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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不止写诗这一样爱好,喝酒、“调戏”男人也是乐趣

商界  · 公众号  · 财经  · 2017-07-29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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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 / 李佳、张弘一

  • 来源:中国企业家杂志(ID: iceo-com-cn)

  • 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如来源标注有误请告知,我们及时予以更正/删除



图片来源:cfp

她调笑人间,俯瞰世相,知音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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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酒在她肚子里晃荡了半宿。采访开始没多久,余秀华从沙发上起身,径直躺在了床上。


前一晚喝到夜里两点,早晨七点起来又接受媒体采访,当晚离开北京,然后深圳、广州、武汉,最近余秀华的行程密密麻麻。


2015年,余秀华因诗歌走红,媒体、粉丝穿过大半个中国去见她。“诗人”、“脑瘫”、“农妇”,所有话题勾勒出了余秀华的每一面。


两年后,诗人的形象又被投射在荧幕,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全国点映,她跟着穿梭于不同城市,连同自己的生活,再次剥开,呈现在众人面前。


只是这一次的故事,变成了一个女人,如何挣破婚姻,获得自由。


看上去,她比两年前洒脱了不少,文了眉,染了唇,还半开玩笑地念叨着要去拉皮。心情好时,嘻嘻哈哈,段子、调侃齐飞,导致你需要去辨认哪句是玩笑哪句是认真;但当气场不对时,怼起人来也有一套。还是那个余秀华,只是应对媒体早已游刃有余。


成名,给余秀华身上打了一束追光灯,出书、上电视、领奖,伴随而来的是金钱、名声,以及离婚的底气。光鲜让她享受其中,但一同被放大的,还有生活背后那些柴米油盐和一地鸡毛。


关于得失,诗人有着清醒的认知:“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余老师,哎,不是,余影帝”。当余秀华出现在武汉一场诗歌分享会上时,一位朋友打趣她。


因为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里的生活呈现,观众们意外发现,余秀华还是个不错的“演员”。原来除了诗歌,面对镜头,她一样有强烈的表达欲。


生活中余秀华曾形容过自己:“一直尽力配合命运,演好自己的这个丑角,哭笑尽兴。”而在纪录片中,她真实、率性、简单。在导演范俭看来,纪录片呈现的就是余秀华本身,“她没有演自己,而是成为自己。”


这部片子在去年拿到了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IDFA)的评委会大奖,6月又入围了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


由于引发关注,余秀华跟着范俭,从美国到上海,摇摇晃晃地走红毯,密集接受采访,在线直播交流,重新回到大众视线中。


事实上这两年,余秀华身上被聚焦的热度已经散去,但她又并未完全淡出公众视野。期间,她出了第三本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开了自己的微信公众号,继续创作诗歌散文。


余秀华说日子过得很快,早晨起来洗衣服、拖地,然后看书、看手机,一天就结束了。她自己在网上买书,《八卦》、《易经》、《诗经》之类,没事就反复读,做笔记。也会看蔡崇达的《皮囊》,但相对看古书更多。


余秀华居住的横店村也因为新农村建设,家里的土地被征去。她搬进了小二楼,但老房子被保留下来,要作为当地一个文化场所。


只是那些池塘、树木、麦田全都没有了,这些都曾经是诗人笔下的景象。再加上离婚之后,痛苦缓解,有人担心她失去写诗的源泉。余秀华一脸不在乎:“写不出来就不写了,谁说诗人就要一辈子写诗呢!”


她可不止写诗这一样爱好,喝酒、“调戏”男人也是乐趣。采访当天,余秀华酒店房间里还留着半瓶洋酒,她正计划着带上飞机。在家里,她也喝酒,但还有父亲管着。余秀华酒量不错,“断片儿”两三个小时就能恢复。


甚至也有记者为了拉近关系,采访前送酒给她,这招还挺奏效。此外,余秀华也喜欢接受男记者采访,但来的大多还是女记者。工作人员和她解释:“这个行业女记者太多了,女的都当男的使。”她嘿嘿一笑,狡黠地反问:“能吗?能当男的使吗?来,使使看。”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当年因为这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余秀华的诗被人称作“荡妇体”,在杨锦麟的节目中她直截了当:“我就是荡妇体怎么着吧!”



