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简要说一下这三本书
第一部《论竞争性市场体制》为我与刘吉瑞君的对话,成书于1991年邓小平南方谈话的前夕,它全面讨论了如何建立竞争性市场体制的问题。在今天看来,依然具有现实意义。
当前,中国面对的经济结构问题越来越突出,需要通过“三去一降一补”(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成本、补短板),来纠正资源的误配、实现经济结构的优化。要实现这一任务,必须依靠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市场有两个主要的功能: 一是能够有效地配置资源,二是能够建立起激发创新创业积极性的激励机制。说到底,“三去一降一补”,就是要靠这两种最重要的机制才能实现。
比如,要压缩钢铁业的过剩产能,老办法是由行政机关规定计划指标,再层层分解下达到各个部门、各个地区和各个企业。压缩任务通常只能按企业的大小、设备的新旧等“硬指标”“一刀切”,可是,根据这样的标准,被切掉的往往并不是效率最差的设备和企业。某些主管部门还有可能为保护自己的产业纵容企业保持和增加落后产能。
再如,“补短板”,是加快效率较高、供不应求的产业的发展。如果用行政手段,主要是靠政治动员和运用政府的财政、信贷、补贴等政策,扶植一些政府认定应该发展的产业和应当做强做大的企业,而依靠市场机制,可以实现奖优罚劣,两者效果是迥异的。
经济结构的调整也如此。一种方法是由政府框定哪些产业和企业应该上,哪些产业和企业应该下,然后实施选择性的、或称纵向的产业政策,运用多种手段、甚至直接下达指标来进行调整。另一种办法是通过市场,借助反映稀缺程度的价格机制来引导资源的配置,使资源从效率低的地方流出,转到效率高的地方去。
两相比较,前一种看起来简单易行、直接有效,但是,如果政府不知道什么样的结构才是好的结构,只是按照长官意志、用行政手段“调结构”,就会出现诸多不良后果。历史经验表明,弱化行政手段,通过市场的不断试错把资源引导到最合适的地方去,从中长期看是最有效的。政府的产业政策也应当有利于强化竞争,而不是削弱和压制竞争。当然,这个过程会有波动,有曲折。
理论分析和实践经验都表明,要完成经济结构调整和结构优化的目标,必须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
然而在当前的中国,能够发挥这种作用的市场体系还没有完全建立。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通过改革,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制度基础,即1993年十四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和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中所说的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及其法治基础建立和完善起来。这也是重印《论竞争性市场体制》的意义所在。
第二部《当代中国经济改革》,首版于1999年1月问世,此后根据变化了的情况和发展了的认知,分别于2003年、2008年进行了两次大幅修订,并于2004年和2010年出版。由于最初是课程讲义,在2010年出版时更名为《当代中国经济改革教程》,并增加了一些教学的辅助性内容,此次收入《中国改革三部曲》恢复了其学术专著的原貌。
这本书,从当代人类社会演化变迁的两个基础性的问题出发,对改革开放之前的中国经济进行了描述,特别是对其间某些改革尝试进行了讨论。这两个基础性问题是: (1)社会主义作为一种追求社会公正和共同富裕的社会理想,怎样一步步地具体化为国家主义主导的集权的中央计划经济制度?(2)为什么在这个被许诺为理想王国的经济制度建立起来之后,各社会主义国家又不约而同要求对它进行改革?
中国经济改革是在之前三十年计划经济体制的基础上进行的。不了解这个历史背景,就不能深刻理解改革的困难所在和改革策略的选取。在全面深化改革的今天,这一点尤为重要。
改革是涉及亿万人的利益格局的大调整,它所要建立的现代市场经济是一个复杂而精巧的巨型系统,对专业水平和操作艺术有很高的要求,并且很容易由于这两方面的不足而产生困难。
《当代中国经济改革》以比较制度分析为框架,较详细地分析了总体改革战略与农业、企业、价格、金融、财政、国际经济以及有关的社会政治等方面的制度变化,是相对完整的改革叙事,读者可以从中发现各领域制度演进的一般性规律,并更准确地认识中国的特殊性。
应该说,中国经济在过去30多年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最为本质的变化是制度的变化,是经济运营机制和资源配置机制的变化。正是这个制度变化导致了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
从某种程度上说,当代中国历史就是一部经济改革和国家体制演变的历史。因此,该书被一些大学用作讲授当代中国经济改革的教科书,并被引介到国外,出版了英文、日文、韩文、繁体中文等多种版本。作为学术专著,这本书的脚注比较充分,可以为前述《论竞争性市场体制》提供必要的补充。尽管近年来改革又出现了一些新情况,但基本问题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第三部《中国增长模式抉择》成书于2005年11月,后来陆续增补修订,到2013年9月,又出了第4版。
第十个五年计划(2001—2005年)期间,经济增长方式转型出现了反复,经济结构出现恶化的趋势,引发了2005年到2006年制定“十一五”(2006—2010年)规划期间的一场“要不要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怎样才能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大讨论。这本书就是我参加这次大讨论的成果。
提高供给质量、优化经济结构、实现发展方式转型,并不是21世纪初才提出来的新要求。这一要求实际上已经提出几十年了,它涉及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一个基本问题,就是从靠资源投入驱动的增长到靠效率驱动的增长转型。只不过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以致在长达几十年的时期中用不同语言反复地提出。
早在1981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就批准了国务院提出的“今后经济建设的十大方针”。“十大方针”包括多项优化产业结构和改革经济体制的要求,希望能够通过它们的贯彻,“围绕着提高经济效益,走出一条经济建设的新路子”。
1995年制定的“九五”(1996—2000年)计划又正式提出了实现经济体制和经济增长方式的“两个根本转变”的要求。其中“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要求,即经济增长方式从粗放增长到集约增长的转变,意味着经济增长从主要靠资本等资源投入驱动转变到主要靠效率提高驱动。
到2002年,中共十六大提出“走新型工业化道路”。
2005年,在反思本世纪初“经济重型化”和海量投资的教训的基础上,2005年制定的“十一五”(2006—2010)规划重提“必须加快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努力实现从过度依赖资源投入的增长到以效率提高获取经济增长的转变。
后来2007年十七大讲的“转变经济发展方式”,2011年“十二五”(2011—2015)规划讲的“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针对的其实都是同一个问题,就是优化经济结构和提高效率,但由于成效不大,而矛盾变得愈来愈突出,2014年和2015年相继提出“引领新常态”和“着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要求。
《中国增长模式抉择》是制定“十一五”规划前大讨论的产物。我在书里介绍了当时讨论的情况,并深入探讨为什么增长模式要转型、转型不能取得预期成效的原因。具体的原因很多,归结起来,就是存在十六届三中全会《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所指出的“体制性障碍”,或者如十八届三中全会《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所说:政府仍然在资源配置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抑制甚至排斥了市场机制作用的发挥。这也是这场讨论得出的一个重要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