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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出去玩一天”,是妈妈的奢望|三明治

三明治  · 公众号  ·  · 2024-04-12 17:15

正文


作者| Celine

编辑|二维酱



皱巴巴的她


昨晚收到了一大盒鲜切花。


我很少买鲜切花,我总是更欣赏有根植物的生命姿态。大概因为前段时间小崽子生病,一家人疲惫不堪,才会突然被鲜花的推广击中。


我利索地划开胶带,看见它们被五花大绑在几张白色卡纸里。又划开卡纸。然后,我感到有些难受。


打开这盒鲜切花之前,我的脑子里都是它们在小红书上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就是无可挑剔。


可现在,它们皱巴巴地瘫在一起,脑袋都挤扁了。


它们皱巴巴的,我的眉头此刻也皱巴巴的。它们跟我好像。


你们有没有观察过人的皱纹?每个人好像都有自己的“皱纹取向”。


有些人是法令纹,有些人是抬头纹,有些人是鱼尾纹,有些人则是眉头的川字纹。


皱纹似乎不是熟龄之后才突然冒出来的,它们是被选择的。


我的小姨,是他们四姊妹中最小的,总是笑眼弯弯,四十岁还神态如少女,她选择了鱼尾纹。


我的一个下属,总是很真诚谦卑,仰望对方说话,抬头纹会一起出场。


我的妈妈,是四姊妹的长姐,我家的顶梁柱,她总是思虑过多,眉头的川字纹就爬上她原本光洁的皮肤。


我从小就像她一样爱皱眉,而我从不自知,总是一次次地被友人提醒。她们通常会用食指在我眉头一点,然后用只有亲生朋友才会用的语气教训我:“别皱眉,丑死了!”啊,原来我在皱眉啊。我逐渐萌生出这样的意识。


我妈妈同样从不觉得她爱皱眉,就像她从来不承认自己思虑过多一样。她认为她考虑的,都是应该考虑的。“那是他们不想事,才不考虑。”言下之意,这都是基操,我和她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就是单纯的又菜又懒,全靠她力挽狂澜。


因为思虑过多,她常常处在一种紧绷又拧巴的状态。她好像天生具备一种超然的责任感。全家大小事情,缠绕在她身上,理也理不清。但凡全心顾了一头,没顾上另一头,愧疚感就像岩浆,平地涌出吞没她。当她分身乏术自感歉疚时,常常以对他人怨怼倾泻而出,搞得人着急上火,一定要大吵一架才行。可我们没人怪她顾及不暇,从来审判她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做她的女儿三十余载,我记忆里的她好像从未真正舒展过。


就像我的这些鲜切花。盒子闷着,皮筋绑着,挤着拉扯着。活得不痛快,皱巴巴的。


可你想要剪开它的枝茎,又那么难,像是老树一般,非使上花园剪不行。这分明又是生命力顽强的样子。


我的妈妈和她的姐妹、母亲,在人生大多数时间里,没获得过足够的空气、养分,眉头和心里常年失水,深埋沟壑。


她们拧巴但坚韧。就像花一样。



一个人,去玩一天


“如果你没回来,我就一个人去长沙玩一天。”妈妈说,这是她原本计划中的60岁生日。


这之前一天,我带着小崽子返湘,就为了给她庆生。她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家,打扫洗涮,换床品备物资,忙活一整天,等我们回来。我不知道我们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惊喜,还是一大堆的家务。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当她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的后脑勺像被敲了一下,长长的时光隧道里传来回声,嗡嗡作响——十年前,她50岁那天,也说过一样的话:

“我本来想去长沙玩一天的。就我自己一个人去。”


我可能呆住了几秒,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我家到长沙,只需要一小时,不过是我在上海每日上班通勤的时间。她也去过很多次长沙,那并不是她的梦想地。我不懂她为什么要挑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愿望,作为她重要日子的仪式。


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可是,十年了,这个想法还萦绕着她。


我的妈妈,是那种永远歇不下来的妈妈。她的人生是围着我和家人打转的,像时钟的秒针一样,一圈一圈永不停歇。


我谈恋爱时,她就兴冲冲为我张罗房子的事。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接受她的馈赠,她一定要穷尽自己的能力,当我的靠山;


我还在审视生育天职、与自我对抗时,她已经考好了育婴师,为了能随时做我的帮手;她在上海帮我带娃,连日不绝的辛苦, 希望给她放半天假休息休息她直不起来的腰。等我回来,却发现她整个人躬在厕所里洗刷纱窗;


等她回了自己家,不过三五日,又把老家年迈的外公外婆接来家里,继续尽她做长女的孝顺体贴……


当她的女儿这么多年里,我常常不知如何消化她的爱,她超前的、忘我的、油盐不进的爱。大多数情境之下,她斗志满满,我狗急跳墙。


我不止一次,用恶狠狠的语气大吼“我不需要!”“我觉得好的才是好,你不要自作主张!”——我已经习惯了做那个白眼狼,那是我确认自己独立存在的方式。


而我更想说的是:

“你对自己好一些吧。”

“我已经可以好好照顾我自己了。”

以及

“你自己的人生,也是宝贵的。”


这样的争论,就像春天的风,不止不休。


她的人生,就这么一直为我们敲着战鼓。咚咚咚咚,密如雨点。


所以,去长沙,一个人,玩一天。这一定是她仔细思量过的。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何况,她已经想了十年。


