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宇从未被逼到过如此境地。
整个长白山,到处都是自己的密营。这群密营是老东北胡子留下的,在杨靖宇手里算是发扬光大了。那里面打了井,存了粮,备足了弹药,每个掩体都做得漂亮,离远看就是一个小山包。再加上密林遮掩,临着天险,分布看似凌乱却又相互关联,就宛如山神设下的重重大阵。日军队伍进了阵中,不死个三两人,连子弹朝哪飞都弄不明白。
可这弥天大阵,让杨靖宇的亲兄弟,二十年的老战友程斌,一夜之间全卸了去。
日伪警务厅的老厅长岸谷隆一郎拿着程斌投诚献上的密营地图,老泪纵横,用日语说了句:皇军万岁。
紧接着第二句是中文:东北的山神亡了。
幼稚!程斌心里骂了一句,他抬眼看向杨靖宇,那人单枪匹马立在对面,能让六百个持枪的军人打心底泛寒。山神的大阵没了,这杨将军,仍是万军莫敌。
“斌子,瘦啦?”杨靖宇高喝一声,程斌周身一抖,嘴唇动了半天,竟不敢说一句话。
那伊藤见无人敢应答,正是自己出头的时候,“杨君!岸谷厅长敬仰您的武勇,不如就此投降,与您的程斌兄弟一同效忠皇军如何?”
“内鬼子,你离近点我听不见你说话!”
伊藤一愣,看了眼崔胄峰队长,那意思是说这六百人,只有我能代表皇军谈判。
崔队长没搭理他,一双眼睛死死钉着杨靖宇手里的那把手枪,继而他运足了气力,高声说道,“杨司令,谁都知道您枪法通神!一把壳子炮比轻步枪还准,咱们再往前十步,就死你手里啦!”
“你不往前走,想打你你也跑不了。”杨靖宇说着,将手枪随手一抛,那手枪足足飞出近十丈,落在了两军之间。
伊藤回头向崔胄峰笑了一下,终于向前跑去,边跑边喊着,“杨君,岸谷厅长敬仰您,我也敬仰您啊!”
那崔胄峰盯着伊藤的背影,心里隐隐觉得害怕,那杨靖宇便是没了枪管,便不是熊虎了?伊藤奔向的,分明是一张血盆大口。
那血盆大口没露出獠牙,反倒一脸戏谑,“投降行啊,有什么好处啊?官衔?美女?金条?”
“岸谷厅长是爱才之人啊!”那伊藤站在两军之间的地方,满脸得意,“您的兄弟程君,已经是挺进队的队长了!”
“他在我手底下的时候,是东北抗联第一师的师长。”
“杨君,中国人讲此一时彼一时,我们皇军,才是天下第一雄狮啊。”
“哈哈哈哈哈,”杨靖宇长笑起来,那笑声绵长雄浑,像是能卷起风雪。那伊藤站在场中,立时便觉得头皮发麻,脊柱冰凉,他四顾周遭,发现自己竟然在独自面对这山中凶兽。而杨靖宇的身后,战壕里的几个弟兄相互点了点头,心里均知司令要出手了。
杨靖宇止住笑声,目光已然变成凶戾。
“东北军,才是天下第一雄狮。”
猛虎夺食,悍牛闯林,九尺高得汉子,化成了一道暗芒。
“不好!”程斌大喝一声,仍是晚了半刻。六百支枪疾疾聚向一处,可是寒风之中,两军之间,已腾起了一方雪雾。
这一眨眼的功夫,杨靖宇纵了数十步,那先前被扔在远处的手枪,不知何时又握在蒲扇大手里,枪头,死死抵住了伊藤的下颚。
雪雾未散,杨靖宇身后的战壕里几个汉子腾跃而起,奔向了身后的密林。
“别射击!岸谷那边没法交代!”崔胄峰伸手拦下了程斌开火的指令。
“操你妈姓崔的!过了今天,你甭想逮着他!”程斌既然叛变了,于他来说这杨靖宇便不再是兄弟,而是催命的鬼。
“伊藤是日本人!”
程斌周身一抖,宛如着了一记霹雳。是啊,他是日本人,自己却既不是日本人,也算不得中国人。他从此在中国人眼里便是走狗,在日本人眼里,也不过是畜生。
他抬眼看向对面,那几个东北军人马上便要进入密林,而那杨靖宇也大步后撤,马上便要出了射程。
操他妈的!伊藤你是日本人又怎样,没你这怂蛋,老子早宰了杨靖宇了!
“操你妈的!”程斌伸手夺了一支毛瑟,抬手便是一枪,正中了伊藤的大腿,那鬼子凄然哀嚎,竟比先前任何一声都为高亢。
“我草!”崔胄峰伸手欲拦,突然想到这伊藤若死在程斌手里,于自己只有好处,绝无害处。于是这只手便停在半空,听到程斌的枪栓又响,沉声说道,“风速78,瞄准喽!”
程斌好利落的枪法,这等距离和狂风里头,第二枪便中了心窝。一声嗡鸣,接着伊藤突然止住了嚎叫,一滩鲜血正呕在杨靖宇小臂上。
杨靖宇心里一沉,这才发觉自己多年忠义的兄弟,竟已毒辣到如此境地。他瞬间将那鬼子一抛,向一众兄弟高喝,“找隐蔽!”
话音刚落,一排子弹已然杀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