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位置上的位置
我很怀疑我能否讨论这个问题。
首先,当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男人谈女孩子,尤其是年轻女孩子,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事情。我只有一个女儿,克劳德·阿莲那(Claude Ariane),鼓励我沿着这条危险道路走下去。其次,这绝不意味着在当今世界上存在着“女孩问题”。在古老的世界中,在传统世界中,女孩的问题很简单:必须决定女孩该怎样出嫁,她必须从一个充满魅力的少女变成肩负重担的母亲。在两者之间,也就是在女孩和母亲之间,还有一个消极的被人鄙夷的形象,未婚妈妈(la fille-mère,字面意思就是女孩-妈妈),她不再是一个女孩,因为她是一个妈妈,但她又不是真正的妈妈,因为她是未婚的,因而她还是一个女孩。
未婚妈妈的形象在传统社会中是一个重要形象,几乎在所有十九世纪的小说当中,未婚妈妈的形象都很重要。我们已经说过,一旦面对双重性的概念,面对双重性的地位,女人就会成为在之间的位置,一个不在位置上的位置,例如,既不是女孩,也不是妈妈。这样,她就成为了乔治·巴塔耶所说的“被诅咒的部分”(la part maudite)。在传统社会中,被诅咒的部分也就是女人的部分。未婚妈妈就是这样的情形。老处女是另一种例子。根据定义,女孩必须年轻。老处女就是另一个不在位置上的位置。不在位置上的位置的问题,绝对是一个经典的结构问题。然而,在我的冒险中,这个问题会充当我的导引线索。
传统家庭中的真实法律
在当代世界中——一个不受约束的资本主义、商品、工薪雇佣制、交换、传播——女孩的地位不再仅仅局限于结婚生子。当然,那个古老世界并没有完全咽气。在全世界范围内,宗教、家庭、婚姻、母性、礼数、甚至贞洁,仍然在很多地方根深蒂固。但哲学家关心并非“是什么”,而是“会发生什么”。对于女孩来说,将会到来的,就是女孩不再完全局限于婚姻。当代西方世界的女孩不可能界定为通过婚姻,嫁为人妇的女性。最后,从十九世纪晚期以来的整个女性主义运动得出了一个结果:女人可以也必须不依赖于男人而生存。女人必须是自主的人,而不是受男性干预的产品。尽管这里有些模糊的地方,我们后面再来讲,这场运动导致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对女孩子的地位,甚至定义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传统世界中,在如下意义上,男性的干预构成了女孩的问题:将女孩与女人区分开来的就是男人。男孩子完全不是这样的情况,因为男孩与父亲的区别并不是一个外在因素,如当一个丈夫。将儿子与父亲区分开来的是对象征秩序的掌控。儿子必须接管父亲,儿子也必须掌权。他必须变成法律的主人。你们可以说,在女孩和女人-妈妈之间,存在着男人,他是一个真正的纯粹外在因素,她必须将她的身体臣服于他,人们经常说,她“献身”了,献给她所归属那个男人。然而在儿子和男人-父亲之间,只有法律。
传统世界的女孩为了那个男人,放弃了自己的姓氏。她变成了“X夫人”,于是,她不同于那些工薪阶层,她要做家务,首先还得成为一个母亲,尤其是可以说,她是“一家之母”(mère de famille)。在反动的三元组“工作、家庭、祖国”中,工人和农民都象征着男性范畴,他们进行工作,士兵也是男性象征,他们献身于保卫祖国,女孩则成为一个代表着家庭的妈妈。这个三元组有两个男性范畴,工作和祖国,反过来只有一个女性范畴,家庭。
在传统世界中,“合二为一”的现象通常会让女性困扰。看看法国的婚姻法,我们现在实施的是六十年代早期的制定的婚姻法,即50年前的法律,从历史角度来说,50年跨度不算什么大事。法律规定,丈夫有权选择家庭,而妻子必须生活在那个家里。但婚姻法没有规定丈夫必须生活在那里。因此丈夫有权力将他的妻子关在那个屋子里,而他自己则不受这个限制。然而只有女性有责任待在家里。以男人的方式合二为一:这就是传统家庭中的真实法律。
但什么是家庭?在柏拉图那里,有三个主要社会功能:生产、生育、保卫。工作就是生产,家庭也是生育的地方,而祖国是需要保卫的。在生产与保卫之间,女孩子变成女人,局限于妈妈的劳动,生儿育女。经常是合二为一。传统女性就是工人和士兵之间的角色。她们喜欢待在那个工作并作为她丈夫的成年男人的桌子旁边,睡在他的床上。她以爱国主义的方式悼念在战场上倒下的那个年轻人,她的儿子。女孩必须变成圣母玛利亚。再一次合二为一:父亲必须控制他妻子的身体,战死儿子控制着她的眼泪。
她们会迷失方向吗?
