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郭天力 编辑 | 金快乐
关于买房，与其听同事和哥们，听经济学家，倒不如听蹲路边散传单的小伙。要不然，我现在也不用在涿州看房，还要被限购了。
这篇文章原本的标题叫《北漂的心酸买房故事》，作者刚发给我的时候，我看见标题就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
你们有什么资格心酸？北漂这些年，但凡是在北京或者环京地带买了房的家伙们，哪个现在不是乐得合不拢嘴？
你们要是都心酸了，那像我金快乐这样没上车的北漂，怎么还有勇气活在这个世界上？
金某在北京漂了10年，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早几年在燕郊买个房。
说到这里，就得提一下我的同事顺子。顺子的老家在大兴安岭一个叫什么什么旗的地方，名字太长太拗口，实在记不住。
两年前，顺子爹带着二十万来京，对顺子说：吾儿，爹给你在北京买个房吧。
二十万在顺子的老家俨然是一笔巨款，但在北京的房价面前就像美女脸上的一只螨虫，只能在显微镜下看见，可以忽略不计。那时我们觉得顺子爹就像那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顺子和爹看了一圈房后发现确实买不起，绝望走出售楼处的时候，路边一个东北小伙喊住了他们：燕郊看房，去不？
那天，顺子和他爹伴随着熟悉的乡音，坐上了那辆改变命运的五菱之光。
顺子后来跟我说起他对燕郊的初体验，就一句话：“连坟都不会有人买在这。”
为什么说顺子是个奇人呢？别人一般打完嘴炮后转身就走，顺子打完嘴炮后，该干啥还继续干。他在燕郊买了房，付完首付，二十万还有剩。
如今，燕郊的房价已经翻了好几番。顺子在这套房子上的获益，我写稿十年都换不来。
岁月无情，之后我脑中有时会浮现出这样的场景：顺子在一辆拥挤、超速的车上探出身来，冲我招手，我在车后大口吸着尾气，拼命追赶。却永远追不上。
顺子的故事，和另一位同事在长白山买房结果遭遇朝鲜核爆威胁的故事（回复“长白山买房”，阅读全文），一起成为本司内部的传奇。
在北漂的世界里，有人幸运上车，有人被踩踏出局，对于后者而言，下一次实现阶级跳跃的机会，可能得等到下辈子。
在编辑这篇稿子的时候，我突然想知道顺子买房的时候我干吗去了。于是我去翻我当年的朋友圈。
泪奔。那时候，我正在朋友圈疯狂转发《燕郊：离北京很近，离生活很远》、《从燕郊到北京是一场灾难》、《跨省上班族：睡在燕郊，梦在北京》之类的文章，并用顺子的话评论道：连坟都不买在这，宁可租房一辈子。
如果有时光机，我只想回去问问那时的自己：你说你装什么逼呢？
△燕郊居民的双城生活
6年前，他们说燕郊会涨，我把他们当骗子
“请问燕郊的房子您买吗？噢，嫌贵？那固安的房子您考虑吗，才两万五。也嫌贵？那唐山的房子呢，才一万多。也嫌贵。秦皇岛的呢？”两三个月来，凡是在环京售楼部留过电话的，开始接到一波一波的电话推销。房产销售公司代理着一大批项目，他们认为，购房者们总该对环京的个把城市感点兴趣。
事实上，这一轮环京置业人群，买房地图已从燕郊和北三县，到固安、涿州、霸州，再从张家口承德，一路扩张到100多公里到300公里的沧州、保定、石家庄。
张发财没有想到，自己在2011年留在燕郊一家售楼处的电话，直到6年后的今天还在售楼员那里顽强地发挥着余热。
6年来，他接到过无数的营销电话，不胜其烦，对售楼员们的电话，他也曾一度反感，并在各种花式傲慢地挂断电话中寻找自信。但是眼看着燕郊房价从2011年五六千涨到了现在的三万。
现在，对每一个冷不丁打来的售楼电话，哪怕电话来得不合时宜，他都会用最温柔的语气告诉对方不要再打电话了，他已经不准备在燕郊置业了。
6年来，随着一轮轮的房价上涨，张发财的置业目光从通州到燕郊，再从燕郊到三河、香河，最后在涿州这个他只在《三国演义》里才听说过的地方落脚。
回忆购房往事，他苦涩地说，没有想到，当年在国贸那里到处散发房产小广告的东北小伙和将燕郊区域价值吹到天上的售楼员，比自己最信赖的哥们和最崇拜的同事，乃至于在讲坛上夸夸其谈的经济学家更早也更准确地预见到了北京房价的未来。
