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殷斯坦,是一个极其聪明有文化(我没有)的商人。在做生意之余,常常和我喝酒聊天。
认识至今,我们积攒了上万屏聊天记录,点评所有的人、事、商业模式靠谱与否,谁是坑子,谁徒有其表,谁做某事是什么动机。我们99%的结论都能达成一致,然后共看它们现实中成真。
不瞒各位,我 2018 年度课题“成为B”完成得这么好,殷老师独占90%功劳。
对于过去自以为正义的我,殷老师给出过振聋发聩的建议:“你必须成为一个渣男,有一点不渣,都对不起自己”。
虽然和我很多年前写过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主旨一致,但“做个渣男”生动形象一万倍。
但有时候一想,做渣男什么时候不好,为何今年开始。
因为寒冬了,朋友们。各路新闻一个接一个,乱流涌动,朝令夕改,谁都不知道未来局面如何。
在混乱阶段,加强自利、少放狂言,先顾好自己混下去,才是第一位的吧。这个时候还高歌猛进的,是不是想发guonan财呢。
很多人慌了,开始唱空。我觉得没必要,周期永远存在,人在大时代中,要时刻想着如何顺势而为。脑子不灵时,在家休息几天。业务黄了,想办法多收点儿余款回来。想去的offer没拿到,先低就一下,顺便考个证什么的。一有事情就拍着翅膀说天塌了,本质还是太年轻,经历的牛熊周期不够多。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龙
在渊得水,有时可从中跃出,这是一个非常复杂、让人疑惑的环境,但需头脑清楚,审时度势。
寒冬中一跃而起的人何时没有?转发一篇殷斯坦去年此时写的文章,是他所有文章中我最钟爱的一篇,精湛、厚重、温暖、带着淡淡的雪茄味道,为各位来一记寒冬强心针。
文章很长,值得你的半小时。
以下这篇文章有点史诗,但会让你幸福。
一、2010年秋冬:一种新型牛逼儿在蠢蠢欲动
2010 年我那会儿还很年轻呢,因为比较穷外加无所事事(说白了就是无法以我喜欢的方式富裕起来),所以很迷恋“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和“追求真理的过程”。
因为自己洋文说得很好又学会了FQ,视生活中的多数人为敌,视不在生活中的多数人为友,每天在社交网络里写写东西,觉得自己有趣极了,充满了优越感。
当时我混海淀区,海淀区的五道口,是一个很秋冬的地方。我另外混的一个地方是朝阳区的三里屯,那个时候脏街还没撤,一到夏天,三里屯脏街上满是麻辣烫,再买点假烟假酒,年轻的舌头很无知,年轻的身体很结实,什么都不怕。
五道口和三里屯,在 2010 年,是像我这样小资产阶级的秋冬与春夏。共同特色是有一堆洋人,有一堆假烟假酒和便宜小吃。之所以五道口比较秋冬,是因为它有城铁和可以眺望城铁的咖啡馆。那个咖啡馆叫 Bridge , 它拥有暗红色的窗帘,和深色的木质窗框。
Bridge咖啡馆
五道口被称作宇宙中心,大概是因为有一个商场,英文名字叫 U Centre。那个时候我跟我的朋友说,我有一个
全宇宙最喜欢的位置
,就是 Bridge 咖啡馆的三层吸烟区靠窗的位置。那个时候北京还没有全面室内禁烟,我可以一边抽烟一边眺望右手边的远方——流动的城铁。
这就是那个“我全宇宙最喜欢的位置”
因为实在太穷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非得在你物质条件许可范围内找一点仪式感的东西让生活看似多姿多彩起来。
比如说我为什么喜欢这个位置呢,因为我自己创造了两个我自认为的美学仪式感,
其一,我动静结合,Bridge咖啡馆相对是较静的,门外的城铁相对是比较动的,因此我认为比较美丽;
其二,我小时候跟长辈吃饭吃过一种鱼,那种鱼的名字我不记得了,只记得肥肠好吃,之所以好吃,是因为这种鱼生长在淡水与海水之间的中间带,受到两种水的洗礼,在冲突与矛盾中间,变得很包罗万象因此具有复杂的味觉美感,而在秋冬的Bridge咖啡,我如果坐在窗边,我的左手边是一个特别特别热的暖气片,但我的右手边就是透过窗户缝吹来的隐隐寒风,食物最大的荣誉是为了让大家觉得好吃,而我身处在这交替的冷热之间,可以绽放出类似“鱼变好吃”的人生美感。
想来我那时候的装逼真是特别形而上。
