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楠丁格尔先生》，是南丁格尔

作者：撑妳JustForHer

来源：撑妳JustFor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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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爱奇艺宣布了一部名为《楠丁格尔先生》的“现实主义精品电视剧”，海报一出即引起争议，大部分网友的第一反应都是：

南丁格尔不是一位女性吗？护士群体明明大部分都是女性，为什么要请男明星主演，特意拍摄一部关注男护士的电视剧？即使剧集要聚焦于男护士，为什么要叫《楠丁格尔先生》？

该部电视剧的英文名为《Male Nurse》。

图 / 微博

事实上，这并不是南丁格尔的名字第一次被错用。2022年，深圳在一次无人机表演中，因天空中展示的“男丁格尔”“提灯女神”备受争议。网友一方面抵制这种对女性成就的窃取和抹杀，另一方面也痛心女性面临的性别双标是何等不公与严峻。

联合国妇女署的数据显示，新冠疫情肆虐之时，活跃在抗击疫情第一线的全球医疗卫生工作者中，女性占比70%以上。而在中国，奔赴抗疫一线的4.2万名医护人员中，三分之二是女性。其中，女医生占到了医生总数的约50%，而女护士则占到了护士总数的90%。

女性医护工作者的付出应当被看到，南丁格尔的名字也不应当被改用作男护士的指称。因此，本篇文章，我们希望通过对护理先驱南丁格尔一生的回顾，梳理护士职业的历史，来感谢女性医护工作者们的付出。

说起中国小学生最先认识的外国女性榜样，除了居里夫人、海伦·凯勒之外，可能就是南丁格尔了。

如今，护理行业呈现出女多男少的局面，只有不到10%的护士为男性。可实际上，男性担任护士的历史相当之久，自中世纪起的几个世纪，在整个欧洲，都有僧侣照顾穷人和病人的习俗。那么，护理行业是如何一步步从男性手中移交给女性的？“护士”又是如何与女性气质紧密相连的？

这一演变过程和南丁格尔紧密相关。

南丁格尔被视为现代护理的先驱。

在成为慈母般的圣人之前，南丁格尔曾是一个叛逆女青年。1820年5月12日，南丁格尔出生在一个英国上流社会家庭中。因为有过帮流浪动物包扎伤口的体验，她希望自己未来能成为一名护士，却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

在那个时代，护士是很没有地位的工作，是只有贫苦低下阶层的女人为了谋生才肯做的污秽工作。尤其在战争爆发之时，护士更需要随军奔赴战场，不但辛苦而且十分危险。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所谓护士，与仆人、厨师之流差不多。

南丁格尔的家人希望她做贵族小姐该做的事，结婚生子，娴静地待在家中，阅读，刺绣，保持良好的形象——一个完美的花瓶。但这种生活让她几乎发疯。

22岁时，南丁格尔以自身经历为蓝本，写了一篇名为《卡珊德拉》的短篇小说，描绘一个出身于舒适家庭的女孩，终日纠缠于空虚的贵族生活。著名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曾经评价《卡珊德拉》，“不像是写作，而更像一种尖叫”。

南丁格尔就像她笔下的女主人公一样，空有满腔的才智和热情，却被困在精致的庭院无法发挥，她认为这种痛苦足以使人丧命。她迫切地想要离开，于是不顾家人的反对，于1851年前往德国参加护理培训，为此甚至拒绝了一桩婚事。

她和家人因此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家人用情感作为武器不断骚扰她，使得年轻的南丁格尔一度陷入抑郁和神经衰弱。但这并没有阻碍南丁格尔前进的步伐。

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期间，南丁格尔前往英国主要军营的所在地，通过其统计学知识与能力，建立医院管理制度，改善医院后勤服务和环境卫生，提高护理质量，将士兵死亡率从42%降到了2%。这成了她最知名的贡献。而她在夜间看护病人的身影，为她赢得了“提灯女神”的称号。

南丁格尔是英国皇家统计学会的第一个女成员，更是信息可视化先驱，而她在护理之外的成就和经验都没有被看见。

战争结束后，世界各地新开设的护理学校都开始教她的护理方法。南丁格尔用行动，彻底改变了当时社会对护士的负面印象。在人们普遍认为“家庭就是女性归属”的当时，护理业也让当时的女性有机会在社会中占有一席之地。

南丁格尔对家庭的反叛，可能会让人觉得她是个性格不羁的自由主义者，但她身上也存在着一定的时代印记——

在传统道德和阶级方面，南丁格尔其实是个相当固执的人，她在护理观念中也仍然赋予了“家庭”重要的地位。

比如，她认为，清洁和道德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她相信一切疾病都源自污物堆积，但人体本身就是一台全天24小时运载的污垢制造机，要保持足够的清洁，就需要勤奋的护士时时监护。而护士应当像照顾家人一样照顾病人，同时还肩负着教导病人养成良好习惯和品德的责任。

“照顾+教导”，这样的组合很容易让人想到传统家庭中“母亲”的角色。其实在南丁格尔看来，护士就该是一种“专业母亲”（或者反过来说母亲应该成为“专业护士”）。

她还认为，护理的最终目标是让所有病人在家里得到照护。在医院照顾病人，只是因为很多居民住房提供不了足够清洁卫生的环境。更进一步，她认为应该通过家庭的卫生条件、饮食和生活习惯来维护健康，而非通过医疗手段治愈病人——