“当年，他们说燕郊会通上北京地铁，我看看北京很多繁华区域都没有地铁，凭什么会给燕郊通，我认为他们是骗子；后来，他们说从香河出发40分钟抵达北京国贸，我坐了一趟公交，发现到国贸将近两个小时，我认为他们是骗子；再后来，我们被疯涨的房价驱赶到了离北京更远的涿州的时候，尽管是坐着高铁去的，但在听了售楼员关于北京有一大批这个产业那个产业会搬到涿州的时候，在一次次血的教训前，我终于知道，哥们、同事和经济学家都不能把自己从无房族行列里拯救出来，我听完售楼员自己也许都不确信的所谓政策利好，含泪信了。毕竟，哪怕当地政府拉不来那些产业，涿州的近京的位置是变不了的。”张发财说，他在今年2月选中了一个距离高铁涿州站不远的楼盘，80平米的小两居，单价两万，“6年来，因为错过了一个又一个购房窗口，我不得不花更多的钱买更远的房。虽然现在都两万了，可我也只能认了。”
张发财的工作并不稳定，没有一技之长，只有大专学历的他在北京建筑行业晃荡了十年。他住的最多的地方是项目部的活动板房，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
参建了数不清的楼宇，但没有一平方属于他。夏夜，他喜欢坐在街道边的马路牙子上，和同事们七嘴八舌地点评来来往往的美女，然后，带着对北京姑娘的憧憬溜进板房里，在横七竖八的通铺上酣然入梦。
“回山东老家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融不进北京，故乡也回不去，能在北京周边落脚，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进步了。”已经30岁的他，仍然单身，在北京一轮又一轮限制人口的政策中，他仍坚定地选择留守北京。
涿州的房子还没有交房，但他已兴奋地认为自己终于可以在北京扎根了。
跨省生活？那叫成功跻身中产！
为了孩子，她在楼市上涨前夜买进两套房。
多年后的今天，许扶贫仍对当年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定感到庆幸。2008年，许扶贫从河北医科大学本科毕业后，来到石家庄一个偏远县城中医院工作。因为县域经济凋敝，加之居民就医喜欢直接越过县医院到省城就医，她的收入捉襟见肘。
△燕郊密集的建筑
有一次，她鼓足了勇气找到院长，给院长提了涨工资和推动医院改革的建议。“院长当时连连点头，说一定考虑。但是后来，连续三个月，我的工资接连缩水。在第三个月拿到工资条、一看只有2000块钱的时候，我不再犹豫，当晚就与丈夫商量好，必须离开这里了。”
她和丈夫离开中医院，北上京城求职。许扶贫学业不错，虽然没能找到北京大医院的工作机会，但很快在一家小型公立医院谋得了职位。
她的丈夫也考上了北京一所医学院校研究生。三年后，自感北京安家无望的他们，好奇地去了一趟“传说中的燕郊”。102国道两侧，密密麻麻全是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售楼部，铁塔广告上写满了煽动北漂安家燕郊的励志广告。
△俯瞰燕郊
燕郊之行，给他们打开了一个美丽新世界，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环京楼市的热度。他们很快将老家县城的房子出手，买了一套二手房。从此开启了燕郊居住北京上班的钟摆式生活。
“早上5点出门，晚上10点到家。一周7天，只有周末的两天才能听到孩子叫妈妈，别的时刻，我见到的都是睡着的孩子。”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许扶贫深感愧疚。
许扶贫和丈夫现在都将工作转移到了燕郊，结束了跨省奔波的痛苦生活。
许扶贫清楚，北京置业压力很大，如果自己现在不努力一把，两个孩子将来在北京将面临比他们更大的买房压力。她下定决心，不能让孩子们再忍受他们当年辛苦奔波的痛苦，至少要在买房置业上给孩子一定的帮助。
许扶贫在2014年又以一万二的价格购进了第二套小两居。“两套房，每个月要还贷款一万多，这让我们一度感觉压力山大。”许扶贫说，他们买房时完全没有预料到燕郊的房子后来会如此疯狂，“误打误撞，踩对了点。如果现在让我们买，连首付都凑不出来了。”
许扶贫说，梦想推动了她和丈夫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当时在医院的同事们，绝大多数还是老样子。我们选择离开，来到北京，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扶贫说，现在的稳定，来自于燕郊两套有按揭贷款的房子，“如果我们只闷头工作不管房子，现在面对这样的房地产市场，不知道会有多窘。”
