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设计——campus design——对于建筑师来说、对于在这个时间的一个国家来讲,是一个非常能反映和表达建筑理想的一个最好的机会。除了你可以有机会设计一整个城市(很少有这种机会),那么一个校园的规模,其实可以让我们从中看到很多事情。
当时做四中的时候,四中的刘长铭校长也提出来说:“你可不可以让学校本身成为一种教科书。”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议题——如何让建筑成为一个教科书,我想最简单的——我们作为建筑师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让建筑物变得真实、朴素,学生们可以看到建筑是如何工作的。
我其实非常希望青浦平和的校园能抛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的校园为什么一定要一家机构来做设计?
无论他是多大的一个机构,无论是小事务所还是一个大的设计院,还是大的商业公司,是不是一个学校要委托一家来做?甚至是不是一个学校要一次性建成?这都是非常重要的,是我们今天需要抛出的问题。
如果能有机会推广这种模式,可能会相当程度改变我们现在对整个校园的认知。
周榕:
李老师我知道你对校园设计有特别多想说的话。我们不多说,你就直接先开讲,我们25分钟以后见。
我今天花25分钟时间分享一下,OPEN建筑事务所在过去的十年间完成两个校园,第一个是中学;第二个是更复杂的——从幼儿园到中学,跨越12年的学校。
先说北京四中房山校区,这个项目对OPEN有特别的意义。因为相当于是我们成立事务所之后的第一个实施项目,也是我们2010年赢得设计竞赛的结果。
这是在北京城市边缘的场地,曾经的村庄被拆除来建立一个新城,基本上一切从零开始。
我们当时也了解到未来的城市规划,周围其实没有什么公共的设施。这个学校地上面积4万多平米,非常典型的容积率1.0。做这样一个校园的很重要的出发点,就是
如果周围没有一个好的城市环境,那么这是不是一个机会——利用一个校园的设计,去营造一个友好的、具有
城市性
的校园环境。
我们在这个学校里边,把这种
城市
的概念引进来,用一种城市性的方法来看一个校园的设计。
这让我回想起2015年的时候,在纽约MoMA一个非常重要的建筑展览,是关于拉丁美洲的七八十年代的一个建筑展,其中有一个专题叫“校园设计”。它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它谈到,
校园设计——campus design——对于建筑师来说、对于在这个时间的一个国家来讲,是一个非常能反映和表达建筑理想的一个最好的机会。
除了你可以有机会设计一整个城市(很少有这种机会),那么一个校园的规模,其实可以让我们从中看到很多事情。
所以虽然这只是一个校园,但我们并不能仅仅把它局限在做建筑,而是也当作是我们对城市理解的一个表达。
除此之外,另外我还有一个一直很关心的话题,在当时更加如此。因为我们刚刚从纽约回来没有多久,看到的是整个自然环境在城市里边的匮乏。所以我们也希望这是一个机会——我们能去创造一个把自然景观尽可能多地带进来、去融进一个校园的环境。
所以,这个校园其实叫田园学校,也就是我们把屋顶做成了农田,每一个班一份田地,然后地面局部的架空,让整个的地面也都丰富了起来,引入了更多自然介入的可能性。
我们把这个学校里面的一些重复性的、功能性很强的教室空间做成一种半漂浮的状态。一些大的公共的功能,像报告厅、食堂、风雨操场、游泳馆这些我们把它做成半地下的状态,它的屋顶就变成起伏的新的地面。所以这个学校里面其实更多的是一个剖面的设计。
你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被自然包围着,屋顶的农田其实也给学生们带来一个接触农业的机会,这是一个越来越被丢失的记忆。这里曾经有农村,这块场地原来也就是一种农田的状态。
那么你可以看到,室内的空间跟外边的花园是一种垂直的关系。
像这张照片,屋顶是一个音乐表演的草坪,下边是一个室内的800人报告厅。
这张照片更清晰,可以看到从屋顶到漂浮的教室到下边教师食堂、学生食堂、下边的竹园。竹园下边其实是地下的停车场的采光。
这样带来一个机会——可以自然而然地就把过去学校里很多室内教学的功能,搬到了室外。
像这个地方小朋友坐的座椅,我们叫诗歌花园,实际上它下边就是风雨操场的采光天窗。风雨操场白天基本可以靠自然光来采光。
当时做四中的时候,四中的刘长铭校长也提出来说:“你可不可以把学校本身成为一种教科书。”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议题——如何让建筑成为一个教科书,我想最简单的——我们作为建筑师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让建筑物变得真实、朴素,学生们可以看到建筑是如何工作的。
