
:我们所看到的“女性形象”都是经过模仿、学习、建构出来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既定的、不变的女性身体。舍曼作品里的“扮装”是一种“表演”和“伪装”,借由这种“伪装秀”,正好充分显现出:
性别
并非天生自然的本质,而是后天建构和伪装的结果,进而颠覆传统男女在各种性操演上的二分固定不变的性别框架
。
不同于萨维尔作品里 “自然的”身体“问题化”,
辛迪·舍曼则是
把女性身体完
全不留情面的“去自然化”,把女性“自然的”的身体形象彻底解构、瓦解掉,留下了各种“问题化”的女性身体
。但是这个“问题化”的女性身体并不是问题,而是凸显了身体的难题和建构性。至于解构掉的“自然身体”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身体光景,这才是辛迪·舍曼要观者继续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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