参加自己的诗歌研讨会时,她和坐在身边的男诗人“打情骂俏”:“今天很幸福和你坐在一起。”就连范俭拍她读诗时,余秀华也不忘笑嘻嘻来一句:“下面这首诗送给范俭,《今夜我特别想你》。”


因为纪录片宣传,需要余秀华跟着到处跑,发行方大象点映给她安排了一个“临时助理”,聊天时她隔三差五就去“撩”一下对方,然后自己笑得东倒西歪。


对于发行方的“投其所好”,余秀华看得很明白,“我又不傻,他们还是有点‘小心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嘛,无所谓,反正我在家里也是闲着。”


但这样的“调戏”仅仅限于朋友之间,如果真的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余秀华反而会怕,担心特别多。“因为身体嘛,相貌的丑陋。谁会娶一个丑陋的女人,吃饱了撑得慌吗?”


直到现在,41岁的余秀华也没有完全接受自己,身体残疾和才华的落差,常常让她感到无力掌控命运,她不抱什么梦想,也对生活没有指望,“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个,那就是离婚。”



离婚的念头并不是成名之后才冒出来的,这个决定酝酿了16年。


“那时候有铺天盖地的忧愁,19岁的婚姻里/我的身体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19岁时,母亲做主,把余秀华嫁给了大她13岁的四川人尹世平。父母眼里,这个“上门女婿”身体健康,能瞧上女儿已经不错——除了喝酒后脾气有些不好。


儿子两岁那年,余秀华第一次提出离婚,走到半道,尹世平反悔了。此后多年,两人间的不对等越来越加剧。在丈夫眼里,自己是正常人,而余秀华是个残疾人,甚至喝醉酒让余秀华泡茶、洗脚。下雨了,余秀华走山路不方便,丈夫不仅不去接,摔倒了还会笑话她。


最让余秀华不能忍受的是每次吵架,不管对错,母亲都会站在女婿一方。“我妈越维护他,我就越讨厌他。”平常,丈夫在外打工,只有过节或者农忙时候才会回来。尽管这样,两人还是经常吵架,生活中看对方不顺眼,精神上也无法交流。余秀华觉得婚姻是带给她所有痛苦的一个根源。


她曾在诗中写过:“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


但离婚的想法遭到了周围人的反对,父亲的担忧在于,女儿出名了,再离婚就不好办了。


最初几个月里,余秀华痛苦、纠结,她表达过自己的害怕,“本来离婚是一件寻常的家务事,但是命运的运转里,它被放大在了人们面前。人们说我有名气了就离婚,忘恩负义。”此外,她也担心以后会影响儿子娶媳妇。


拍摄的那段时间里,范俭一直在余家,余秀华和父母都会问他的看法。范俭讲了自己姐姐的经历,婚姻不幸,为了孩子一直痛苦忍着,但对自己是种折磨。在范俭看来,“所有让双方、家人都痛苦的婚姻,就应该结束。至于孩子,他们会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为了孩子彻底牺牲自己的生活。”


余秀华坚定了想法,她提前告诉范俭自己会在哪一天谈离婚,于是团队做好了拍摄准备,余秀华和前夫激烈的争吵被完整记录下来。


回忆起那个镜头,余秀华觉得自己还有所收敛,“我知道他们(摄像)在那里,我还没有骂脏话是哇,平常我骂死他了,忍了一忍吧。”


那次吵架没什么结果,尹世平觉得妻子出名了,有钱了,开始嫌弃自己,他心里不平衡,开口就要100万——在余家20年相当于做长工,所以要“长工费”。


余秀华想离离不成,那段时间哭得厉害。之后2015年4月,余秀华母亲被查出肺癌晚期,她暂停了所有活动,回去陪母亲接受化疗。据媒体报道,家人曾提议让尹世平来帮忙,结果他回复:这是打长工,要收钱。令余秀华一家感到心寒。