那个时候我去咖啡馆的主要作为是连上 Wi-Fi 看电影,不过总也看不全,我唯二看全的两部电影,一部是《英国病人》,因为女主人公的一句“我们生活在真实的土地里,而不是用牛逼人的名字命名的被圈起来的国度之中”而泣不成声,那个时候为什么泣不成声呢,大概因为我很想泣不成声,因此就随便找了一个。
另外一部电影是《铁皮鼓》,是一个教德国文学的老师推荐的,她说她这研究生涯没干别的,净研究铁皮鼓了,于是我看完了它,看到以下这句话,依旧泣不成声。
要说小资产阶级的柔弱大概就在这个地方,生命中更大的伤痛尚未经历,就硬是拗出了两个泣不成声。如今想来,实在是娘炮得不忍直视。
另外,我说我只看完两部电影也是有原因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净观察周边的人了。
2011 年我感觉咖啡馆的人是很
多元化
的,比如说有的人很想去美国,有的人在聊一些书,有的人在聊旅游时候的见闻,有的人在针砭时弊,有的人在聊打算拍个小视频什么的。
倒不是说他们谈论的话题多么高尚有趣或是有深度,只不过跟现在的人很不一样,我后来定居到北京东边,我们家旁边也有个咖啡馆,每一年聊的话题都是统一的,都是那一年的“风口”,好像除了风口就没有什么别的可做的一样。
扯远了,我倒也并不怀念那个时代。
那会儿我也有几个朋友来找我玩,有一个在一个外资投行工作的朋友,他是我大学同学,超级忙也压力山大,他国航年度飞行里程第一名、一年住遍 200 家酒店的身份,肥肠符合我母校民间的一种价值观,尽管我母校官方的价值观主要还是为国为民。
我每次见他,都是相约一会儿去楼下的假酒酒吧蹦迪泡妞去,先在此处吃口饭接接头,每次来了没聊几句话就睡了,他有两句名言,第一句是说他是在马桶上睡觉的人,第二句是这个咖啡馆里多数人都是傻逼。
我还要再呆一会,我说你先睡睡觉好了,一会儿蹦迪去。这个时候他老人家夺过我的耳机问我听什么歌。那会儿我喜欢听爵士,我在极其年轻的时候老态非凡,别人爱喝啤酒,我就喝红酒,别人爱喝红酒,我就喝威士忌,别人喝威士忌,我就喝白兰地,而且只喝 XO ,我表现出来的永远比我实际要复杂很多。
我那时候爱听的是 Bebop 和一些老派的 Vocal Jazz , 我同学一针见血,说:“你怎么净听这种圣诞节风味的歌曲。还不如去蹦迪。”
(我记得那会儿被他老人家嘲笑的应该是这首)
于是我们下楼去蹦迪。在我们下楼的附近,有一家既卖书也卖文创的实体书店,名字叫“光合作用”,厦门人开的,本质上来说批发的台湾人那一套。
我从来没在里面见过我瞧得上眼的书,可不知道咋的还办了一张卡,那个卡面大概是夏加尔的一幅画。里面存了一大笔钱,具体不记得多少了,只记得当时对我来说是很多的钱。
我们跑到楼下的时候,见到光合作用书店竟然关门了,早于打烊时间,我并没有很介意。可当我们蹦迪中场休息跑出来再玩耍的时候,发现光合作用所有的书都不见了,玻璃门被打碎。
我们猜测,老板一定是拿着我的钱跑路了,附近的暴民一拥而上(另一个说法是被拖欠货款的供应商),抢走了他所有的书。
我把丢钱的恨意很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互联网上来
,
一定是那些电子商务公司把实体书都挤走了,用户只需要上网就可以买书,谁还去实体书店呢,真讨厌。
我看着已经下班的五道口城铁,心里因为要不回来钱感到特别难过,也为倒闭的实体书店难过。
我那个时候不知从哪里看来,说牛逼的城市一定要有好的酒馆、好的书店。
如今的我已经习惯性质疑一切“ xxx一定要有xxx ”的言论,但因为当时我
很想相信
这个言论,又很喜欢难过,所以我更恨互联网。
后来也有一种说法说是书店老板盲目扩张导致资金链断裂而跑路,如今我人到中年,比较喜欢这种说法。
那天我和我同学在附近聊天,我看到老派互联网公司,网易、搜狐的大楼灯火通明杵在那里,还有红顶商人——清华系的科技公司们。他们凭什么盖这么高的楼,凭什么浪费电,他们哪儿来的钱,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是讨厌他们,很多人都讨厌自己不懂的东西。
我觉得这帮互联网公司在破坏城市的多样性,
我那个时候像个呐喊的五四青年,今天是书店,明天是什么呢,哼哼,操你妈。
这些当然都是被历史证明错误的想法,一会儿我来讲讲。总之我那个时候愿意相信我当时的想法,
