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用TA-65的第4个月,布莱恩·伊根(Brian Egan)短暂的抗衰之旅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迎来了结局——他确诊了前列腺癌。
补剂TA-65,主要成分源自中草药黄芪,号称能够
激活端粒酶、延长端粒,
具有抗衰延寿的神奇功效。
然而,因为端粒酶与癌症之间微妙的关系,围绕这款“长寿药”的致癌传闻从未停息过。好在这并不影响它的成功,仅在美国本土年销售额就轻松突破600万美元大关,还远销西班牙、英国等地。
布莱恩·伊根,作为刚刚上任的T.A.公司销售副总裁,为了证明自家产品既安全又抗衰,从入职之日起每天两次服用。起初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坚持4个月后他终于成功了——
成功地让更多人相信TA-65真的会致癌。
关于TA-65的故事,可以追溯到1998年。新年伊始,美国生物制药公司杰龙(Geron Corporation)就给世界带来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他们宣称找到了能够“控制细胞衰老、延长寿命的方法”——
端粒酶
,能使人类细胞永生[1]。科学家亲切地称之为“细胞的青春之泉”。
图注:研究成果发表在顶级科研期刊《Science》上
端粒酶惊人的延寿效果,是通过
延长端粒
实现的。
端粒是位于细胞染色体末端的帽子结构,负责在细胞分裂过程中保护染色体不受损坏。随着细胞不断分裂,端粒不断缩短,到达临界点后细胞就会衰老或死亡。而端粒酶能延长端粒长度,细胞的寿命自然也随之增加。
端粒长度短会导致某些疾病发病率和死亡率提升,通过检测端粒长度可以提示我们应该注意这些疾病发生发展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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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粒
了解检测详情。
杰龙的研究成果问世后,经过媒体解读、大众传播后,逐渐变得离谱起来,演变成“水里加点端粒酶,喝了活到300岁”的科幻文学。
坏消息是
直接吃/喝端粒酶并不能延寿
;好消息是杰龙公司不负众望,很快又取得了新突破,发现黄芪中提取出的
环黄芪醇
可以激活端粒酶。
此时,本文的主角,TA-65之父诺埃尔·巴顿(Noel Patton)闪亮登场了。年过半百又有钱有闲的他,如同全天下所有老年富豪一样,迫切地想为全人类的抗衰大业贡献一份力量。
他以高价(坊间传闻是1000万美元)购买环黄芪醇在
补剂
领域的使用许可后,创办了一家名为T.A. Sciences的公司。T.A.便是端粒酶激活(Telomerase Activation)的缩写,该公司基于环黄芪醇开发出了
端粒酶激活补剂TA-65
。
商科出身的巴顿或许并不精通生物学,却深谙营销之道。
他宣称耗时五载,将环黄芪醇变为抗衰补剂TA-65,并对其安全性和抗衰效果进行了深入测试,结果自然是好得出奇。于是2007年,
“全球首款、迄今唯一能在人体中激活端粒酶”
的补剂TA-65上市了,搭配相关检测打包价
25000美元/年
。
贵自然有贵的道理。T.A.自豪地宣称:“所有(黄芪)原料均来自内蒙古特定区域,经过独家秘方精心提炼与纯化。市场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至于为何选择TA-65而不是直接食用黄芪,非官方说法是因为效率——
2000磅(约907公斤)黄芪才能制成一剂TA-65
[2]。
最高端的抗衰补剂,只需要最朴素的宣传方式。
产品上市时,因仅有的一项36人双盲临床尚未完成,因此所有宣发全靠老板巴顿一张嘴完成:根据初步临床结果,只需服用六个月,受试者的
免疫系统、视力、皮肤、性满意度、骨密度、认知功能、胆固醇水平、血糖控制
等指标都显著改善,吃了的都说好。
T.A.公司还放出了一些用户反馈。如某用户服用三个月后,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端粒长度增加了约100个碱基对。该用户认为,按照35-65岁间每年减少50个碱基对的速率计算,
吃1年TA-65相当于年轻8岁。
虽然当时环黄芪醇相关的研究相对罕见,但TA-65的科学性却神圣不容置疑,背后甚至有诺奖加持。
2009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被授予给
“发现端粒和端粒酶是如何保护染色体”
的成果。此后关于端粒、端粒酶的研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数量达到了惊人的2万多项。
虽然严格来说诺奖和这些研究,与TA-65都没有直接关系,但既然同属端粒研究领域,便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TA-65的销售背书。
图注:在TA-65的广告和宣传图中,直接放上了诺奖标志
在这样的宣传攻势下,仅有6名员工的T.A.公司,2010年时净利润就达到了200万美元。
TA-65名气越来越大,业绩越来越好,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如果说还有什么让巴顿烦心的,那一定就是癌症了。但这并非巴顿或者TA-65的问题,而是端粒酶的固有属性。
端粒酶延长端粒、减缓细胞衰老的同时,也为变异细胞提供了无限增殖的机会,增加了癌症风险
[3,4]。
对于一款标榜抗衰延寿的补剂来说,没有健康益处尚可接受,致癌就有点过分了。
面对这样的指控,巴顿的回复充满自信:中国人吃了2000多年的黄芪都没有问题,因此环黄芪醇也很安全,不会致癌。
为了证明这一点,巴顿斥重金资助了许多科学研究,结果如他所料。例如2011年3月发布的一项研究,西班牙国家癌症研究中心主任、端粒研究领域权威Maria Blasco教授也参与其中。结果显示,
TA-65不仅能延长成年/老年小鼠的短端粒,延长健康寿命,而且不会增加癌症风险
[5]。
图注:关于TA-65与Maria Blasco的报道
巴顿立即在各大媒体平台上大肆宣传这一研究成果,恨不得将结果说上100遍:TA-65不致癌!不!致!癌!
