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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维定式”还是“思维定势”?“震惊中外”还是“震惊世界”?

编辑校对  · 公众号  ·  · 2024-08-20 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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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中外”还是“震惊世界”?

先看几个例子:

(1)《捍卫者》再现了80年前震惊中外的宝山保卫战。(《北京日报》2017年9月20日)
(2)80年前的12月13日,是中华民族近代史上最沉重的一页。南京城破,30万同胞惨遭屠戮,血腥惨案震惊世界。(《人民日报》2017年12月14日)
(3)当地时间11月24日发生的埃及西奈半岛恐怖袭击已造成包括27名儿童在内的至少305人死亡,逾百人受伤。这一恐怖袭击事件震惊世界,国际社会纷纷对袭击予以谴责,对遇难者表示哀悼,并呼吁共同打击恐怖主义。(《人民日报》2017年11月26日)
从概念意义看,“中外”和 “世界”是等同的,中国和外国,加起来就是世界,因此“震惊中外”和“震惊世界”的客观意义是相同的。例 (1)“震惊中外”也可以说成“震惊世界”,例(2)“震惊世界”也可以说成“震惊中外”,但例(3)“震惊世界”却绝不能说成“震惊中外”。看来,客观意义相同的两种语言表达形式,在运用上很可能不同。
“震惊中外”和“震惊世界”的运用,显然和言说视角有关。“震惊中外”是以中国为言说视角,说话人在中国言说,言说在中国发生的事件;“震惊世界”是以世界各地为言说视角,说话人在世界各地言说,言说世界各地发生的事件。由于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在中国言说,也就是在世界言说;言说中国发生的事件,也就是言说世界发生的事件。正因为如此,凡“震惊中外”的,一定是“震惊世界”的,“震惊中外”都可以说成“震惊世界”;而“震惊世界”的,不一定能说成“震惊中外”,尽管实际上也震惊了中国和外国。如例(3),西奈半岛的恐怖袭击既震惊了中国,也震惊了外国,但由于说话人言说埃及发生的事件,言说视角不在中国,因此只能说“震惊世界”,不能说“震惊中外”。
认知语言学家兰盖克认为,人们以不同的视角观察同一情景,会在头脑中形成不同的意象,从而产生不同的语言表达方式。比如,“电视机在桌子上面”和“桌子在电视机下面”,尽管客观情景相同,但由于说话人言说视角不同,头脑中形成的意象也就不同,于是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语言表达。“电视机在桌子上面”是以电视机为言说视角,“在桌子上面”是背景;“桌子在电视机下面”是以桌子为言说视角,“在电视机下面”是背景。可以说,在言语交际中,人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特定言说视角的产物。
“震惊中外”和“震惊世界”有言说视角的差异,类似的情况还有“驰名中外”和“驰名世界”、“蜚声中外”和“蜚声世界”、“享誉中外”和“享誉世界”、“轰动中外”和“轰动世界”、“贻笑中外”和“贻笑世界”、“中外记者”和“世界各国记者”、“中外专家”和“世界各国专家”、“中外高层”和“世界各国高层”等等,都有言说视角的差异。
言说视角对语言表达有着深入的影响。了解言说视角,对分析语言结构,辨析语言差异,解释语言现象,都有着重要作用。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18年第4期)









“差点儿没搞砸”:“砸了”还是“没砸”?


问:我是一名刚入行的编辑,手头一部稿子中有“差点儿没搞砸”的说法,它表达的意思其实是“没搞砸”,我觉得“没”应该删除。到底要不要删?

