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一日一度
卢安克,一个从1997年起,在中国广西大山里呆了十几年的教学志愿者。有人说他是圣徒,有人说他是当代“白求恩”,有人说他是异类,有人说他是失败者……但他说,我只是在遵从我的内心,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今天的故事,是本公子这段时间以来,最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因为写到最后,我发现自己重获了很久以来悄然遗失的,直面心灵的力量。
——度公子
在广西东兰县,
有一个名叫板烈的偏远山村。
村子里有70%的留守儿童。
留在村里的大部分都是老人,
有的孩子已经两岁多,
却从来没叫过“爸爸”“妈妈”。
村里读小学的孩子,
几乎每天,都围绕在,
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身边。
这个男人,在他们看来,
是老师、是朋友,也是父亲。
2003年,
卢安克来到这个偏远山村,
在村里人戒备的目光下开始支教。
他不要一分钱,
免费教孩子们音乐、美术,自然…
而他自己,几乎一无所有,
常年穿着大码的球衣、运动衫,
脚上是底子极薄的鞋。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
每个周会抽出时间翻译书籍,
稿费,只留一百块给自己,
用来满足生活的基本需求。
剩下的全都捐了出去。
除了上课之外,
他会轮流去学生家里住。
可他说,自己能给孩子的,
比起真正的父母,还差得很远。
村里留下的都是老人
比如有一对兄妹,
姐姐14岁,弟弟8岁,
父母很早就外出打工,
留下姐弟两人独自生活。
他们自己种菜、做饭,
最困难的是喝水,
要用胶皮管,引山泉下来。
就算发高烧,也得自己扛着。
这样的孩子村里还有很多。
10年来,卢安克坚守在这里,
教孩子们知识,开发他们的想象。
最重要的,
是陪他们一起经历这段时光。
很多孩子都说,
“他和所有的大人都不一样,
他是唯一的,
是我们心目中的亲人。”
1968年,卢安克出生于德国汉堡,
父亲是老师,母亲是家庭主妇。
家里有三个孩子,
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和一个妹妹。
父母有着非常开明的教育观,
不强求子女一定要怎样去生活。
卢安克的父亲
1990年夏天,
3个月的中国之旅,
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中国给他留下了美好印象,
使得他回汉堡后,
一直计划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1992年,他努力争取到了,
在东南大学建筑系旁听的机会。
不久,他跑到广西农业大学学中文,
很快就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汉语。
在广西时,
他利用暑假时间帮人做农活。
在许多人都涌往大城市,
羡慕灯红酒绿和丰盛物质时,
泥土的芳香却深深打动了他的心。
1997年,他再一次来到中国。
起初在北京做翻译,
可城市的生活让他感到压抑,
人们虚荣,爱面子,活得很累。
他发现大家欲望越来越强,
每天都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
所以,他再一次来到农村。
看到许多上不起学的孩子,
打算用自己的力量做点什么。
可真正接触到中国的教育后,
卢安克发现,自己是如此“无能”。
他曾在一所县城里教英文。
因为自己学汉语时,
特别注重语感,
所以他很少照本宣科,
也不给孩子题海战术。
重在培养孩子的语言感觉能力。
然而段考下来,
全班只有几个人及格,
平均分居然不到20分。
卢安克和孩子都很伤心。
卢安克感到万分沮丧:“我发现,在学校里,
我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满足不了学校要求的‘标准’,
无法成为他们想要的好老师。”
不能提高学生的考试分数,
家长们怨声载道。
卢安克最终选择了离开。
随后,他来到广西隘洞镇的村子,
租了一个每月10元的房间,
招来一群从没上过学的孩子。
面对这些14-18岁的少年,
卢安克想指导他们改变自身环境。
于是找来纸笔,画出设计图,
让孩子们一起修路。
可很快他就发现,
这群孩子年纪太大了,
他们能够完成任务,
却早已丧失了创造力。
一直以来,
卢安克想要教给学生的,
不是完成任务,
而是完成任务所需要的,
才能和力量。
所以2003年,他来到了板烈小学,
希望能通过自己的教学,
培养孩子们的感觉能力。
他照自己的方式执教,
不受拘束,自由浪漫。
他说:“如果哪个孩子,可以写出,
像风筝一样跑,像自行车一样飞,
这样的句子,那是充满想象力的。”
虽然这样的句子,
永远不符合考试里的标准答案。
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
有一幅全班学生一起创作的画。
各种各样的颜色,每人画一点。
在卢安克看来,
合作,对孩子们是一种训练。
“有的孩子前面已经画满了,
后面没有位置留给他了,
但他可以改变别人画的东西,
前面的孩子就要懂得去承受。
在这个过程中,
他们都学会了尊重。”
他很少说什么大道理,
而是跟孩子们相处,
让他们自己去感受。
“语言是没有用的,
说过了就会忘记,
重要的是行动,是去经历,
哪怕他当时不能够理解。”
陪伴孩子,一起去经历,
不断拉近跟孩子的距离,
建立起超越亲情的爱。
日子一久,卢安克觉得,
自己的命运已经深深扎根于这里。
他希望孩子们,
能有一个开放的生活态度。
但许多人生道理,
对于不到15岁的孩子而言,
似乎言之尚早。
于是乎,卢安克自己写了剧本,
把孩子们聚集起来,
拍摄了一部叫《心境》的电视剧。
他让每个人都参与其中,
并且特别照顾一些孩子,
比如让内向的孩子尝试特效,
从此,他成了班上的小焦点。
比如让爱欺负人的孩子,
演一个不断承受屈辱的英雄。
那之后,孩子对强者两个字,
有了新的理解。
内向的小罗拍完电视剧后一脸灿烂
每一次拍完片子,
卢安克都会让孩子们一起看,
然后再一起写剧本,
一起创作电视剧音乐。
在这个过程中,
学会表达自己的意见,
也学会尊重他人的想法。
卢安克说,这些孩子,
父母常年不在身边。
他刚来到村里时,
孩子粗野地攻击,动武,
完全谈不上文明可言。
在这种环境里长大,
认知一旦出现偏差,
未来的人生完全无法预料。
孩子们平时都很野
所以,卢安克选择的,
是和孩子们一起生活,
像朋友一样尊重他们,
像父母一样理解他们,
像兄长一样去爱他们。
2006年,
卢安克曾出过一次意外,
在回村的路上出了车祸。
车上一人当场死亡,
而他的脊椎压缩了3厘米,
直到3年后才完全恢复。
可是卢安克没有离开。
人们问他,
如果以后再出事怎么办?
