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方图说丨做好律师还是好人—— 知产律师办案中情与理的挣扎和思考

在市场上发现仿冒我方当事人商标的产品，经过深入工厂取证、充分网络取证，我方固定到了被告一系列恶意满满的侵权证据，可谓信心满满准备大干一场。

结果猝不及防收到了被告儿子白血病水滴筹的证据。在庭上被告真挚诚恳地向法庭解释自己的窘境，称其已陷入经济困难，无力承担侵权赔偿责任……

被告生产销售装潢侵权的产品，相似度之高以至于公证员在购买取证时都产生混淆。其通过美团等平台在全国各省市大范围进行铺货销售，获益巨大。就此我方提起诉讼并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

在一个普通又忙碌的下午，我突然就接到了一个异地的陌生号码，一上来被告就带着哭腔跟我说，法院把她银行账户的现金冻结了，而这是她目前手头上的全部资金。自己除了要赡养患有肺癌的母亲，就在前几天，她的姥爷去医院身体检查也确诊直肠癌，正等着钱做手术。她问我能不能10万尽快和解掉。

说实话，这金额别说客户，作为代理人我们都过不了自己那关。只是那天下午挂了电话后，内心一想起这案件就久久不能平静……

客户称目前电商平台上有一款仿冒他们品牌的热水器在大行其道，甚至销量已经直逼他们，成为心头之患，找到我们想进行打击维权。几经调查，发现他们为劣迹斑斑的傍名牌侵权团伙，一贯仿冒知名品牌侵权经营为业。

一经起诉后，被告之一代工厂找到我们和解，苦苦求情生意难做，“我们已经算是踏踏实实正经经营的企业，所以公账上才有钱让你们封到，其他人早把钱转走了，这个案件那么多代工厂，为什么我们相对本分地就反而被你们抓住了要付出代价？”

想当初在校园时，读着各位法学家前辈们的大作，听着老师的教导，立志为公平和正义而奋斗。而真正踏入社会，处于每个个案的情与理之中，才深深体会到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黑与白。何谓真正的公平和正义，从追寻变成了追问。

面对侵权者的难处、质问、求情，你总会在某个瞬间质疑过自己是否是在做着正确的事情，尤其每当夜半良知敲问灵魂的时候，理性与感性之间、天使与恶魔之间就在激烈斗争，以下是目前让我坚定下去的四个小点——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从小我们就被教导的最朴素的价值观。面对一声声处在绝境的求情，总会勾起同理心的涟漪。但事情总归是一码归一码的，对于侵权的行为，侵权人已经从其中攫取了不正当的利益，若由此减轻或赦免其原应承受的侵权责任，则其将从一个错误的行为中两次受益。

前段时间读罗翔老师的《圆圈正义》，里面提到“正义者能不能做到完全正义，不存在绝对正义，只有相对正义”。或许我没办法评判什么是真正的公平，但单从侵权行为的损失填补来说，宽免侵权人是不公平的。

记得上次去跟荷花律师开庭，被告当事人面对我方1500万的主张，在庭上激动不已，指控我方的诉求不合理。下庭后荷花律师对被告当事人的开口第一句就是：“我跟你的代理律师一样，都是维护我方当事人的利益，我们各为其主，你不要上升到个人哈”。

是的， 职业属性决定了律师绝不可能像法官那样站在中立的角度去兼顾各方利益 ，而我们的角色是尽所能为当事人争取合法的、最大的利益，这是职责所在。 因此当我们带入到代理人的角色时，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放弃部分个人的情感和态度。

“ 我很 同情你，但我也要为我的当事人负责”。

在知产案件里，原告方一般为实力较雄厚的大企业，而被告当事人则相对经济体较小，二者实力较为悬殊，常被认为是“以大欺小”，甚至在一次代理有外资背景的企业中被对方指着骂“你们是替美国佬打自己人”。

但当你真正去了解客户，你才发现商场如战场，一个品牌从籍籍无名一路发展壮大需要多少精力和心血去经营，稍不注意顷刻之间就崩塌瓦解。例如有次到德高拜访，详细听取他们线下经销规模的布局策略，才深知背后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投入；又或者到金意陶公司翻寻档案，从年代久远的手写年度计划到一步步见证整个品牌的发展及壮大，才深切体会企业风雨兼程、步步为营的艰辛。

而这些，侵权者靠着抄袭仿冒，不需要多大成本就能轻易“引流”，那对兢兢业业经营的品牌企业又谈何公平呢？

说实话，代工厂和解那天的质问刺痛了我，但当我在后续准备庭审材料，查到他从2018年开始就因为商标侵权被起诉至法院，并且历年来数次因为傍名牌侵权被法院判决，与其所称正规企业经营的事实完全不符的时候，内心又经历了一次信赖感的崩塌。

人性的善恶往往在一念之间，其在某时某刻的所作所为更多取决于其当下所处的环境和心境，因此要有超脱眼前表象深入实质的洞察力，“不要相信人，要去相信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