因为嫌远，我拒绝了北京的福利房
相对于许多拿不到北京户口的北漂来说，孙成功绝对是一个幸运儿。
2007年，他从一所知名高校研究生毕业后顺利进入北京一家事业单位工作，解决了北京户口，并住入单位提供的宿舍。
三年来，他不用担心租房，也不太操心房子的事情。2010年，他所在的单位要建福利房，地点选在了通州的九棵树附近。当年，九棵树附近并无地铁，他从单位所在的西三环乘坐公交车去了一趟拟建房的地点。
“倒了好几趟公交车，用了将近3个小时才到那个地方。”孙成功回忆，当时环顾四周，发现荒凉如县城，心里拔凉拔凉的。“想想将来要折腾几个小时公交上班，住的地方甚至不如老家西安，我何必吃这个苦？”
△从燕郊去往北京的公交车旁，排起了蛇形的队伍
孙成功说，年少气盛的他，当时不想拿自己的自由交换一个遥远的房子。尽管在外人看来，每平米4000元的价格如同白送，他却并没有动心。
“我当时把准备在北京买房的钱，去老家西安买了一套。”孙成功当时还觉得自己选择正确，同样是4000的价格，为什么想不享受更好的配套呢？而且，将来北京到西安的高铁通了，从北京到西安也不是特别遥远。
他高估了西安与北京之间高铁的便利，同时低估了北京地铁的建设速度。短短几年间，北京地铁建设突飞猛进，曾经感觉缺乏人气的九棵树，在地铁的带动下迅速繁华起来。
他当时单位的一半同事，哪怕九棵树对他们来说遥远陌生，他们也义无反顾地买了房。而今7年过去，孙成功的同事们早已住进福利房，甚至很多人都已购买了第二套房产，而孙成功因为把全家所有积蓄都放在了西安，已经无力在北京再付首付。
即便在全国多个城市的房价猛涨之际，他在西安的房子依然不温不火。
“曾经有那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我后悔莫及。”因为所在行业效益衰退，孙成功供职的事业单位收入每况愈下。他换了好几份工作，收入都不理想。
△河北各市房地产调控政策
虽然肩扛越来越稀缺的北京户口，但是哪怕将西安的房子卖掉，也无力支付北京购房的首付了。他认为，没有房，同样属于北漂。
他曾偶然经过九棵树，透过公交车的玻璃窗，还隐约看到了小区里走动的人中有和自己同时进单位的老同事。他心里一阵酸楚。他的买房经历成了老同事们尽人皆知的笑话。
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孙成功依然单身。北京的姑娘嫌他没有北京哪怕是环京的房子，西安的姑娘不愿跟他来北京四处租房度日，他也不愿带着北京户口回西安工作，如此几个不情愿下来，他就这么一直尴尬地漂着。
一个错误的选择，让他与北京失之交臂。如今，他与曾经的同事成为两个不同世界、不同阶层、甚至见面都不忍问候的陌生人。
更令孙成功没有想到的是，大量在北京买房困难的北漂们将目光投向河北。围绕北京的众多市县的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从今年3月开始，河北各市陆续出台限购政策，就在6月4日，连距离北京近400公里的邢台市，也准备推出限购措施。
△位于正定新区的石家庄市新政府大楼
一位中介表示，他们这家公司的部分员工，正在准备向新市场发起挑战，目标城市是距离北京150公里以内限购政策较宽松地区。“只要首都还在北京，总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涌进来。我们相信，只要有新的血液补充进来，这个市场就永远不愁饭吃。”
躺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孙成功回想起2010年那个乘坐公交看九棵树房子的下午，他后悔得从牙根到肠子都疼：“其实，那也不是我唯一上船的机会，以后我也可以卖掉西安的房子在燕郊买，在香河买，在固安买，在涿州买，在保定买，但我都没有，眼看着河北的房价在北京的资金漫灌之下超过了西安的两倍，我现在不得不纳闷的是，河北人的命，咋恁好？”
新媒体编辑 | 马茹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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