——北京市丰台区    田苗



答:不必删。“差点儿没搞砸”跟“差点儿搞砸了”意思大同小异,都表达“没搞砸”的意思,有庆幸之义。

“差点儿”的这个用法最早由朱德熙先生发现。他说,“差一点”的使用有两种情况:A.肯定式“差一点打破了”和否定式“差一点没打破”意思是一样的,都是否定的,即没有打破;B.肯定式“差一点及格了”和否定式“差一点没及格”意思则不同,肯定式表示否定的意思,意思是没及格,否定式表示肯定的意思,意思是及格了。区别在于,A类表达的都是人们不希望实现的事情,而B类说的都是人们希望实现的事情。

吕叔湘先生对这个问题也进行了深入思考。他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把“差点儿”的用法分成了三类。a.表示不希望实现的事情几乎实现而没有实现,有庆幸的意思,用肯定式和否定式意思相同。如“差点儿闹笑话”与“差点儿没闹笑话”都表示“没闹笑话”,“差点儿答错”与“差点儿没答错”都表示“没答错”,“差点儿摔倒”和“差点儿没摔倒”都表示“没摔倒”。b.表示希望实现的事情几乎不能实现而终于实现,有庆幸的意思,用否定式。如“差点儿没见着”表示“见着了”,“差点儿答不上来”表示“答上来了”,“差点儿没买到”表示“买到了”。c.表示希望实现的事情几乎实现而终于没有实现,有惋惜的意思,用肯定式。如“差点儿就见着了”表示“没见着”,“差点儿考上甲班”表示“没考上甲班”,“差点儿就买到了”表示“没买到”。

后来吕先生又在一篇文章中谈到这个问题,他说:“有些词语的否定形式跟肯定形式是一个意思”,如“好容易=好不容易”“好不热闹=好热闹”“就差没=就差”“难免不=难免”“小心=小心别”“没……以前=……以前”等等。吕先生认为这种现象是“否定作用的模糊化”引起的。

这个问题已经成为语法学家讨论的热点话题,许多学者都发表过意见,大都支持用吕叔湘先生“否定作用的模糊化”理论来解释。也有人提出“悖义结构”理论来解释这个问题。

江蓝生后来梳理了大量古今汉语语言材料,用现代语言学有关理论,提出了新的解释。我们认为她的解释超越了前贤,极富启发性,试介绍如下:

在梳理语料的基础上,江蓝生发现了汉语中的“同义概念叠加与构式整合”规律。她说,汉语中的许多结构,都是由“意义相同的两个概念叠加后,通过删减其中的某些成分(主要是相同成分),整合为一个新的结构式”的。比如“现如今”是“现今”与“如今”叠加而成,“果不然”是“果然”与“不出所料”叠加而成,“难不成”是“难道”与“不成”叠加而成,等等。

江先生认为,在表示“人们不希望实现的事情”时,“差点儿没……”格式,是由“差点儿……”与“没……”两个同义结构叠加而成。根据现代语言学理论,“差点儿……”与“没……”在语义关系上是一种纯逻辑推导关系,即“差点儿……”推导出“没……”,“没……”是“差点儿……”的推导义。“差点儿……”是句子要凸显的意思,是表达焦点;而“没……”是“差点儿……”的隐含意义,不是表意重点,不在句子中表达出来。所以按照常式表达,就说成“差点儿……”。当说话人为了达到某种交际意图(加强语义强度、凸显主观情态等),在说出“差点儿……”的同时有意识地将其隐含语义“没……”也说了出来,这样就把“差点儿……”与“没……”叠加整合出“差点儿没……”的结构来了。在这种叠加整合而成的“差点儿没……”结构中,“差点儿”与“没”是同义组合关系,而不是修饰与被修饰关系,也就是说“差点儿”不是用来修饰“没……”的,所以,“差点儿没……”等于“差点儿……”。比如“差点儿没打破”与“没打破”,“差点儿闹笑话”与“差点儿没闹笑话”,“差点儿答错”与“差点儿没答错”,“差点儿摔倒”和“差点儿没摔倒”,都表示同样的意思。

江先生说,在表示“人们希望实现的事情”时,“差点儿没……”格式,并不是由“差点儿……”与“没……”叠加而成,而是“汉语两层副词做修饰语的常规结构”,“差点儿”对 “没……”起修饰作用,“差点儿……”表示希望的事情没实现,“差点儿没……”表示希望的事情实现了。比如“考上大学”是人们希望的事情,“差点儿考上大学”表示没考上大学,“差点没考上大学”表示考上了大学。

那么,为什么用在“人们希望实现”的事情时,“差点儿”与“差点儿没”可以分别表达否定和肯定的意思,而用在“人们不希望实现”的事情上时,“差点儿”与“差点儿没”都表达肯定的意思?