本质上来说,我太年轻,不适应多元的稳态被打破成一元的世界
。
我那时也喜欢技术,可我不喜欢技术打破我的生活,打破我在咖啡馆里眼望四方时看到的惊喜。我认为那是野心家的利己举动。
但这一切都是错的,一会儿我来讲讲。
“唉,说没就没了。” 我那个时候很哀怨地说。
“说没就没了”,它的对立面就是,那个东西的对手,“说有就有了”。
—— 我同学说了一句很哲的话。
那天他宣布说他想辞职去某个互联网巨头上班,这个理由我至今也不是很理解,他引用了很多经济学社会学知识,和他们公司做的某一个狗逼模型做出来的结论。
微观上他倒是没怎么发言,只不过相信互联网的大手终可以覆盖一切,智能手机的普及度也越来越高,再加上,他认为在投行上班也没啥主观能动性,不如去互联网公司,归根结底,这个行业要飞黄腾达了,不如趁它还没有很大的都时候加入,就好像抄底一样。
以及,他抽烟时听来小道消息,洋鬼子要裁员了。这个原因应该更关键。
“你看看五道口、三里屯,北京好玩的地方,到处都是傻逼鬼佬,就像个殖民地一样,我们的国家,有钱的民营企业家本质上都是红顶商人,普通人呢,以出国或给洋人打工为荣。看看我们在投行咨询工作的同学,或者混得不好的去美资快消卖糖水,本质上全是螺丝钉。活得没个人样儿。
我们从来没有当过偶像,
可现在我们是局域网了,在生长阶段,面临的竞争很少,要是有好的一级市场资本环境,就会很容易生长。
如果不是局域网,哪个洋人巨头不想进中国,中国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市场。我们跟欧洲跟日本都不一样,
也许以后就会有偶像出来。
以后,我们就会有值得骄傲的东西。你总是要看 Bright Side. ”
那个时候互联网公司的工资并不高,至少跟投行比起来,低得可怜。我的同学接触后表示不能接受。
听了这番话而迅速从事互联网行业的人,是我。
二、往后每年的秋冬都是心灵撞击
Eagles 有一句歌词,叫 The world is changing, right before your eyes.
这个事儿我是这么想的——其实世界肯定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的,但是到每个人眼前的速度不一样,2010年,五道口的那件事发生在我眼前,那是我感受到世界变化的一个标志性时间。我热爱生活而发现了这个变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因为接触的信息渠道和数据极其广阔,也许可以更早比我留意到某些变化。唉不说了,说不清楚。
后来我的互联网职业生涯经历了几个秋冬记忆。比较深的有这么几次。
我举个最耳熟能详的。比如说双11,我们都疯了,这块你们还记得的吧。电商都逃不掉的。原本就是巨头搞搞,后来我们小商户也不得不弄,说实话我们也不想弄,觉得格调低或者累啊什么的。有一年就没弄,有个傻逼投资人有日过来聊天,说:“你们是不是管理有什么问题,
这不政治任务么,有钱你不挣
。
”
有一年我一个做电商的朋友回家,老婆正在他平台上血拼呢,我这位直男朋友说我靠有这么多可买的么,我自己都不买。他老婆就说:“你是不是生活方式有什么问题,
这不政治任务么,有羊毛你不薅
。
”
哦对了,还有巨头的年会。那个早了,大概是 2013 年,我在巨头打工,平时都是帽衫人字拖,年会的时候穿上西装,感觉自己活得有声有色,活在繁荣之中。那年啊,所有互联网巨头的年会都极尽奢华,包下北京最好的酒店甚至体育馆,彻夜狂欢,还喜欢请 AV 女优或者其他明星助兴,从那以后我轻视女优和明星,觉得他们都不过是戏子,给钱就来,卖弄笑容。只有互联网才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事情,充满了力量,充满了豪举。一定比我那在投行工作的同学的年会要炸裂。
当你看到地铁上也有人用你做的产品,你就觉得你不再从书本或精神世界里寻求快乐。即使寒冷,我们拿着当时看来不可想象的高额年终奖,觉得自己服务他人,服务自己。我们面对的是千万级的用户,我们比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每天只接待几十个人的实体书店高贵多了。
当时的我找到了新型优越感。
我不知道巨头花了多少钱,落实到每个员工人头上又有多少钱,应该是很多钱吧。