然而,如今,传统家庭逐渐逐渐地在我们的社会中消失了。在当代世界的发展中,在发即将来临的世界里,女孩可以选择成为一个工人,一个农民,一个老师,一个工程师,一个警官,一个合格的雇员,一个士兵,甚至共和国的总统。她可以不结婚与一个男性生活在一起,也可以有情人,甚至好多情人,或者完全没有情人。她可以结了婚再离婚,随时更换生活地点或所爱之人。她可以一个人独居,不会成为另一种重要的,可怜的传统形象,即老处女。她可以没有丈夫就有小孩,甚至可以与另一个女人有小孩。她可以选择堕胎。丑陋的“未婚妈妈”的标签消失了。有一段时间,人们谈“独居妈妈”(mère célibataire),但很快被更中性的用词“单亲妈妈”(mère monoparentale)所取代。如今单亲家庭可以由一个父亲和孩子组成,完全没有女性存在。但没有人会通常说“未婚妈妈”的方式来说“未婚爸爸”。老处女本身的消极形象可以成为独立女性的积极形象。
是的,是的,我知道:这些东西都遭到了强烈的抵抗,在很多地方,这些还不是既成事实,甚至对我们许多欧洲民主国家来说,也不全是这样。但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是正在到来的事情。在这里,我们的问题——我们所谓的问题,女孩问题——出现了。可以首先概括为:如果女孩,或年轻女士,不需要用男性的真实作用,不需要婚姻的象征作用,来与女人区分,那么她的生存原则可能是什么?是否像我在本书谈论男孩子们时说过的那样,她们会迷失方向吗?
早熟的焦虑
我关于男孩子的力量可以概述如下:成人礼的终结,他们中许多人去服兵役,意味着男孩们没有任何象征上的支点可以让他们与他们自己有所不同。对于生命来说,这种观念太缺乏了,即生命不仅仅是一天又一天地过日子。于是,需要一种永恒性的成熟。于是,我们每天都可以看到:成人们,尤其是男性成人们的孩子气的生活。面对商品的男性主体,就如同面对玩具的孩子。对于面对社会和选举秩序的男性主体而言,他们必须做一个听话的,没什么想象力的学校学生,他们唯一的愿望成为阶层的最高顶峰,让所有人都在嘴上念叨他。
但女孩子又怎么样呢?可以认为,女孩子注定没有什么区别,成为女孩和成为女人之间并没有区别,因为男性和婚姻,既是真实的,也是象征性的,不再充当真实的和象征上区分。不过,我的假设完全不同。就是这样。对于男孩子,由于传统成人礼的终结,让他们始终处于孩子气的状态上,我们可以称之为无观念的生活。对于女孩子,由于没有了女孩和女人之间,年轻女孩与女人-妈妈之间的外在区分(男人和婚姻),让她们可以从内部构造一个可以称之为早熟的女性气质。或者说:男孩子的风险是不再成为成熟的男人,他们囿于自身之中,而女孩的风险是她们过早地已经成为了她们后来实际上将要成为的成熟女性。或者再说一遍:对于男孩子来说,没有憧憬,只有无尽的焦虑。对于女孩子来说,成人对她们的反作用,耗尽了她们的成年,甚至可以说耗尽了她们的童年本身。于是,她们有着早熟的焦虑。
看看现代社会中的大多数女孩子吧。她们与女人没有什么分别,她们都是年轻的女人,就是这样。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像是女人,她们说话像女人,她们了解一切事情。在女性杂志上,它们迎合那些极为年轻的女性的口味,所有其他杂志上的主题都差不多:服装、保养身体、购物、发型、对于男性需要了解什么、星座、职场、性。
男孩永远不成熟,女孩太过成熟
在这些前提下,不需要任何人的情况下,将早熟的女孩-女人打造成为成人,会有什么结果。这就是处女象征的整体堕落。处女象征是传统社会中的基础:处女的身体证明了她没有被男人碰过和侵犯过,因为她还不是女人。女孩即处女:在象征上这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但在当代社会,这种象征被抹除了。为什么?因为即便她真的是一个处女,今天的女孩也已经成为了女人。她自己就经受了她将要成为的女人的反作用力,因为她已经是一个女人,没有让男人对她做任何事情。我们可以说,女孩的诗性形象,即那么多英文小说中给我们展现出来的那种女孩的形象,跟今天毫无关系:当代女孩子看的杂志,教她们如何不冒任何风险地取悦男性,如何着装能让男人回头看,这些东西已经清除了诗性。这些杂志并没有错:它们所做的,就是让所有的女孩都成为她们已经变成的当代女性,也就是说,杂志的犬儒主义是清白的。
