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一条
每天一条原创短视频,每天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每天精选人间美物,每天来和我一起过美好的生活。
51好读  ›  专栏  ›  一条

他大学毕业后,靠挖煤、借钱,拍出年度黑马片

一条  · 公众号  · 视频  · 2023-05-20 07:55

正文

▲ 点击蓝字,设为星标,以防失联

每天一条独家原创视频

《夜幕将至》

绝对是今年独立电影中的黑马。

影片讲了一个

30岁北漂青年回家的故事,

北漂的迷茫,情感的不顺,

回不去的故乡......

山西网友评价:

真实到就像是身边的朋友在讲述他的生活。
男主在小镇理发店偶然发现老板娘是初恋
《夜幕将至》开篇,男主在黄河边等车

导演菅浩栋曾学习采矿专业,

大学毕业后,

他在煤矿下井15个月。

没有任何电影科班背景,

这是他真正意义第一部拿到龙标的长片,

就斩获了今年平遥国际电影展的

费穆荣誉最佳影片,

桐叶荣誉和迷影选择荣誉,

并入围北京国际电影节

和香港国际电影节。

《夜幕将至》主创在平遥国际电影节领奖

“我感谢电影带给我的重生。”

今年5月,我们采访了他。
撰文:张锐嘉

责编:倪楚娇

导演菅浩栋接受一条采访

《夜幕将至》是在地下室剪出来的。

不透光的地下室异常压抑,茶几上散落着打火机和茶渍,烟灰缸塞满烟头,可菅浩栋却习以为常,比起500米深的矿井,这里条件还是好多了。

2021年,《夜幕将至》的后期断断续续做了一整年,为了节约开支,菅浩栋没有在北京租房,剪片时就睡在地下室的沙发床上,回忆起那段生活,他还笑着说:“夏天的时候地下室特别凉快。”

男主在初恋的理发店

《夜幕将至》有三分之一资金来自大学学长,其余的都是借的,菅浩栋把所有能借的网贷都套出来了,逾期近两年,这对于当时带着电影梦北漂5年却没什么结果的菅浩栋来说,几乎是孤注一掷,可他觉得30岁了,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网贷到了还款日,他一边焦头烂额做后期,一边接到无数催债电话。电话还打到家人手机上,他只能敷衍家人说是诈骗电话,“当时整个人都崩溃了,但只能硬抗,从来没有想对电影说放弃过。”
菅浩栋在煤矿时期照片
这种电影人煎熬的后期生活,比常人苦,却比煤矿工人甜。

菅浩栋来自煤矿家庭,大学被父亲逼迫学了煤矿工程,而他的兴趣却在文科,他没怎么好好上课,就在搞摄影,写小说,从没去过电影院,偶尔看电影也是在网吧。

学生会组织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放映,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电影,几乎改变了他的人生,“第一次在大荧幕上看电影,强烈感受到电影的震撼和力量。”

毕业后,他去一线做煤矿工人,纯干体力活:清煤、挖煤、扛东西,每天十几个小时在井下,几乎是麻木的生活,甚至绝望。而他最幸福的时刻,是偶尔休息的时候把探照灯关上,闭上眼睛,想想自己的剧本和电影。

菅浩栋在拍摄现场

“我太憎恨煤矿了,每天都想着逃离。像《肖申克的救赎》一样,人在暗无天日的监狱里,但我的思想是在天上飞的。”

毕业后他也想过去北京从事电影工作,“可人家问你学什么的,你说学采矿的,人家肯定不要你。我就想先工作攒攒钱,再带着作品去北京。”菅浩栋很清醒,也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15个月后,他辞去了村里人认为安稳又赚钱的煤矿工作,带着存下来的四万块钱,拍摄了自己的第一部纪录电影《光盲》。
《光盲》海报

影片总成本不到十万,用佳能单反进行拍摄,剧组的伙伴从全国各地赶来帮忙,演员也大多是村里的父老乡亲,组成了一个非专业的班子。

就这样,没有任何专业电影背景的采矿工人完成了他的第一部电影。

《光盲》拍摄完成后,他投了几个电影节,台湾的南方影展入围,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坐飞机:“如果我能选择一种死亡的方式,我绝对不会选择被压在500米深的井底下,我宁愿从飞机上高空坠落下来。”

《夜幕将至》在北京国际电影节获最受注目导演奖

菅浩栋从一名采矿工人,到成为入围多个国际电影节的导演,这条电影路他坚持了8年,才华终于在沉寂中爆发。

这8年间,他尝试报考北京电影学院进修班,但没有被录取,他用自己的方式无限接近电影:“来了北京之后发现,原来上电影学院不是接近电影的唯一方式。”

《夜幕将至》剧组在平遥国际影展合影

2023年1月,平遥电影节宣布穆最佳荣誉奖,《夜幕将至》终于走出了地下室,就好像8年前,菅浩栋带着4万块钱,决定拍一部处女作,撕开通向电影的路径。

以下是菅浩栋的自述:

 