在南丁格尔看来，只有母亲（或者说女性）能够担此重任。

而要达到这一终极目标，就需要全体女性掌握足够多的知识和技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家庭生活之中。在一本护理工作指南书中，她写道，每个女人都会在一生中的某些时刻担起护士的职责，但大部分女人都没有相应的知识和技能。

矛盾的是，一方面，作为职业护士的创始人，她反对将护理当作与生俱来、无师自通的技能；但另一方面，她也坚持护理工作是女性的天职，认为只有女性才能够细致入微地照顾病人，而护理培训也仅在女性身上能发挥作用。

随着她对护理行业的界定，护理被贴上了性别的标签，人们普遍认为只有女性才适合从事这一领域的工作，于是许多情况都发生了变化。

以美国为例，1901年，美国军队护士团成立后即拒绝男性参加，即使有男护士应征入伍，也不让他们从事护理工作，由此改变了军队护理由男性占主导地位的状况。直到1955年，总统艾森豪威尔签署了允许男性进入军队护理领域的法令，才扭转了持续了半个世纪的军队无男护士的局面。

著名诗人沃尔特·惠特曼也曾从事过护理工作，还用一首名为《伤口包扎员》（The Wound Dresser）的诗记录了这段经历。

此外，南丁格尔还对职业护士提出两点要求：一是护士需要有更高的道德品行，二是护士（至少是护士长）的社会地位应该比她们的男性病人更高。

她认为那时候担任护理工作的都是些地位低下、能力不足、品格可疑的女人，但只有自律、道德的好女人才能做好护理工作，才有资格行使监管病人的权力。在培训护士的过程中，她总是强调，必须在没有道德瑕疵、对上帝虔诚的女性中招募护士。

南丁格尔的护士学校只招收女性，她还反对女性从事医生职业，认为闯入“专属于男性的领地”是很粗俗的。她曾经在文章中恳求女性同胞远离两种盛行的观点：一种是认为男女没有差别，妇女应该做一切男人所做的事；另一种则是认为男女有别，女性不应该做男人做的事。

她的观点是，女性应该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无视外界的声音。

综合前面所述，南丁格尔对于女性的工作、家庭的态度其实是矛盾的：

热烈地追求事业，却认为女性最重要的角色还应该在家庭中；不服从上流社会对女性的要求，但在道德层面近乎洁癖；反抗家庭的束缚，同时极为重视家庭的价值。

我们不难看出，她“叛逆”的底气其实源自她本身的高社会阶级、她虔诚的宗教信仰以及道德洁癖。比起反叛者，她可能更像维多利亚时代的纪律委员，誓要清除社会上的不良风气——让母亲成为合格的母亲，让家庭成为合格的家庭。

南丁格尔的雕塑。

而她对护士的这种理解也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今天，护士依旧被看作一个极其女性化的职业，这就带来了两个尴尬的现象：一是，男性不愿做护士，他们被认为“缺乏男性气质”，经常成为玩笑的对象；与之相对的则是，女护士在“最适合结婚的职业女性”榜单上名列前茅。

这也带来了第二重尴尬——在大众印象中，女护士代表着一种温柔体贴又顺服的女性形象，其性别特征压过职业特征，被人们用有色眼镜看待。她们不被看作医生的帮手，而是附属；不是拥有知识和技能的专业人员，而是病房里的服务生。从这点上看，今天这个时代也没有多大进步。

如果有第三种尴尬的话，那就是男护士渐渐从“珍稀动物”转为了“香饽饽”。

就好比文初提到的电视剧，为了强调护士行业中的男性，就可以改口“楠丁格尔先生”，还用“南丁格尔是一个姓氏”这种蹩脚的借口进行回应。但是再怎么呼吁看见外卖、快递行业的女性工作者，媒体报道、商家营销永远写着“外卖小哥”“快递小哥”。

呼吁破除对男护士的刻板影响的言论，也明显比支持女司机、女技工更容易得到认可。

在护理领域呼吁消除刻板印象的一些人，还将“男性更强壮，更能吃苦”作为论据，用一种刻板印象攻击另一种刻板印象。这不仅是对女护士职业精神的不尊重，更是对男护士专业能力的不尊重。

图 / 微博@萝贝贝

与此同时，我们也应该看见，活在一个社会视女人为花瓶，否认她在家庭之外任何可能性的时代，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反抗之力：

她热爱统计学，关心社会上的苦痛，并切实以自身所学改变了一个行业的面貌；她终身未婚未育，因为她从来不满足于成为一个人的妻子，她曾说过自己想要寻求的“道德和积极的天性”，“并不会简单通过成为某人的妻子而找到”。

将南丁格尔写作“男丁格尔”或是“楠丁格尔”，是对她本人及其所取得的成就的侮辱。

我们需要知道，无论在哪个时代，护理都是极其重要，却又十分苦累的工作。这个岗位上的人，继承着南丁格尔的志愿，为人类的身体与心灵之康复，竭尽全力。

敬以此文，感谢所有女性护理工作者。

P.S. 本文整合自往期文章《南丁格尔凭什么说，“护理是女人的天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