然而,不深入查阅论文,很可能会忽略一些巴顿未曾提及的细节:
因为环黄芪醇的口服吸收效果并不理想[6],所以小鼠服用TA-65的剂量高达
25mg/kg
。而在人类中,推荐服用剂量是每天4粒胶囊,仅有
20mg
。
此外,小鼠服用TA-65后,患
淋巴瘤、腺癌
数量高于对照组,只是没有达到统计学上的显著水平。
总之在巴顿的精心操作下,TA-65的销售业绩一路飙升。为了拓展海外市场,2011年5月布莱恩·伊根被巴顿聘为T.A.的销售副总裁。
当时,公司CEO巴顿一直对外标榜,称他是TA-65的第一个人类实验体,服用4年后“免疫系统更年轻,视力得到改善,血液中的葡萄糖和胆固醇水平下降,认知功能也得到增强”。上行下效,伊根入职后也每天服用TA-65。
9月14日,伊根被诊断出患有
前列腺癌
,他立即将此事告知巴顿。第二天,伊根因销售业绩不达标惨遭解雇。
一怒之下,伊根将巴顿和T.A.告上法庭。虽然他坚信TA-65导致了他的癌症,但因缺乏直接证据,只能把起诉理由改成T.A.夸大营销。巴顿也不甘示弱,反诉伊根,称因其将TA-65致癌的谣言告知西班牙合作伙伴,使公司损失了200万美元。
官司打了好几年,双方你来我往,最终巴顿胜诉。然而,他和伊根的官司闹得沸沸扬扬,就连顶级科学期刊《Nature》也专门报道了此事。这下吃不吃TA-65的人,都知道它和癌症有关了。
诉讼风波后,巴顿和TA-65淡出了大众的视野,相关讨论越来越少,就连公司的Twitter、Youtube也慢慢停止了更新。随着尿石素A、牛磺酸等抗衰补剂不断涌现,可能会致癌的TA-65似乎已经被时代所抛弃。
令许多人意想不到的是,TA-65不仅依然健在,而且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商业版图都扩张到了加拿大。2019年,它被加拿大卫生部认证为“能维持和提高免疫系统的天然草药保健品”,并于次年10月在加拿大正式售卖。
科研领域也频频传来喜讯。仅近两三年间,关于TA-65可改善免疫功能、减少心肌梗塞后炎症[7,8]、改善微血管功能降血压[9]的临床相继发表。根据Clinical Trial网站上的注册信息,一项针对健康老年人使用TA-65的临床也已经在筹备之中。
2024年的行程更是几乎排满:3月A4M BHRT研讨会;5月A4M第32届年度春季大会、AAMP第15届国际会议、极客大会;6月细胞外科大会……要么赞助、要么参展、要么演讲,巴顿和T.A.是一点都没闲着。
笔者非常好奇,如今TA-65的销售情况如何?T.A.怎么看待TA-65致癌的传言?未来有什么计划?就这些问题,笔者给巴顿发送了邮件。截至发稿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激活端粒酶是否会致癌,这一议题至今仍悬而未决。无论是TA-65风头无两之时,亦或是在今日,这一疑问依旧悬浮在科学的天平两端。
消费者选择TA-65时,往往不会深入研读背后的科研文献,也难以从复杂纷扰的市场信息中辨识真伪;而在抛弃TA-65时,也同样缺乏对致癌争议背后深层次了解的耐心——正如巴顿无法证明TA-65无致癌风险一般,也没人能证明它致癌。
TA-65没有变,变的是公众的认知与舆论风向。只需要稍微改头换面一下,又是一片新的天地,正如国内热销的来自美国X斯公司的某端粒胶囊,其主要成分正是TA-65,换汤不换药罢了。
作为消费者,我们唯有擦亮双眼,以科学的理性和严谨打破营销的迷局。如何准确解读端粒长度对于健康的意义,仍需要更多的数据和检测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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