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于直面政治的思想家无一不提及人的问题。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马基雅维里、霍布斯、洛克、边沁、卢梭、黑格尔、马克思、尼采,他们总是把人、人性问题置于考察政治的前提,其中当然是具有深刻意义的。
政治的契机就其本质来说就是一部分人指挥管理另一部分人的组织性行为。所谓管理也好,都是现实中如何指挥人,而促使人付出具体的实际行动,政治行为方可成立。所以,无论个人的主观愿望与否,政治必须全面地通晓人之存在的原理以及构造。比如,道德与宗教旨在作用于人的内心世界,因此其结果是否能够成为现实,或者说是够能够表现于外部,对此我们当然也不是完全漠不关心,但这并非具有本质上的决定意义,而其内在性或动机才是它至关重要的生命所在。所以表面上即使有人做了好事,但是这一行为若出于伪善之心或惧怕惩罚之心,那就将失去其原本的意义了。政治的作用在于它必须使人们实实在在地按照政治主体的目的有所行动才具有生命力。例如,对共产主义的宣传来说,尽管许多人内心承认共产主义是真理,然而若仅仅存在于内心,也就是说不付诸行动的话,那就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只有让这些人真正加入共产主义的阵营实际行动,才可以说他们的政治宣传成功了。实际上通过动员人,使人与人的社会关系朝着共同理想的方向改变乃是政治运动的关键所在。
为了达到动员人们行动起来这一至上的目标,政治要全面掌握人的各个方面。比如,知识、学术对人的影响主要是以人的理性部分为对象,所以在学术上要使人认可,要以理性来说服对方。如果对方只是佩服你的能说善辩,或被你哄住,或因你所具备某种魅力而承认你的学说,那都谈不上是学术的认同。又比如谈恋爱,可以说其很大的部分是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情感(所谓动之以情)。而商业上的经济交际活动则主要是唤起人的物质欲望。与此相对,政治的作用不论是理性,或是情绪,或是欲望,都必须将人的各个方面动员起来回应并解决问题。总之,政治把实际行动作为其目的,而如何作用则是没有固定套数的。不管是宗教还是学术或经济,只要有利于动员政治对象,都可以为自己的目的所利用。所以反过来说,宗教也好,学术也好,恋爱也好,如果失去了手段与目的之间的单纯关联,只是为了最终让对方顺从依靠自己的话,那么这本身就已经转变为一种政治性的行为了。
对于政治来说,最重要的是现实按照政治目的在运动,所以实际上政治家总是在预想着他的一言一行所带来的“效果”如何。与其说他坚持什么真理,或忠诚于自己的良心,不如说一定的言行或事件会怎样影响拥护自己的一派,或是怎样有利于反对派了,这才是他无时不加考虑的行动指南。(从这个意义上说,每星期收音机播放的各党派代表的座谈会最典型地显示了政治本身的特点,这样去听是相当有趣的。)
因此判断一个政治家的功与罪最终应看他的政策实际上导致了怎样的结果,关于的他的动机之善恶至少不应成为首要的问题。政治家的责任是彻头彻尾的只看结果的责任。例如有些人面对站在布谷法庭上的战犯,怀着不少同情之感,认为“他们是为了这个国家才这么做的啊”。其实,这些人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判断一个政治家的行为。
总而言之,政治家的行为准则是以实际效果而决定的,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它与舞台演员很相似。比如,善于煽动的政治家,他在演讲时从不忽略去研究每一个动作与每个发音会带来怎样的效果。结果背后存在的真实的自我与追求眼前效果的“演技”之间总是游离不定的,由此产生政治上的逢场作戏。所以有人说“搞政治得与恶魔携手”(韦伯),“政治使人走向堕落”(俾斯麦)等。人们总以为政治必然要与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连起来,其实不然,最大的原因在于政治本身是实际作用于人,本质上是要确保某种结果的。所以,与其说政治肮脏,不如说现实的人天生就没有天使那般纯洁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