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冰雪大世界 图源新华社
运行近70天，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将于2月26日晚正式闭园。当这个火热的冬季过去，归于平静的“尔滨”涌现了一股新的热潮：印有尔滨标识的羽绒服亮相大街小巷；脚踩出自当地的冰刀、雪板的人们，在冰场雪场中徜徉……本土制造的冰雪装备，成为这个冬天哈尔滨最时尚的单品。
一直以来，哈尔滨凭借得天独厚的冰雪资源，在旅游领域成绩斐然。亚冬会更是将冰雪旅游推向新高，酒店、餐饮、交通等服务配套一夜难求。然而繁华褪去，“尔滨”也必须面临着一个问题：如何让冰雪经济四季长红。
如果说光彩夺目的冰雪旅游是哈尔滨冰雪经济的A面，那么跨越这个漫长的冬季，我们看到她不为人知的B面——冰雪中的装备产业正在转型突破，让更多人重新审视这座当红花旦的另一面。
零下10摄氏度，这是2月中旬哈尔滨市区的最高气温。对于大部分南方人来说，一年之中都难以遇到的低温，却是哈尔滨朋奥体育总经理张维军眼中的“黄金季”。
18日上午，当我们顶着不期而遇的漫天大雪，咯吱咯吱踏雪赴约时，张维军正带着工作人员测试最新的塑胶跑道产品——冰天雪地，正是测试产品柔性脆性的天然实验室。
在高寒地区，塑胶跑道使用寿命短，且铺装、维护成本相对更高。张维军告诉我们，常规材料塑胶跑道受低温和降雪影响。“南方可以使用8年的塑胶跑道，高寒地区使用寿命也只有其四分之一。”
瞄准市场痛点和需求，张维军决定抓住机遇，研发新产品。经过千百次的实验后，他的企业终于找到一款寒地塑胶跑道新材料。眼下，产品也在内蒙古、新疆、甘肃、陕西等地找到了市场。
即便市场有大量的需求，但过去对于研发和生产这类小众产品的企业却寥寥无几。东北曾因寒冷气候和长达半年的冻土期被诟病，发展受限。
现在，漫长的冬季却成了硬币的两面。寒冷催生大量新场景，新材料、车辆等选择在此进行寒地测试，自动化冰块切割机、破冰除雪机等产品不断涌现。
哈尔滨市乾卯雪龙体育用品有限公司生产的雪板、头盔等 黑龙江省工信厅供图
冰雪经济作为新产业，起初各地各部门发力的方向不明。文旅领域各自为战，装备产业缺乏本土制造。黑龙江百全体育用品有限公司负责人董佰泉说，在2002年刚入行时，哈尔滨冰雪装备企业极少，且多以销售为主，规模小，产品低端。“大多数企业只能生产一些简单的冰车、雪橇之类的低端产品，技术含量低，利润空间也非常有限。”
2022年的冬奥会掀起冰雪热潮。黑龙江大力发展冰雪经济，加大对冰雪装备产业扶持。前年“尔滨”出圈，去年中国-上海合作组织冰雪体育示范区落户哈尔滨。一系列的变化，意味着哈尔滨将迎来更多赛事和消费者。这让董佰泉和一些负责人觉得，机遇来了。
于是，在上合组织冰雪体育示范区所在的松北区政府的邀约下，董佰泉决定开工厂，从销售型企业转型做生产，结合北方经营产品的特点与珠三角和长三角的配套工厂，打造自己的产品。
目前，全国冰雪运动参与人数达3.13亿人。庞大市场带动需求，带动冰雪装备产业，也吸引了各地企业和资本。哈尔滨所在的东北亚地区，成为了亚太冰雪产业的核心承载地和全球冰雪产业增长极。目前全国现存1.1万家冰雪运动相关企业，黑龙江占近十分之一，大部分位于哈尔滨。
去年6月，哈尔滨市政府与波司登集团签约，波司登产业基地项目落地哈尔滨经开区。当年，波司登羽绒服装智能工厂已投产，累计生产2万余件，累计营收达到3500万元；同月，总部位于山东的企业也在哈尔滨成立哈尔滨北境服装有限公司，打造6600平方米现代化羽绒服加工厂，生产加工哈尔滨自己的品牌羽绒服。
冰雪旅游，归根结底依赖于冰雪装备产业的发展。当寒冷不再只是制约东北发展的客观条件，我们在这个冬天，透过火热的旅游市场的变化，看到了新场景、新技术、新需求。
“尔滨×波司登”系列“尔滨雪夜”款 受访者供图
冰雪经济不是东北的专利。在经济发达的长三角地区，配套更完善、消费者更活跃。“哈尔滨的赛道在哪里？”这个问题，曾一度困扰着黑龙江省冰雪产业研究院院长张贵海。
作为全国第一批研究冰雪经济的人，张贵海考察过世界各地的冰雪市场。在他看来，哈尔滨冰雪装备产业的发展才刚刚起步。