菅浩栋煤矿时期工作照

我的父亲和爷爷都是煤矿工人,我从小在河曲县的村里上学,成绩不是很好。

2005年我上学那会整个山西的煤炭市场特别繁荣,收入也很高很稳定,只要去读一个煤炭专业的学校,毕业就给你安排工作。所以当时这个环境下,被我爸逼迫去学了煤炭专业,刚开始是读中专,后来我又考了大同大学的煤矿工程学院。

快毕业的时候,我们学校每年都有煤矿的人来招聘,所以每年都有一批大学生去一线做煤矿工作,从最底层的最苦的做起,我也是其中一员。

 

菅浩栋煤矿时期工作照

图源:央视纪录片《小人物的大电影》

我当时被分配到一线开路的队,挖矿前要开辟一条巷道,有了这条道那些机器和人才能运进来。每天下井8小时,三班倒,早上8:30,下午4:30,晚上12:30,每10天轮一次,一个月休息4天,日常工作就是干体力活,挖煤、清煤,东西。

从井底上来洗完澡回到宿舍,非常累,身体极限地疲惫,几乎没有什么精力去做别的,偶尔想想剧本,休息的时候就去网吧看看电影。

我每天都倒计时,一天过去了,今天的钱赚到了,一年过去了,我要逃出去,我要离开煤矿,这种信念是非常强烈的。

我记得特别清楚,第二年的1月1号,我结束了15个月的煤矿工人生活,准备离开,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像肖申克一样,当你身在其中的时候,你非常憎恨它、想要离开它。可这个曾经给你带来苦难的地方,你离开的时候还会有不舍。

现在我来了北京,偶尔还会想念那段时光,做电影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人际关系,而在煤矿付出的只是体力,每天两点一线,精神层面是单调的,没有那么浮躁。

男主人公上了中巴车,回家的第一程交通工具

《夜幕将至》讲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一个北漂青年30岁,在快过年的时候回老家参加爷爷的丧礼,一路上遇到了曾经的发小、过去的初恋,换乘了4种交通工具,终于快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个电影剧情一半多都是我真实的回家经历,每次回家我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我就想把遇到的事情放在不同交通工具上。

 

《夜幕将至》在黄河边拍摄花絮

故事发生在我的老家山西省忻州市河曲县,刚好位于晋、陕、蒙三省交界处,有条黄河把三省分开了,从我家河曲可以看到黄河对面的陕西,直线距离很近,但却也很壮阔,到了冬天整条河面都是结了冰的。

我回家会沿着这条黄河的公路一路从县城回到村子,所以这条路这么多年是我很熟悉的记忆,所以我想把西北冬天黄河的地貌拍出来,从最寒冷的结冰的地方开始,那个状态特别像男主人公的心理,一种冰封的、凝固的、严肃的状态。
男主在中巴车上

影片开头是男主人公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在北京的行李被扔出来了,这也是我的真实经历。

2020年,我爷爷去世了。当时我刚从北京的住处搬到了河北燕郊的单身公寓,房租相对便宜点,我在回家参加爷爷葬礼的过程中接到了朋友打来的电话,说我那个房子不能住了,所有住客的行李都被扔出来了。

现场花絮照

因为我还在路上回不去,就让朋友把我的东西搬到了他家,在搬运的过程中丢了两块硬盘,里面有我毕业后到北京的所有视频和照片,所有的回忆都丢了,这件事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我把这件事放在了男主人公身上,作为电影的开篇,那种在北京无家可归的状态,回到家乡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状态,对他来说有种回不去的故乡的感觉。

在中巴车上,和乡亲们寒暄

男主在中巴车上,认识高中学妹

男主开篇先上了一个中巴车,车上实际上是个小社会,有孕妇、年轻人在聊天、刷手机,父老乡亲相互寒暄,有年轻女孩。

这个女孩是男主的高中学妹,有共同的班主任,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异性,因为男主在30岁的时候遇到了亲情、爱情、友情的困境,遇见这个女生反射了他婚姻的困境。

在加了女生微信之后,下意识点进去她的朋友圈发现只有三天可见,女生下车后一辆奥迪来接她,意味着两个人的世界自此不会再有交集。
男主人公在路上偶遇开运煤卡车的发小,回家的第二程交通工具
从中巴车下车后,男主在路边遇到了自己的发小,曾经在煤矿上做工人,现在在做运煤的货车司机,也是时代的一种映射。对话中交代了两个人几年前因为小事互删了微信,这也是男主友情上的困惑。
县城寺庙外的盲人算命

下车之后,男主到了中转的县城旧县。他进了一个庙,这个庙在我们当地挺有名气的,疫情之前过年过节香火特别旺,迷茫的男主多少希望有人能给他指点一下方向。

寺庙的墙外有个盲人算命先生,跟他说命中缺水,他的婚姻应该往北边走,“那不就是北京吗?”“诶对方向对了,内蒙也可以”,我也在台词中试图融进一些幽默的对话,不会太乏味。

男主在理发店
庙里出来,他走进了一家理发店,遇到了曾经的初恋,想尝试却得不到的痛苦。理发店这里是我影片最喜欢的部分,我在写剧本的时候那场戏的画面和影像视听感已经在脑中挥之不去了。

