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东京八景（下）

于是我买了一张东京市的大地图，坐上了从东京站开往米原[1]的火车。我在心里一直不断地反复念叨着，这可不是为了游乐。而是为了建造我人生中的里程碑而去的。我在热海[2]换乘了前往伊东[3]的火车。又在伊东坐上了前往下田[4]的巴士。随着摇晃的巴士南下，在沿着伊豆半岛东海岸坐了三小时的车之后，我到了那个只有三十户人家几乎没有人烟的山村。这里的话，一个晚上的住宿费不会超过三円吧。四间简陋到简直让人忧郁的小旅馆并列着。我选择了F旅馆。因为我想那是四间里比较好的一间了。一个看上去坏心眼又粗鄙的女佣领我上了二楼。当我看到房间的时候，即便是一把年纪的我，都不禁想哭了。它让我想起三年前我在荻漥寄宿时的一个房间。我寄宿的房子即使在荻漥也是最差的了。可是这个和式房间隔壁的六畳[5]大小的房间，比我寄宿的房间看起来更廉价破败。

“没有别的房间了么？”

“是的，全满了。这边的房间比较凉快哟。”

“这样啊！”我好像被当成傻瓜耍了，这可能是拜我这破烂衣服所赐吧。

“住宿费有三円五十钱和四円的两种，午餐的费用是另算的，您看怎么样？”

“那就选三円五十钱的吧，午餐我想吃的时候会说的。我打算在这里静心用功，大概呆十天左右。”

“请稍等，”女佣听了便下楼去，过了会又上来了，“要常住的话，是需要先预付费用的。”

“这样啊，那需要先交多少钱呢？”

“啊，这个请随意。”女佣嘴里嘟囔着。

“先交五十円够了么？”

“啊这样。”

我把纸币全都放在桌上，不耐烦起来。

“全都给你吧。这里一共有九十円，我只留下了香烟钱。”边说，边想着我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

“不好意思，那我就先收下了。”

女佣收了钱走了。真是气死了，我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以我现在的身份说不定正衬这样的待遇吧。我一边逼着自己这样想，一边从箱子里拿出钢笔、墨水、稿纸这些东西。

时隔十年的手头宽裕，只落得这样的下场么。不过，这种悲哀也是我命中注定吧。我不得不如此自我安慰，忍耐着这一切开始工作。

我不是为了玩乐，而是为了重要的工作而来的。那天晚上，我就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桌上摊开了东京市的大地图。

多久没像这样看东京全图了啊。十年前刚到东京的时候，因为觉得买东京全图这件事很丢脸，怕被人嘲笑是乡巴佬而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以开玩笑的自嘲语气买下了东京全图，一把把它塞进怀里，慌里慌张地跑回了住的地方。等到晚上，才关上房门，偷偷地打开了地图。那是由红、绿、黄组成的美丽画卷。我不由得屏住呼吸看入了迷。隅田川、浅草、牛込、赤坂[6]，哪里都有。如果想去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马上就能去。我觉得仿佛看到了奇迹一般。

如今，看着这如同被蚕食的桑叶一般的东京全貌，不禁开始联想起住在各处的人的各种生活。这个无趣的地方，日本各地的人却趋之若鹜，挥汗如雨地相互推挤着，寸土必争。有喜有忧，相互嫉妒，反目成仇，女人们喊来自己的男人们，可男人们只是几近疯狂地徘徊。毫无征兆的，小说《埋木》[7]中悲凉的台词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所谓恋爱，是做美梦，是一种业障”，看起来是和东京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话。

注释：

[1]米原：位于滋贺县，处于琵琶湖东侧，是重要的交通要道。

[2]热海：位于静冈县伊豆半岛的东北角，面朝相模湾，是有名的温泉观光胜地。

[3]伊东：位于静冈县伊豆半岛的东岸，有名的温泉观光胜地。

[4]下田：位于静冈县伊豆半岛的东南部，毗邻下田湾。1854年日美友好条约签订后成为港口。多历史遗迹和温泉，也是远洋渔业基地。

[5]曡：榻榻米，草席。可做助词。一畳大约为1.656平方米。

[6]隅田川、赤坂等：均为东京地名。

[7]《埋木》：樋口一叶模仿日本现代著名小说家幸田伴露笔风写成的处女作,于浪漫主义文学刊物《文学界》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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