一方面，早前冰雪经济发展缓慢、市场需求不大，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后整个黑龙江的轻工业产业链已经出现断档，冰雪装备的生产制造也不免受到影响。“哈尔滨的赛道，可以瞄准高端化、智能化发展。”他说。
回看本次亚冬会，出自哈尔滨的国产装备频频亮相：速滑馆采用气膜穹顶技术，馆内气压自动调节确保冰面恒温恒湿；“双屏追踪回放系统”可同步显示短道速滑比赛中直道与弯道的细节，将裁判决策时间缩短50%。
亚冬会如同一面棱镜，折射出中国冰雪装备技术“攻守易形”的微妙变化。
赫晓东和团队正在研究复合材料制成的冰雪装备 记者 王逸群 摄
在哈尔滨工业大学航天学院，我们见到了首次出现在国际赛场上的滑雪板和碳纤维头盔，由中国工程院院士、哈尔滨工业大学教授赫晓东的团队研发设计。实验台上，如同三明治般结构的滑雪板，将碳纤维、高弹纤维科技、钛合金等复合材料叠加在一起。看似微小的改变，使得一副竞技双板的抗疲劳性能达到150万次以上，是传统结构的两至三倍。
冰上雪上赛道，运动员装备被国外垄断的局面正被打破。
在董佰泉的仓库里，我们曾对比过国产和进口的冰刀鞋。即便是外行人，也能明显看出两者在包裹性和刀刃上的明显差距。董佰泉透露，去年他曾尝试与黑龙江一家专门做冰刀的企业合作，却发现关键的材料配方和制造工艺技术，仍与国际一流企业有较大差距。
董佰泉经销的各类冰上装备 记者 王逸群 摄
新时代为黑龙江带来了新机遇，也赋予了新使命。2023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黑龙江考察期间首次提出“新质生产力”。总书记指出，整合科技创新资源，引领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
“新兴”与“传统”如何结合？从冰雪装备产业的发展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新的增长点：产学研深度融合，提升冰雪经济的附加值。
近两年，为弥补冰雪装备产业的差距，黑龙江依托哈工大、哈工程、哈理工等高校的专业优势，加强了与当地企业的产学研合作，以拓展更多的冰雪产品。
2022年，赫晓东首次在黑龙江省两会上提出提案，建议将复合材料应用到体育装备。随着我国成为全球最大的碳纤维生产国，成本的降低使得更多新材料能够应用于体育竞技等民用领域。
从“造得出”到“造得精”并非轻而易举。作为竞技体育的用品，新产品涉及力学、材料学等领域，不仅需要通过实验室内各项指标的检测，更要在上万次的实战训练中不断反馈和调整。赫晓东说，团队也和国家队长期合作。这套新装备是经历了几千次的试验，需反复调整才研发出的成果。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企业研发需要大量成本。目前黑龙江省冰雪装备制造业总体规模仍然偏小，规上企业更是寥寥无几。拓市场已实属不易，加上独立承担研发成本，对于小微企业而言，更是难上加难。
破题的关键在于人，而目前东北上冰雪的消费者还远远不足。
眼下，《黑龙江省冰雪旅游产业发展规划（2020—2030 年）》《哈尔滨市冰雪产业高质量发展规划（2022—2030 年）》和《哈尔滨冰雪装备制造业发展实施方案》已经出台。哈尔滨市体育局、教育局也在引导更多学生、体育运动爱好者参与到冰雪项目中，推动“三亿人上冰雪”的目标。
按照规划，到2025年冰雪产业规模预计将达到2000亿元左右。“可以遇见的是，接下来不管是文旅，还是装备制造，冰雪都将迎来巨大的发展空间。”张贵海说。
冰雪下的哈尔滨 记者 王逸群 摄
在新一轮的“暴风雪”热潮袭来，老工业基地的路径正在清晰——转型升级，大力开发冰雪装备新产品。
在距离哈尔滨市中心20多公里的冰雪运动装备制造产业园，满载的货车将原材料直接送达自动化的生产车间门口。大门外的展板上，依次介绍着魔毯、智能滑雪机等新产品。老哈尔滨人告诉我们，这里曾经是一片生产低端产品的家庭作坊。
工业印记仍然深深烙印在这片土地上。只不过经历了半个世纪，流水线生产的产品已随着时代天翻地覆。
转型的背后，是当地人挥之不去的“处境”。东北大部分地区是在第一次工业革命里随着煤炭和铁矿的发现而崛起的工业之城。然而，以重化工业、资源型产业为主的东北地区传统工业，显然不适合当下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