这就是为什么说女孩要面对的白璧无瑕的天赋,在孩子阶段和在成人阶段是一样的,我们知道,她们现在,完全是她们自己,远远超越了那些东西。如果男孩子永远不成熟,女孩子则相反,总是太过成熟。让我给出一个例子:学校上的成就。从女孩角度来看,这里已经离开了一道鸿沟,尤其是在工人阶级社区里。对于郊区的年轻男性来说,学校是十足的灾难,他们的姐妹不仅仅获得成就,而且比那些在临近的富裕地区的女孩子做得更好,而那些千金小姐自己都会瞧不起那些愚蠢的富家少爷。我自己经常会看到,有着阿拉伯血统的贫穷的男孩子,被警察从临近的工人阶级街区拖拽到法庭上,而女律师,甚至女法官,或许就是他们的姐妹。或者还有,由于性交上的恶劣条件,那些男孩子会染上传染性性病,而治疗他们的医生或许是他们的姐妹或女性表亲。无论是何种社会上和象征上的成就,女孩-女人都远胜于男孩,男孩子无法变得成熟。
顺便说一句,这说明了社会剥夺绝不是一个问题。女孩子在郊区的情况和男孩子一样糟糕,甚至更糟,因为她们经常要做家务,照料更小的弟弟妹妹。在厨房餐桌角落里忙碌,她们得意洋洋,她们知道期望她们做的家务不过是小孩子跟她们打打闹闹,而她们是明确的女人。
你们可以说,这是因为她们想逃避她们生于其中的压迫性世界。是的,当然是这样!但整个要点在于他们可以这样做。这仅仅是因为她们想要成为自由的女人,而这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得到了强大的自我保障。而男孩子,并不知道他是谁,不能成为他可以成为的人,女孩-女人可以很轻松地成为她已经知道她所是的角色。
结果,作为与男孩问题对立的女孩问题,不仅仅是这样的存在:那里只有女人的问题。女孩早熟成为女人,那么她是谁?她的形象是什么?
当代性别化的现代资本主义压迫的机制
现在转向当代女性主义的形象,我想说明的是,当代性别化的现代资本主义压迫的机制是什么。如在传统世界中,问题并不是直接臣服的问题,即在现实中和在象征上——丈夫和婚姻——让女人-妈妈臣服于男人-爸爸。相反,它进一步发展了在任何地方“无观念的生活”的律令。通过各种方式,这个律令不同程度地依赖于是否有男孩或女孩听从于这个律令。生活可能就是无观念的生活,或者说愚蠢的生活——这就是全球化资本主义所需要的主体性——这种生活来自于无法变得成熟,永远陷入消费主义和竞争性成年的年轻男性。另一方面,这种生活也来自于年轻女性,她们不可能成为女孩,不可能沐浴在女孩的光辉之下,她们在社会生成的犬儒主义中早熟地生成为女人。
在资本主义怪兽群中,当代社会究竟想要什么?它要两样东西:对我们来说,如果有能力,要的是购买市场上的产品,如果没有能力,就要我们保持安静。对于所有这些事情,我们没有正义的观念,没有另一个未来的观念,也没有自由的思想。但所有真正的思想都是自由的。因为在我们的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东西就是拥有价格的东西,我们不需要有思想,不需要有观念。唯有在那时,我们才会遵守世界告诉我们的法则:“如果你有能力付钱,就买吧,否则就闭嘴滚蛋”。唯有在那时,我们才会堕入到一个完全迷失方向,不断循环往复的生活之中,因为观念给我们的指针已经消失。
传统社会完全不同,因为它有一个信仰,也有一个观念。压迫性的东西并不是你需要无观念地活着,而是那里只有一个强制性的,通常是宗教性的观念。其律令是“只能在这个观念下生活,不能有其他观念”,然而当代的律令,我们再重复一遍,是“不需要任何观念生活”。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过去四十年里会谈论意识形态的死亡。
在根本上,传统律令“做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人,女孩子就要像你妈妈一样,不要随便改变观念”,然而当代律令反而是“做一个你想做的人类动物,充满着低级的欲望,没有任何观念。”但成为什么样的个体动物的条件——无论如何,在今天——取决于你是女性,一个女孩,还是男性,一个男孩。
我们会说,男孩可以没有观念地生活,因为他们不可能经历思想上的成熟,而女孩也会没有观念地生活,因为她们经历得太多太快,没有任何中介,就直接成熟了,就像其雄心壮志一样毫无结果。男孩没有观念是因为缺少男性气质,而女孩则是太过女人了。
