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于印度曙光城系列报道的第五篇,前面内容详见:
印度曙光城:人类大同的实验场
Johnny:年近80的老嬉皮,在印度的森林里生活了47年
Jasmin&Aravi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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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通过把彼此气疯而加快进化
Kathy:我以为自己是外星人,直到来了印度
曙光城约章
“曙光城不属于任何特定之人。曙光城属于全人类。但是要居住在曙光城,她/他必须是神圣意识心甘情愿的服务者。
曙光城将是个永续教育、持续成长、青春不老的地方。
曙光城希望成为过去与未来的桥梁。运用内在与外在的探索发现,曙光城将勇敢地跃向未来的体悟。
曙光城将是一个物质与灵性研究的场所,其目的是有生命力地示现人类之大同。”
清宁的梵文名叫Anandi,意为喜悦。她的皮肤有小麦色的光,穿着麻布裙子,眼珠黑白分明得很。第一次相遇是在植物园,2000年,这片距离主城区4公里的50英亩土地面临房地产开发的威胁,曙光城买下后将之变成了一个研究可持续土地管理方法以及提供环境教育的场所。曙光城由许许多多的小社区和单位组成,植物园就是其中之一。而每周的开放日是一个单位向整个大社区中的其他单位和社区以及访客分享自己的方式。
清宁已经在植物园工作了几年,负责仙人掌类植物的育婴棚。她是受访者中最年轻的一个,无论从生理年龄还是从在社区的时间上来说,但并未感到她有更多虚无缥缈的乐观与希冀。这或许与她在加入社区之前的准备有关:曾在北京的外文媒体做编辑,辞职后各处游走,在农场做过义工、学过中医、国学,参与过社区共建。博览圣贤书的同时,也时时审视自身能否将智慧落地。在到达曙光城之前,已经没有了乌托邦的幻想。清宁说:“曙光城是一个对全世界开放的实验室。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既是小白鼠,又是科学家”,又熟捻地引用着曙光城约章(The AurovilleCharter)中的语句,眼睛里放着光。清宁没有想到自己会对行政组织运作感兴趣,我也没有预料到关于曙光城的议事体系竟然是和一个来自中国的女孩子聊得最多。
采访很容易,感到她的敞开,也让我可以把关于曙光城对“母亲”和奥罗宾多看似个人崇拜的疑虑抛出。整理采访的时候,发现提问都反映出自己在彼时的思索甚至焦虑。最后告别时,清宁长久地拥抱着我,曙光城骄阳下二人汗味的融合气息,似仍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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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宁在曙光城植物园。
行李&清宁
行李:要不先说说来之前的生活吧?
清宁:应该先从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我出生在重庆铜梁一个小山村里,父母务农。后来在大城市工作几年后回归到比较自然的生活状态,似乎是非常自然的选择。曙光城的目标虽是一个五万人居住的城市,但是它所处的地方在印度泰米尔纳德邦,周边都是乡村。所以感觉我的生活就是从一个村子到了另外一个村子。
行李:之前在大城市做什么工作?
清宁:我学的是英文专业,毕业后在重庆教过书,然后到了北京,做过几年中英文翻译,也在China Daily旗下的报纸做过英文编辑。后来辞职,改做自由职业,就没有再进入过朝九晚五的上班状态了。几年里接触了中医养生、传统文化、自然农耕、佛学等等,在一些初创期间的社区做过义工。慢慢开始旅行,去看这个世界,到了一些地方,南非、印尼等,我希望每走到一个地方,都能跟当地人一起生活、做当地人。理想的状态是走了一圈之后发现到处都是家,都是朋友。
行李:为什么辞职了?