当时我们这个项目其实建设周期现在回顾起来还是蛮奢侈的。
我们有4年的时间,从设计到完工。在4年期间也基本没有停过,不断去丰富里面的一些节点。一个学校里边,其实不只是一个大的规划空间的概念,还要落实到它自己的内部材料的选择、节点的设计。学校是一个要有非常多的细节的场所。
在四中里边我们也有机会把节能的工作做到了尽可能的一个极致。我们用地源热泵来给大空间提供能源。包括屋顶的雨水,地面的雨水都回收到一个操场下面500吨的蓄水池里边,提供整个场地内的绿化灌溉。
所以四中的努力,我想还是一个城市性的介入、城市性的思考和这种空间在垂直维度上的一种丰富化。我想多多少少给一个中学生带来一些,在非常繁重的学业间隙来喘息的机会。
四中本身又是一个在公立学校里边,相对来说更加自由一点的。他们的课外活动非常的丰富。很多室外的空间,也给这些教学提供了更丰富的场所。
2016年的时候,我们接受来自于上海的一个邀请,在上海的青浦这么一个新城,去做上海一个非常重要的平和双语学校新校区。
这个校园和北京四中的不同是:它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中学,它囊括了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整个跨越12年的一个学习过程。它是一个更加复杂的学校。
其实从3岁的幼儿园到15岁的初中,这个是一个人的从人体到精神、在生理和心理都变化巨大的,一个最重要的成长阶段。而且我们对空间的认知、对事物和社会的认知都在不断的变化。所以这个环境非常之复杂。
我们其实做了很多尝试,做了足足有30多个方案。最后不得不全部都放弃这些似乎熟悉,或者说似乎过于建筑化的一种解决方案。
而且我也在观察,其实在北京四中2014年建成以后,也陆续地涌现出一大批这种新的校园设计。跟四中多多少少有点关系——我听说当时四中建成以后,有几年连续在四中搞“千人校长大会”,四中的影响力逐渐扩散出来,大家也开始重视学校的设计。
可是四中的这种——Frampton评论说四中就是mega form,巨构——还是建筑过强的方式,如果一个孩子12年都在一栋建筑里边,我觉得这是几乎难以想象的一种体验。
所以我们有一天突然想到,去做一个跟四中完全不同的策略。我们把校园里的一个建筑,打散成一些更小的单体。不仅建筑被打散,我们把通常是连续的景观也打散,去赋予景观有不同的功能。实际上让建筑跟景观达到一种几乎对等的状态。
我们尝试了一种方式,就是用模型来做规划。我们把这些建筑的单元、景观的单元(就是非建筑的单元),在这个场地里边去排布,让它们在里面找到一种功能空间上、相互之间的关系上的一个平衡。
这里面都是一些什么内容呢?从建筑上我们把任务书重新梳理、重新组合,也把其中有些功能跟校方一起讨论进行了放大。哪些东西被放大?
就是读书的功能,运动的功能和艺术的功能。
我们认为这三点实际上是对未来的一个人、一个学生的培养非常重要的三件事情。而这三点在当下这种应试教育里面,是最被削弱的三个。大部分学校设计任务书都有,但并不突出。那把它放大、独立成单体的建筑,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也推动了对这三件事情的重视。
像图书剧场和运动食堂,把它们放到了临街的最好的界面。我们也在考虑学校假期的时候、学校周末的时候,让它能对社会、对家长开放,我觉得学校的这种公共性也是非常重要的。
上海其实对建筑有一个额外的要求——装配式的比率。所以我们自然而然选择的是钢结构,在一定程度上也配合了这种非常快速的建设。打散还带来另外一个好处——可以让校园可以实现一种分期建设。
景观上我们希望种一些小树,可以看到植物跟校园一起慢慢成长。教学楼之间有一些小型广场、池塘、竹林……校园里的每个角落都可以利用起来。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当一个我们传统的集中式的操场被打散成一些这种小的、很像城市里的中央公园和社区公园的关系,这些社区公园其实能给不同年龄段的孩子的不同的活动需求,带来更丰富的可能性。
我们把建筑打散的这种布局,我觉得带来了很重要的一点,如何在12年里——其实无论是12年还是每天在学校的8个小时、12个小时,包括住宿的学生——让学生的空间体验不枯燥,变得丰富起来。在这样的校园里边,从教室到实验楼、到食堂、到运动场、到宿舍、然后到图书馆、艺术楼 ……都有非常丰富的空间漫步的体验。
两个楼之间有时穿越跑道、穿越树林、小山丘、食堂,每天这种在校园里面的运动变得更加丰富了。整个的空间体验也更加丰富了。