如果此前一直不坚定,那成名带来的金钱给了余秀华底气。2015年她出了两本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和《摇摇晃晃的人间》,前者销量超过10万册,后者也有6万多册,当时版税加起来大约20多万。


余秀华在电话里冲着前夫说:“这个月回来15万,下个月10万。”之后她还委托范俭去工地找尹世平,劝他回来离婚。


余秀华曾在一个活动中说过:“我老公他真的非常讨厌我,也非常恨我,但是一旦离婚他连一个去处都没有,他离不了这个婚,我们是贫贱夫妇万事哀。恰恰我有钱了,我给他买了一个房子他就觉得有钱了。”


几经拉锯,结婚二十年后,诗人终于得到她想要的自由了。


从民政局出来时,镜头下尹世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轻松和笑容,余秀华在一旁爆了句粗口:“我X,有钱能使鬼推磨。”



余秀华的世界里,婚姻是短板。在她看来,这几年的幸运和荣光,最好的事情就是离婚。


早年,在上《锵锵三人行》时候,余秀华不愿意聊老公和孩子。但如今,随着纪录片放映,余秀华甚至被推到了离婚的典范上,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妈的离婚还有个典范?”


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呈现了余秀华成名后的生活轨迹


但她同时也意识到:“这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人们要观看我的生活。我总是怜悯地看着对我议论纷纷的人,他们有没有足够的认真对待生活?当然我也许也不够认真,但是我从此进入了我喜欢的一个生活方式。”


在导演范俭看来,余秀华的生活就是他要找的诗意。起初,范俭想拍一个默默无闻,做着普通工作的诗人,直到优酷泛娱乐中心高级总监余红苗把选题给了他。


余红苗最初也是在朋友圈看到余秀华的诗,她惊讶于一个脑瘫诗人竟然写出如此震撼人心的诗歌,带有报告文学的美感,她判定余秀华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当媒体一拨拨赶往余秀华家里时,范俭也在那个时候开始创作。按照优酷最初的计划,是要拍一个热点纪实故事,不久之后短片《一个女诗人的意外走红》在网上播出。余红苗看到数据反馈还不错,就考虑是要做纪录电影还是纪录剧集。


和范俭商量之后,他们觉得余秀华的故事已经具备做成纪录电影的元素。农村的婚姻观,农村女性面对婚姻的态度,这些都是可以用纪录片呈现出来的。


之后余红苗追加了投资,整部片子投入的制作成本不到100万,目前通过众筹点映的方式已经达到了92万票房。


团队花了一年零两个月去拍摄,人员最少的时候只有范俭和妻子在余秀华家。相处下来,余秀华和范俭成了朋友。在余红苗看来,这部片子之所以有那么好的呈现,就是因为范俭在余秀华那儿获得了信任。


从成名开始,余秀华就习惯怼记者,但她也几乎从不拒绝媒体。同样,对于范俭的拍摄,她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在拍我,随他去,爱拍不拍。我又不拒绝、不迎合、不负责。”


倒是范俭,拍着拍着发现余秀华有了变化。她上节目,领奖,参加各种活动,由此接触的人群、圈子,获得的信息等等,让她的阶层和自信度都不一样了。


最让范俭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场关于余秀华的诗歌研讨会,大家还在拿她和英国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相比,当时余秀华说了句:“任何一个人被当成另外一个人都是失败的,狄金森是独一无二的,我余秀华也是独一无二的。”


这让范俭惊讶:“你会发现她有她的气场了,她有很自我的,慢慢强大的、独立的意识了。”


在制片人余红苗看来,这部片子让余秀华二度走进公众视线的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让余秀华成为一个IP。不久前,余秀华和一家北京的电影公司签了合同,把自己的故事授权给对方,改编后的剧情片会让梅婷来演余秀华。