清宁: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有一种内在的动力在推动。高强度工作使我身心疲惫,感觉那样的工作状态不是让我停步的东西。我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好奇,想去了解。我对原生家庭和家乡没有什么归属感,有一种“何处是家”的感觉。这种迷茫空虚不是外界的美食、旅行、电影能够填补的,我们这一代人像是被拔了根,都是二三十岁甚至更晚才开始了解传统文化,至少我自己是这样。我好像一直不断地去扎根、沉淀,在英文里的表达就是grounding,就是既要有最高的理想,又能在现实生活中生根发芽。我喜欢看书,读古今中外圣贤的时候,好像是通过他们的智慧明白了一些东西。比如读克里希那穆提的时候我就有一种臣服到无言以对的感觉,从前还翻译过一本他的书,叫《生命的注释》,在台湾出版。但是真遇到现实生活当中的境况或者社会现象时,就是考验我是否真明白的时候了,不一定是真的明白,内在的思想和情感仍有很多冲撞。
行李:那在此前到过的这些地方没有想长待下来的愿望吗?
清宁:大理、广西的内观中心、广东的农场、巴厘岛的乌布,这些地方都有足以让我学一辈子的东西,感觉到处都是心灵的归属,在哪里都想长待,但是内心又仿佛一直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继续向前走。到了曙光城之后,我有一种感觉,就是此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为了最终来到这里做准备。其他的很多村民也有类似的感觉。
行李:怎么到了曙光城?
清宁:2014年的时候我到印度旅行,去蒂鲁文纳默莱拜访了拉玛那尊者的修道院。在那里,我读到了“母亲”的自传,当时有一种彻底被震撼的感觉。我们中国古代就有世界大同的愿景,在印度的角落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关于人类大同的现实版实验,而且已经进行了几十年。在资讯如此发达的时代,我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觉得不能再等,立刻就来了。当时读到“母亲”说的一句话:事实上人类大同在另外一个层面上已经是一个现实,只是我们现在所经历的维度中仍然有很多不和谐。
行李: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样子的?
清宁:有点记不清楚了,好像很自然,“就是这样子”的感觉。从本地治理那条路走进来,一靠近这个区域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又是真实存在的。森林更加茂密,鸟语花香。人们虽然忙碌,但是并没有纷繁交杂的感觉。
后来回国呆了两年,之前的工作关系、家人、朋友、在国内想做的尝试,都慢慢地随着事情的发展规律做了一个了结。在2016年回来这里申请成为新村民。在旅行的过程中,我感觉到,此生不可能去体验所有的经历,尝遍所有的美食,去到所有的地方。那么如何能将我扩大到与他人有同体感,能够同频共振,通过内在的转化由内向外地散发出一种不同的能量,去影响或者改变这个世界?这是我在不停追问和慢慢实践的,我很享受这样的过程,从“无处是家园”到想要去做一个世界旅行者,到现在不必去世界各处游走,把这里当做家园,但是心里的安定感已经有了。曙光城约章虽然是简短的几句话,这个社区或者整个人类去实现它却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但它多么的鼓舞人心:“这是一个永远学习、青春不老的地方。”在来此之前,我就明确自己愿意终生学习,永远青春不老,不管容颜如何变化,身体是存在还是消亡。
这也是我认为中国的社会发展需要先有的内在改变——看到一片更广阔天地的觉醒,或者即使没有看到也愿意被这种广阔容纳进来并在此间自由翱翔。人活着要有一种精气神儿,需要一种价值观来支撑,可以是儒、可以是释、可以是道,最终都会走到一起。人不应该只是主流价值观的受众,社会的话语权也不应该只掌握在文化政治或者经济精英手中。当我把这种体悟带到日常生活中去,生活更有意思一点。
行李:这里的生活比你之前在国内的生活更有意思一点吗?
清宁:不是和我以前的生活比,而是和我以前的意识状态相比。这一年多,我不知道是成长了还是退步了,内心所体验到的过程可能是不能按时间来计的。在这里的生活是放慢的,成长是加快的。
行李:在印度找到了家。
清宁:有人会说你是一个中国人,为什么在中国没有家园的感觉。我在这里有一种在家的感觉,在中国也有,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都有。即使是新的地方、新的食物、新的气候、新的语言,心理上没有太大的冲击感。
行李:现在的工作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