去长沙。意味着离家不远。轻松可达,不花大钱,有召必回。


一个人。意味着她可以不做妈妈、女儿,也不做妻子。只做她自己,只考虑自己。


玩一天。意味着漫长母职人生里的一口喘息,而不是放弃。


所以,这不是一个不起眼的生日心愿,也不是一次看似潇洒的出走。


这是她不离不弃的宣言。


她说她想要一场酣畅淋漓的甜雨。没有,无事,也会开花给你看。数十年如一日。融进血液,成为本能,永不落空。


如果说,我曾有懂她的瞬间,那么大概就是哺乳期时。我好想走出家门,出门喘口气,看看这外面的世界还存在吗,是和我感觉的一样昏天黑地吗。可还未达目的地,又被母性召回,那肿胀的乳房告诉我,我得回家。一个人,出去走走,我从没想过是个奢望。那是我第一次对母职有了真切的体验。


妈妈的生日过得还是很温馨,一家人团聚,吃了饭,切了蛋糕。她看上去很满足。但那之后每天,我都在想,她的心愿还会实现吗?




敏感啊,天分啊


从敏感是我的负累,到认可它成为我的天分,这中间大概花了20年的时间。


最开始意识到我的敏感,大概是在中学,那时,我是享受它的。


我总能很容易地觉察别人细微的情绪和感受。我能在找不到落脚的眼神、莫名其妙的关注和突然的低头垂目里,第一时间嗅到青春期特有的荷尔蒙气味。当然不仅仅是爱情。常常拉着手一起上厕所的女孩,突然跟别人一起相约洗手间;三个人一块放学,独一只游离在唧唧喳喳的话题外,这些通常也都意味着什么。


我在一群青春期孩子面前活得像个知心大姐,凭的就是这样的天分。只要Ta一开口,我就能知道话锋要去向何方。然后顺着苗头,像网球陪练一样,有球必接、再贴心原路喂回去,巧妙对拉,让对方畅快淋漓地倾吐一场。


这种性格怎么定义呢,大概“随和”两字算是贴切。没有什么个人主张,主打为对方提供情绪价值。


这让我朋友很多,“单”也接不完。在那个军事化住宿制学校,晚自习的间歇,在学校操场、葡萄架下,聆听过无数同学的人生故事。现在印象深刻的还有“得红斑狼疮而绝望自杀的姑姑”、“突然下岗的爸妈”、多到数不完的“出轨的父亲”,以及,爆帖率最高的“爱而不得”。这些故事在记忆里常常蒙着幽暗的滤镜,只有星星点点闪烁的微光,不知道是教学楼的灯,还是同学眼里的眼泪。


就像喜欢的兴趣成为了工作一样,我渐渐不再享受其中,在经常重复且极易反复的故事里感到负担。


并且,我逐渐意识到,我自己也有情绪,也有很强烈的喜怒哀乐。当我顶着并不是很愉悦的一张脸聆听他人的时候,Ta未必能像我一样,换手对拉,再喂我两球、开解开解我的郁结。或者,当我主动求助时,他人也未必同等回馈他们的同理心。


啊,原来我只是他们的垃圾筒啊……我得出结论,既愤怒又憋屈,还有一种因为奉献而无任何回报的牺牲感。


我不想再为这些自私鬼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了。我十分粗暴地关闭了我的热心肠,像拧上水龙头一样。这并不会让我感觉好一点,反而让我在很自然地涌出同情之心时,以更大的自我厌恶回报自己。拧紧!拧紧!这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踉踉跄跄,别别扭扭,时间就这么过去。时而热心,时而冷漠,定力摇晃,活得还是很累。拜读过著名的《钝感力》,好像本质上和亲戚家墙上贴的《莫生气》没什么差别,甚至还不如它单刀直入。道心不足,看啥都是废话。


但好在节省内力消耗本身,带来了一些实质的好处——我开始拥有了真正的朋友圈,他们像镇海石一样稳当,不似之前那些浪,看着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又重新打开了自己,节制地。在平等地交往过后,值得信任的朋友里,我做回那个热心的、善于聆听的自己,无私呈上自己的能量。我不感到浪费,因为她们通常也是更懂毫无保留地对待我的那些人。每次付出,都让我感觉不错。它帮助我在朋友中间构架了一些类似亲密关系的交互,一些说不明白的、毫无理由的信赖。


这是很舒适的安全牌。我享受这样封闭的安全感。直到我意识到,安全感才是是我的个人命题。我并不认可自己的热心与付出,我总在他人那边求安全感,只凭借他人对我的反馈判断这件事情值不值或对不对,当然大多数情况它会是个赔本买卖。这才是我常常被动摇的原因。


我开始不断向内求解。那些独自一人的时刻,下班路上、跑步途中、淋浴时,都变成我反复不断咀嚼自己的时光。体验这种过程,大概像张无忌第一次练乾坤大挪移,脸色忽明忽暗,很像鬼上身。时不时被记忆击中,突然感到羞愧或气不打一处来,也可能柔软温暖,从苦涩里咂吧出甜。


现在我越来越视自己的敏感为天分。我能更好地看见他人,看到他们与我相似的局促和纠结,看到他们真实的需要。我能更坦然地接受自己。我心里热情的、愿意聆听他人的部分,不是让我吃亏的原罪,而是我的优点。我学会了,勇敢地去表达自己的热情和爱,然后不计较它是否能被收回。就像呼出去的一口气,是我自己选择的、自然而然的事情。因此我也获得了更多更多的友情。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当雨过天晴,只要有一人收了伞,其它人也都会陆陆续续把伞收起来,一起享受阳光。


大概我太没慧根了,至今不知是否得道,还是常常会纠结。但就像走路一样,感到脚下沉重,回头才发现,啊,走了这么远啊。


是的,已经走很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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