让我们说得夸张一点点。在这样的一些前提下,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一些聪明伶俐的职业女性,领导着一堆傻乎乎的大男孩。那么,还有某种东西,完全适应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昏暗而暴力的世界:从观念上看,那只有事物(les choses)。
女仆、女妖精、情人和圣女
让我们回到之前的女性形象那里,在女孩消失的地方,她们以早熟的形象出现。由男性主导的社会在数千年的发展过程中,女性形象的循环轮回,有四个极。
首先,女人是家里生产和生育的动物。女人居于以父之名主宰的象征性人类和前象征性动物之间。这个形象很自然包括妈妈的形象,妈妈也是其他三种形象的基础。其次,女人是一个魅惑男人的女子,在性上十分危险的女人。第三,女人是爱的象征,女人的自我献身,以及在情感上的自我牺牲。最后,但未必是最不重要的,女人是一个神圣的处子,中间人(intercesseur),一个圣女。
我们或许可以将之称为传统女性的正方形。女性分别是女仆、女妖精、情人和圣女。
这个既抽象又丰富的架构,一个十分明显的特征就是各个项之间不是彼此孤立的,而是配对的。可以给出非常多的例子,尤其是文学作品中给出的女性的形象,无论这类文学作品是由男作家还是由女作家写作的。通常,一个女性会分裂成两个形象。这样,唯有当其与魅惑男人的女人(其最低贱的形式就是妓女)结合起来,我们才能思考仆人,家庭主妇-妈妈的形象。这就是为什么说男人与一个女人的关系可以从母亲-妓女的二分法来考察。充满魅力的女妖精在一定程度上是与女性情人的热情成对出现的。在文学作品中,有着无数的女性的对立面,其中的情节描述了纯洁的爱情和不纯的爱情之间、欲望和爱情之间的冲突,或者说,一个高尚的情人面对她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一个自由散漫的女人,或者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这个情人本身背负着高尚的负担,如果她献身于崇高,牺牲她自己,她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投入上帝的怀抱,我们可以将她称为升天圣女(virginité ascendante)。歌德在他的《浮士德》结尾处这样写道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永恒的圣女让我们走向高处”。事实是,仆人仅仅是一个女人,因为她的潜在的配对项是女妖精,而女妖精是唯一强大的,是因为他们入侵了情人的领地,情人是唯一高尚的,因为她们非常近似于女性的神话。
“女人”通常意味着双重性
但是,有一个反转运动,让我们回到的起点:崇高女性的神圣认可了母亲日常生活中劳作的无私,所以,宗教和道德的篇章可以很自然地通过女性形象的传递,从神话流向家庭。在我们的世界中,最重要的女性形象就是圣母玛利亚,她有着近乎神圣的崇高,与此同时,圣母玛利亚也就是妈妈的原型,温柔照料儿子的母亲,也是为钉上十字架的耶稣而哭泣的圣母玛利亚。从神圣的崇高返回到家庭中的妈妈,最终将这个四边形变成了一个圆形。它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完成的?事实上,每一个角色都是与另一个角色有着怪异关系的角色。所以,“女人”通常意味着双重性。即便一个圣洁的妻子,之所以能成为妻子,是因为她曾经诱惑过男性,她喜欢性爱,于是,这个妻子也是危险的,永远都是这样。此外,如果妻子是清白的,忠实于家庭生活,那么人们为什么要把女人关在家里,用面纱遮起来,不然别的男人看见她?隐藏在面纱之下的忠实的妻子难道不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吗,她会欲火焚身,去幽会一个给她生命意义的情人?如果那个情人离开了她,她难道不会找个远离尘嚣的女修道院让自己献身于万慈的上帝吗?但倘若如此,她岂不是成为了一个新的崇高的妻子,即一个绝对虔诚的妻子日复一日要成为的那个形象吗?