后来我自己当老板,公司不太大,我跟 HR 说该办年会了,也没太多人,吃吃饭抽抽奖唱唱歌即可,酒的话我们公司里有几箱不错的酒,你就给我联系联系几个牛逼餐厅,回头给我报个餐费预算。
结果 HR 调研回来,跟我说:嗯,不多,人均 3000 块的餐费。
我当时简直要炸毛,什么?3000 块?我在餐饮行业混,北京我知道的呀,3000 块不含酒,你吃什么饭吃出这么多钱?还“不多”?你吃黄金还是钻石啊?操你妈啊。
“咱们公司,就连椅子也是那个比睡男人还舒服的什么消费升级椅子,墙上挂的是达利和毕加索的赝品,书架上都是诺贝尔文学奖,各个小孩业内社会关系都复杂的很,哪儿哪儿都吃人家 ENT ,你让员工年会吃刘强东中关村时代年会的北方菜么?忙活了这久,这个预算,是在格调及格的前提内最便宜的了。”
我合伙人表示。表示的时候双手插在老棉敦儿袖子里,而且还蹲着,看上去特别惨。
我后来才得知,当年在巨头上班的时候,纯粹餐费都是 10000 起跳。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后来我有个朋友还研究出了一个巨头年会花销指数,挺不靠谱的,说是用来研究 TMT 行业的发展,不用理他,幼稚鬼。
不过,2015 年我听说有个巨头定了个比往年破很多倍的一个酒店,我朋友第一个出来发话:
你说是不是,资本寒冬了。
真是废话啊。
不过资本寒冬那会儿也是挺哀鸿遍野的,我身边也有不少朋友日子特别不好过,这块儿我就不渲染了。我们是电商,卖货的,烧钱不算特别厉害,还没有被加入黑名单。
O2O 是黑名单,就是烧钱补贴率太高,太资本驱动了,更大的力量让一级资本起不来,遇到事儿这帮投资人就拉黑了他们。一个投资人跟我们说,卖货比卖服务好,方便标准化,容易简单生长,一分钱一分货,结构健康,
你们坚持住,耗嘛,资本寒冬会走的。
除了节衣缩食地耗耗,我“害能咋地”,撂挑子走人我去哪儿,这个点儿要卖股份卖期权也没人收吧。我们那会儿融资进度也不好,虽然没被拉黑,但肯定是不好的。
然后我们就在全公司上下宣传这种“耗”的文化。
只不过,我没有提“卖货比卖服务好”这件事儿——
更大的力量在你见不到的地方,今天你得宠,明天你就被唾弃。
但
千万
别 100% 相信
“应用于大多数的规律,可以去衡量你自己的事”
,滴滴打车不就是个 O2O 么,O2O 不受欢迎的时候,也有顶级巨头出现,关键是,你是不是真的相信自己的模式,你是不是与此同时可以让人相信,你是不是可以实现它,你有没有 Power 。
2016 年,资本回暖,消费升级、内容电商的春天来了,风口终于落到了我们的头上。
历史发展到今天,消费品行业依旧受到资本的喜欢,VC 们拥抱故事和概念,又害怕故事和概念,他们作为个体,一个个投出了优秀的企业,也一个个错失了更多优秀的企业。对于消费品行业,相对保险,又担心做不大,因为故事并不宏伟。
多数 VC 矛盾得要死,他们啥都懂,啥都不懂。比起我们这些破釜沉舟的人,我觉得很呵呵。
这些都不重要,你只要有信念,有 Power , 相信 Power 的无限性,你就可以做一个荣辱不惊的人,你依然可以踏实做你想做的。
2016 年秋冬,北京大霾,我们在融资。
我躲在公司的楼道里抽万宝路,电话应付尽职调查。再回我的工位思考如何解释我们报表上好看或不好看的数据。那一头,员工即将下班,彼此热烈地讨论着两个月后的年会。
我也很乱,投资人催得很紧,一个跟投,比领投还要吹毛求疵,真是令人呵呵,但没办法,尊重他们的文化吧。我要让他们理解我们。在这种重大焦虑面前,我甚至没空跟同事们说请你们闭嘴。
在我的旁边有个做数据的小孩。
“感觉身体被掏空,我累得像只狗。” 歌声从他的手机里传来。
“哥们儿,你耳机蓝牙没连上。” 我友善地提醒他。
“真的太累了。他们又太吵。”
“
有本事你自己开家公司,不然,你就多开发你自己。
” 我生气地说。
不瞒你说,我现在还很讨厌这个人,叫苦不迭的,如此不专业,如此哭包儿,真是娘炮死了,年轻人真是被惯坏了。我讨厌哭哭啼啼的年轻人,不过我年轻的时候什么事也没经历,比他还哭哭啼啼。说不好。
那天我完事后,从办公室出来打了一辆车,走出写字楼的那一刻,因为雾霾实在太大了,什么也看不见,我电话外的那个耳朵能听到司机跟我说话,耳测距离大概是 20 米,可怎么也看不见他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