教学楼是这里面最小的单元,20米的立方体,每层只有两个或者三个教室,是一个非常小的尺度。初中的3栋楼、小学的4栋楼,之间有各自的广场,和一个池塘。从小学的这种曲线的小的单元体量,你会注意到打散的不只是整个校园的尺度,也是每一栋楼的。
你可以看出每一栋教学楼自己的个性。从小学的曲线变成了初中的折线。然后每一栋立方体的屋顶是一个很安静的花园,我们当时考虑给教师的喘气、交流的场所。
运动食堂其实是校园里边体量最大的。但是体量最大的建筑,我们反倒做得最轻,像一个漂浮的气泡一样。左边是泳池,右边是室内的体育馆,中间加上一些健身房,下边一整层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食堂。
我们从四中的经验也发现,校长开始把食堂利用起来,作为放学以后的最大的自习教室。所以吸取了四中的经验,我们在这里就把食堂做得格外简单——整整1层可以供1000个学生来上自习的教室。
然后在一个气泡里——这种双层的悬浮结构的夹层里——放置了庞大的空调设备。所以当傍晚时分,里面光线能透进去的时候,你可以隐隐约约看到,空调设备显示出来。
室内是充满阳光的泳池和风雨操场。风雨操场其实是一个学校校园里面最大的单体空间,使用效率也是非常高的。除了进行体育活动,升旗仪式、课间操都可以在这里面,尤其适应上海这种多雨的气候。
艺术中心有5层楼,一层是给全校的一个画廊,然后紧接着两层用于表演艺术,最上面两层用于视觉艺术。它们各自有各自的中庭,中庭的空间可以做一个公共的交流展览。
这两个中庭相互十字形的交叉,悬浮在空中,打破、穿透立面。这个房子其实从校园里不同的角度看,形态都不大一样,像个黑色的钻石。
一层是画廊,然后一个黑色楼梯穿过每一层。下边的表演艺术空间里有舞蹈教室、音乐教室。上面视觉艺术两层的中庭可以做展览。
我们把图书剧场放到了校园跟城市交界的一个角落。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房子,光线从侧面、从顶面都可以进入到图书馆。图书馆有30万册藏书,体量非常大。图书馆作为一个亮空间包裹着暗的剧场。一个是很内向,一个是更加外向,两个东西咬合在一起。
图书馆在剧场上面,是一圈高低变化的空间,这也自然而然形成了很多不同状态的阅读场所。
所以每个孩子会找到适合自己的、自己喜欢的阅读空间,有些在户外。端头是一个更大更壮观的,被书环抱的空间。
这个房子其实顶面侧面都是蓝色。有人说它像一头蓝鲸。夜晚的时候,看书的光线可以从里面透出来。
最后,我利用结尾想抛出一些问题。
既然这次提到的天府新区项目是一个理想的校园,我想我谈
几个观点
:
01
校园的建筑固然重要,设计固然重要,但是
教育本身依然是核心
。我觉得一个校园真正的教育体制、理念是不是可以更加自由?这是一个真正的核心问题。
02
我们
不能简单把校园当作一栋建筑来看
,虽然现在这似乎成为一种惯性的思维和一种习惯的操作模式。相较于把校园理解是一栋建筑,我想更重要的是,它
混杂了一种城市性在其中
。校园建筑的功能性非常重要,要考虑不同年龄的孩子教学的需要、身体的需要、教学行为本身的一种需要……它的复杂性就更对这种设计提出了很高要求。
03
难道不该把社会最好的资源留给学校吗?
校园的选址
我想是很重要的。尤其在一个新的城市片区规划的时候,把什么样的场地留下来去做学校?又如何制定它的规划条件?我们经常碰到这种情况——在一个新城的片区往往是把最难用的、商业开发价值最低的场地给了学校。我觉得这个现象本身是值得质疑的。然后,学校规模搞得越来越大,容积率越来越高,我觉得这和教学环境的需求是刚好背道而驰的。这些事情,需要靠我们大家来推动做一些改变。
04
校园跟城市的共享。
因为通常学校只有一半的时间,用于教学活动。其他时间如果不能被拿出来,跟城市做某种程度的共享,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公共资源的浪费。
这也是我们在两个学校都试图去推动的。当然北京四中有公立学校的限制,很多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实现。但是青浦作为一个民办学校,自由度更大一些,所以已经陆陆续续在实施。
05
最后一个我想提出,
学校的设计和建设周期
的问题。我回想啊,四中有多奢侈,有4年的时间。但当时我们依然觉得时间不够,从设计到施工还是很紧张。之后我们几乎还没有碰到允许花4年时间去做一个学校的设计和建设的机会,无论是民办的还是公立的学校。我觉得这个问题也需要我们大家一起来呼吁和努力。
学校是一种高难度的建筑设计类型,它需要真正被重视。设计无论是从创新上还是实施上,包括细节上都需要更多的、更大的专业的投入。同样对于建设来说,从它的建造的品质、持久性和安全性,以及日后的维护上,都需要考虑给它们至少两年的充足建设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