江蓝生用认知语言学的原理做出了回答。该理论认为,信息可能多种多样,但只有有交际价值、能刺激交际欲望的信息,才能进入表达层面,被人们用话说出来。希望的事情,不管达到目标与否,都有表达的价值。比如考大学,“差点儿考上”,意思是终究没有考上,表达出很遗憾、惋惜之义,也说明离成功很近了,努力也没有白费,还存有希望。“差点儿没考上”,终究考上了,表达出庆幸、后怕之义,也给自己敲了警钟,表示以后要更加努力。而不希望实现的事情,只有事情没发生才有交际的价值。比如摔跟头,“差点儿摔跟头”,意思是终究没摔,表达出庆幸之义。如果某人已经摔了跟头,人们一般不会或者忌讳用“差点儿”去修饰“没摔”的方式表达这个意思,这毫无价值,并且“差点儿”暗含“庆幸”的意思,这种说法还会产生幸灾乐祸之嫌。这样一来,人们就选择了“同义概念叠加”的方式来理解“差点儿没……”这一结构,让它与“差点儿……”同义,都表达不愿意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

运用江蓝生的观点,吕叔湘先生提出的“好容易=好不容易”“好不热闹=好热闹”“就差没=就差”“难免不=难免”“小心=小心别”“没……以前=……以前”等等问题,都能得到合理解释。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15年第11期。)







杜老师:

您好!在起草文稿时,时常用到“思维定势”的说法。有人说“思维定势”的写法不对,应当写成“思维定式”。请问究竟怎样写才合适?谢谢!




“思维定式”还是“思维定势”?

杜老师




踏石:

你好!


“定式”一般用来指“长期形成的固定方式或模式”。 例如:


(1)汉人用韵参差,沈约《韵谱》,始为严整,《早发定山》尚用山先二韵,及唐以诗取士,遂为定式,后世因之。(明•谢榛《四溟诗话》)


(2)他们首创了弃文存质,保存经意,照原本直译的方法,因而为后来译家所遵守,一人口说,一人笔录,也成为译经的定式。(范文澜、蔡美彪等《中国通史》第三编)


上面两例是前人用例,再举几个现实生活中口语的例子:


(3)老张每次遇到这类情况,都这样处理,这似乎成了他的一种处事定式。


(4)文学艺术的创作没有定式,跟解数学习题不一样。


(5)我们必须改变过去那种先大搞建设、后治理污染的发展定式,要采用高度重视环境保护的新的方式来进行新时代的经济建设。


“定势”一般用来指“某种确定的发展态势”。 例如:


(6)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三国志•魏志•刘表传》)


(7)臣闻天下无易事,非其人则难于登天;天下无难事,得其人则易于反掌。难无定势,易无常形,惟其人也。(宋•秦观《李训论》)


上面两例是前人用例,再举几个现实生活中口语的例子:


(8)在解放战争的这一阶段,人民解放军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已成定势。


(9)综合各方面情况分析,今年我省小麦丰收看来已成定势,各地要抓紧时间,搞好收割、晾晒和储存。


(10)从最近的市场情况来看,这些蔬菜价格的上涨势头被遏制住已然成为定势。


《现代汉语词典》在说明“定式”表示“长期形成的固定的方式或格式”之后,在末尾说“也作‘定势’”,在“定势”的释义里则有“同‘定式’”的说法。


这表明:第一,该词典认为,表示“长期形成的固定方式或格式”时,“定式”跟“定势”是一组异形词;第二,表示这一意思时,该词典推荐使用的词形是“定式”而不是“定势”。


因此,我们在 表示“长期形成的固定方式”时,宜用“定式”;在表示“确定的发展态势”时,宜用“定势” 。这也是当前社会的主流用法。故而,宜写“思维定式”,不宜写“思维定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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