在传统表达中,女人处在一个位置上,仅仅是因为她也处在另一个位置上。因此,女人是从一个位置向另一个位置的过渡。
但事实是,大写的二(Deux)力量更大。说真的,所有的形象都被一分为二。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传统社会中的交换女人,要么是所谓的“原始人”的交换,即人类学家们研究的对象,要么我们自己历史中也有这种交换。在两种情况下,女人都是高级的家庭动物。我们知道,在一些团体中,男人可以通过实质性交换来得到一个妻子,如用两三头牛,用一些织物等等换得妻子。在另一些团体中,则完全相反,如果女方不能提供足够的物质上的财物,男人就不会娶这个老婆。这就是嫁妆。对于这样的事实,即女性和金钱可以从同方向或者反方向流通,应该怎么样解释?在嫁妆体系中,女人从一家嫁到另一家,带来了大量的金银财帛。而在纯粹交换女人的情形中,女人从一家交换到另一家,除非娶妻一方能够给对方提供大量的财物。唯一可能的解释是,
女孩有着两个相对立的意义
,在金钱流通的两个方向上分别表现出来。在第一种意义上,她是一个劳动力,能生孩子,可以卖个高价。在第二个例子中,她当然还是会生孩子,但是她必须得到很好的照料。这就是为什么嫁妆系统曾经是,也仍然是——或多或少有些慎重——有钱有势背景下的命令,女人的家族必须展现出她们家族的荣贵和高雅,在社会地位上必须占据优势,她的装束不得劣于其他女子。那些东西都很昂贵。相反,一个非洲的农妇,不仅仅要养小孩,还得在地里劳作。她带来的钱很少。我们可以说,对妻子的认可就是在作为劳动者的家庭动物和作为有嫁妆饰品的家庭动物之间摇摆。一些女人是辛苦的老牛,而另一些女人是波斯猫。还有一些女人——她们数量不少——试图同时担当二种角色。
换句话说,最客观、最基础、最明晰的顺从女性,即女仆的形象,看起来简单明了,实际上两种相矛盾的可能性已经从内部腐蚀了这种形象。
很容易说明,对于其他三种形象,这同样是正确的。例如,神话形象依赖于两种运动之间对照的张力,即自谦、谦逊、卑微的运动和荣耀的升天运动之间的张力。于是,这种形象既是一种压制性的贬低,也是半透着神圣的光芒。修女是一种经典的色情形象,与此同时她们与阿维拉的圣特蕾莎修女一起,在诗性的光芒中得到启迪。
绝对权力遭到了女人形象的批判
我们可以说,那些东西不过是再现,它们完全来自于男性的幻想。从再现的表面内容来说,这并没有什么错。但我想说的是,在女人可能是什么之中,一些更深层次的抽象的东西。很自然,我们并不关心这些形象在人类学上的特殊性,而是大写的二的逻辑,而是在二之间过渡,就像女性的定义一样。女性完全对立于对大写的一,单一权力的强烈肯定,而单一权力就是传统男性立场的特征。说真的,男性逻辑可以总结为父亲之名下的绝对的一。此外,这种绝对的一的象征,在绝对中十分明显,而且绝对是男性的,即伟大一神论中上帝的绝对的一。如今,这种绝对的一,遭到了处于在之间的女人形象的批判。
很明显我们可以问,为什么女人被界定为男人大写的一之下的二。正如一个笑话所说,我们可以记得,在法国,社保编码男人用的是数字1,而女人用数字2。我的回答是,这里的1和2并不是序数值:即男人第一性,女人是“第二性”,而这就是西蒙娜·波伏娃一本书的标题。我所谈的一和二是基数值:这是一个内部结构的问题,而不是等级制问题。我试图说明,形式论(formalisme)从辩证法上思考了一和二的关系,这足以来思考两性之间的关系。或者毋宁说,这就是我们整个需要面对的问题,而形式论足以解决这个问题。
女人决定的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位置
当然,我们显然不想才能够女性的双重性,演绎得出厌女症时的对女人两面性的指责,而女人的双重性对立于大写的一的封闭性本质。但我们应当记住,这一点就是关键所在,女人决定的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个位置。什么样的过程?准确来说,就是过渡过程。正如很多诗人,尤其是波德莱尔所看到的那样,女人首先是一个路人(une passante),一个经过的人:“哦,我或许已经爱上了你,哦,你已经知道了。”