影片中的长镜头:父亲穿着孝衣接他回家

回家的路比想象中还要漫长,影片结尾是男主终于坐上了回家的面包车,却又在路上抛了锚,父亲骑着摩托车接他回家参加傍晚的葬礼。

这场沿着山沟骑摩托回家的戏是个长镜头,父亲穿着孝衣,带着男主去坟地。其实剧本里是没有大风的,结果杀青的那天挂了大风,地上所有的野草都被风吹着跑,这是个意外,但带来意外的情绪和效果。

山西土葬,乡亲们在片中吹奏《大得胜》

片尾的火,黑暗中的一束光
我们山西农村大部分还是土葬,葬礼上会请一个乐队,把亲戚都叫过来,吹个两天两夜,吹的曲目叫做《大得胜》。

山西古代有个故事,将军出去打仗,走的时候老百姓都觉得他会战死沙场,可最后他得胜归来,有种死亡后的重生的感觉。

在天慢慢黑下来的时候,有一团火在山上被点燃,这很重要,因为山西是烧煤的,过年或者人去世都会在坟头点一个火堆,那团火生生不息,我觉得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点亮希望。

夜幕将至后也会迎接黎明,男主在迷茫后终究会找到自己的路,因此《夜幕将至》的别名也叫做《大得胜》。

菅浩栋导演工作照

其实刚毕业那会,我就想过从事电影相关的工作。我就想着去煤矿工作一年,攒点钱,带着作品来北京,算是曲线救国。

我后来也尝试申请北京电影学院进修班,但没录取。来到北京后发现,学电影不是接近电影唯一的方式。

2015年《光盲》拍摄剧照

从煤矿出来后,我带着攒下来的四万块钱,开始筹备我的第一部纪录长片。我上学的时候拍过几个短片,想着毕业之后如果再拍个电影的话,不想拍那些青春爱情故事,我想拍一个成人世界的故事,不管能不能成,我想试一试。

我们村有一个盲人爷爷,他看不见,但生命力特别顽强,而我有一个健全的身体,有什么不能做的呢?我想为他拍一个东西,也想为家乡做点什么,于是我写了这个盲人的故事,也找他来本色出演。
2016年《光盲》的放映活动,菅浩栋和同山西导演的贾樟柯交流

2015年,《光盲》拍出来之后,我投了一些影展,当时在一个剧组工作的时候,正好收到了台湾南方影展的入围通知,从北京坐飞机到香港转机,再到台湾,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

在天上的感觉跟下井的对比实在太强烈了,煤矿的井深是地下500米,那些煤矿灾难的电影对人是有心理阴影的,所以当时坐上飞机,起飞失重的瞬间感受,跟下井的反差天差地别。终于可以长上翅膀飞起来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神奇。

2020年正好遇到了疫情,影视行业也进入了很艰难的时期,我只能回老家写剧本,同时参加一些电影节的创投,疫情导致也不太好找投资,我就想着写一个成本相对低的电影。
《夜幕将至》拍摄剧照

拍电影的机会越来越难了,正好我也到了30岁,我们老家人都说男孩三十而立,但我感觉我一直没立起来,面对这样的困境我非常迷茫,我该怎么做,怎么选择,对我来说拍电影是我对身边人和父母的一个回应。

那我就拍一个30岁的东西献给我自己,或者是献给身边所有30岁的人,《夜幕将至》是代表所有在大城市北漂的人共同的故事。
《夜幕将至》海报
我一直不是一个结果导向的人,拍的时候也不会想这片子会不会火,对我来说拍出来最重要,无论是《光盲》还是《夜幕将至》,谁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样,重要的是我在什么年龄做什么样的事,所以能入围这么多影展,我觉得我很幸运,也很知足。
菅浩栋在平遥电影节上发表获奖感言

其实我北漂这么多年,村子小,村里有很多流言蜚语,说我不务正业,说我不结婚,也什么都没做成,家里人压力也挺大的。

在平遥的获奖感言里,我说拿到了奖金终于可以去还网贷了,这个梗我也加到了台词里,因为是真实的。

颁奖典礼我妈看了直播,宣布获奖的是《夜幕将至》的时候,她比我还兴奋,她平时不善言辞,属于内向的,但当时整个人都跳起来了。我爸在一个煤矿看大门,当时已经睡了,我妈打电话过去他也迷迷糊糊根本没信,直到第二天我妈微信告诉他,才知道是真的。

我特别感谢,这么多年的压力也终于释然了一些。

影片结尾,父亲开着摩托载男主去参加爷爷葬礼,作为最后一程交通工具

如果平遥影展没有办,《夜幕将至》也不可能有现在这么大的转折,我的人生可能也不会因此转折。如果说平遥是改变了我电影路的转折点,那么煤矿经历也是我人生的里程碑。

我其实特别感谢曾经下井挖煤的经历,在那里,我练就了强大的内心,几乎没有影视工作者可以在煤矿吃那样的苦,正是那段苦涩的经历,让我更坚强。

所以当我遇到电影的时候,在别人看来很苦的后期和十年磨一剑的准备,我觉得要比当年下井幸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