“他们爱怎么拍就怎么拍,最好改编得越来越不像我,又不是我演的,关我什么事啊!”她也不在意自己被当作IP去消费:“我就是IP,这个无所谓呀。你们媒体其实也在消费我呀,反正我来者不拒。”


余红苗觉得这也是余秀华矛盾的地方,一方面说着被记者采访很烦,但是一旦媒体的关注散去,她的人生或许也令人担忧。“被簇拥的同时也会难受,她在这个阶段又爱又恨。”



在母亲病房里的那一刻,余秀华突然觉得:“成名对生活于事无补”。


采访时再拿这句话去问她,她歪着头和你打马虎眼:“于事无补就是搞不到男人嘛,其他还好啦,就是没有爱情。”


纪录片中呈现出来的,是余秀华和母亲观念的冲突。一个要完整家庭,一个要自我。母亲病床前,余秀华没哭过,母亲觉得自己女儿心硬。


“她在病房里,我怎么可能在她面前哭呢?”余秀华说她夜里其实哭了很多次,尤其是母亲走了以后。她形容自己和母亲的关系是“从小怼到大”、“我做什么她都反对”,所以这样一种关系下,她有时候会想:“我又不想她,为什么会哭?”


余秀华奶奶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她记得那天是正中午,阳光高照,余秀华在做饭,她跑到奶奶房间看她躺在那儿没动,以为是在睡觉。等第二次进去的时候,发现奶奶还是那样躺着,余秀华觉得有问题,上前一看,奶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奶奶脾气不好,我俩个经常吵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离开了我会情不自禁地流泪。”


余秀华出生时因为难产缺氧,导致先天性脑瘫。她母亲曾对媒体回忆,余秀华上小学之初都是奶奶背着去学校,因为被别人笑过,她就再不让背了,坚持自己拄拐杖走,摇摇晃晃,好多次摔得头破血流。



两个亲人的离去让余秀华觉得,“一个人死去之后就是真的再也没有了,很空。”


她关心生死问题:“如果人就一生,死后蛛丝不留,那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样的一生是不是就意味在我们可以肆意妄为,为非作歹?”余秀华去看了《冈仁波齐》,但没在其中找到答案。


不久前在火车上,一个朋友和余秀华说起张爱玲的凄惨离世,她说了一句:“我的结局很可能就是张爱玲的结局。”


那一刻,余秀华一脸严肃。大多数时候,她戏谑别人,开起玩笑来没个正形,但正如余红苗说的那样:“繁华人烟背后的余秀华,很孤独。”


余红苗说:“她一出生就带来的残疾,使得她比普通女人要缺少很多东西。她对自己外表不满意,觉得即使思想再优秀,有再多的财富和名望,也无法弥补外表的缺憾。每个女人都有自己不满意的一面,只不过余秀华的这一面放得太大,无法改变。”


余秀华的一部分自卑也是因为对于真正的爱情求而不得,她喜欢《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也欣赏王小波写的王二和陈清扬式的爱情。聊到《黄金时代》时,她高呼:“为了革命式的友谊,我们去敦伦”。


在纪录片海报上,余秀华的形象是一个裸体女人趴在草丛里,带着那么一丝悲剧色彩。就在余秀华离婚获得自由后,她突然感到离不离婚好像没什么变化,这也让范俭感到悲凉,“余秀华已经超越了婚姻,是在命运和人生层面发出的思考,过往二十年的婚姻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结束了为什么没感觉?”


范俭仿佛看到余秀华很无望的未来,最终,他在片子用了一句诗结尾:“难道还有明天,可惜还有明天。”


当天的采访就要结束时,我们在余秀华房间等待接着采访隔壁的导演。她穿一件黑色露肩裙,不断把玩新买来的“招桃花”项链,一边坐在床上讲段子,一边轰我们赶紧走。


“反正是背负慢慢凋残的孤独”,临走时余秀华突然念起诗来,她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发现她的伯乐——诗人刘年曾形容余秀华的声音“像剥了壳的青笋”。


“耀眼的孤独,义无反顾的孤独”,念到这里余秀华高兴起来:“哎呀,我怎么写出这么好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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