让我们说得更直白一些,女人颠覆了大写的一,她们不是一个位置,而是行动。我在这里要说,有点不同于拉康的说法,并不是对全部的否定,即非全部(pas-Tout)支配着性关系的规则,而是它与大写的一的关系,准确来说,大写的一并不存在。如果你们相信上帝不存在,因此父亲之名的大写的一就不存在,那么你们就理解这一点。女人就是“不存在”(ne-pas-être)的过程,即这个不存在就是大写的一整个存在的构成因素。这就是有时让人们相信的东西,尤其是在浪漫爱情的形而上学中要相信的东西,女人是神圣的。事实上,恰恰相反,这就是人们在绝大多数时间里试图掩盖的东西。女人常常用自己来从世俗角度证明上帝不存在,上帝并不需要存在。你们所需要做的就是看一个女人,真正地看看她,我们立刻就会相信,我们可以在没有上帝的情况下轻易做到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在传统社会中,女人必须在视线之外。这是一个比日常生活中的性嫉妒更为严肃深刻的问题。传统社会知道,为了让上帝活着,就绝对必须不能让女人出现在视野中。
为了支撑这个无神论过程,即女人断定了大写的一的非存在,女人必须不断地创造出另一个项,让大写的一无法统一。这样,她在二之间摆渡。并不是因为女人是双重的,或有两面性,而是说,在任何时候如果要给女人指定一个位置,就会因为这个在二之间的位置及其双重性,即对立的两极,让二成为超越大写的一的途径,而女人有能力引出这种双重性。
这样,女人创造了消解大写的一的双重性,并高傲地宣布了大写的一的非存在。
在这个意义上,女人就是以二之间的摆渡的形式,超越了大写的一。这就是我对女性思辨式的定义。要注意,这与女性传统的四个形象是兼容的:即女仆、女妖精、情人、圣女。传统的压迫就是为了去封闭大写的二的力量,这个力量会颠覆大写的一的力量,即由那些形象构成的封闭的圆形。传统并不是摧毁了大写的二的力量。它让其封闭,即它会错误地相信,一个封闭的循环会消耗掉那种力量。
所以我们一开始的问题,即当代世界中的女孩的问题,现在更为清楚了。我们需要考察的是,对于女性的这个临时性定义,现代女性的早熟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她们会为资本主义的权力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她们不再是女孩,而是女孩-女人。
女性面临的压力
在这里,我要简明扼要第说下这个问题:今天,从两个方向上,对女性形象施加了强大的压力。第一个是试图统一所有的女人。第二个是她们必须要养孩子。
当代资本主义很迫切,也实际上要求女人接受新形式的大写的一,这种大写的一试图取代象征权威的大写的一,取代父亲之名的合法的宗教上的权威,我们知道,新的大写的一就是消费主义的、竞争性的个人主义。男孩子给出了这种个人主义的羸弱的、成人的、轻浮的、无法无天的版本,或者说,一个接近犯罪的版本。女孩-女人则要求一个更坚强、更成熟、更严肃、更合法、也更苦难的消费主义和竞争性个人主义的版本。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一个资产阶级的集权主义式的女性主义版本。它并不是号召创造出不同的世界,而是让女人来掌控这个世界的权力。这种女性主义要求女人当法官、当军官、当银行家、当高级经理、当议员、当政府官员、当总统。甚至对于那些不是这些角色的女人来说,绝大多数女人都是如此,她们认为这就是女性平等的标准,也是女人的社会价值。在这个意义上,女人就是无往而不胜的资本主义的常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