这里这么穷,医疗条件这么差,
万一死了怎么办?
卢安克摇摇头说,
“那次车祸,已经把我和这里,
彻底联系了起来。
我觉得我的命运就属于这里,
而我的命已经交给了孩子们,
哪怕让我死了,我也绝不遗憾。”
10年来,卢安克默默坚守,
但始终躲避媒体的采访。
尤其是在2006年遭遇车祸后,
感动中国栏目要给他颁奖,
他赶紧写信拒绝:
“我不想出名,不想被人知道,
那会影响我在这里干的所有事。
我只想教学,不想感动中国。”
直到2009年,
他意识到,也许接触媒体,
可以让更多人参与到,
和他类似的工作中来,
他才接受了《面对面》的采访。
片子一经播出,
社会上出现了各种声音。
有的部门感到非常不满,
警告他不要过度渲染,
教育问题和留守儿童问题,
否则将遭到驱逐出境。
卢安克的书《是什么带来力量》
实际上,在支教生涯中,
卢安克已不是第一次,
遭到过类似的阻力。
1997年,他申请就业未成功,
反被公安局罚了3000块钱,
1998年,申请做志愿者被拒绝,
为了教学,试图加入中国国籍,
然而再次失败…
这些事曝光之后,
卢安克收到很多的信。
这让他越来越感到不安,
最终只好关闭了博客。
“我只是想教孩子读书,
社会的关注,已经彻底,
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
“我不想改变中国的教育,
那是中国自己的事。
我想做的,只是用自己的方式,
告诉孩子们如何爱、包容,
建立对生活的态度。”
可卢安克没想到,
最终他要离开板烈,
离开这些他深爱的孩子们。
而这一次的压力,
来自家庭,来自责任。
卢安克有一名妻子,
曾和自己一样是支教志愿者。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
妻子逐渐渴望安稳的生活。
她希望卢安克回到城市,
找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
开始另一种人生。
妻子的这一希望,
让卢安克感到进退两难。
他无法割舍村里的孩子,
但又不能不肩负男人的责任。
他曾教导孩子们如何面对生活,
现在,他自己,
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2012年,卢安克,
再一次接受了采访。
镜头前,他显得十分不安、无力
人比以前瘦了更多。
他依旧穿着灰蓬蓬的衣服,
说起话来细声细语。
而他说的每一句话,
都流露出对孩子们的不舍。
最后,他不得不听从妻子的话,
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板烈。
但因不符合德国居住标准,
他只好去浙江一家企业打工,
然而,身份问题没能得到解决,
他又只能流亡越南…
在离开板烈时,
他曾对孩子们说:
这里有我的生命,
我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或许正是这股力量,
让他无法切断和孩子们的联系,
据说,卢安克现在回到了板烈,
重回孩子们身边!
曾经,卢安克的事迹曝光后,
各种各样的标签,
像标枪一样被投掷到他身上。
有人说他是圣徒,
有人说他是当代白求恩,
也有人说他逃避现实,
无视一个成年人的责任,
更有人说他是偏执狂…
此起彼伏的声浪,
不禁让度公子,
想起了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著名画家高更,
一个是《荒野生存》的原型,
克里斯多夫·强森·麦坎得勒斯。
保罗·高更,印象派三大巨匠之一
画家保罗·高更,
原本是证券经纪人,
30岁忽然抛家弃子,
开始当起了流浪画家,
他极少出售作品,只为自己作画,
背离现代文明,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克里斯多夫·强森·麦坎得勒斯
克里斯多夫·强森·麦坎得勒斯,
亚特兰大私立名校的优等生,
本来前程似锦,
却选择了与众不同的人生,
放弃令人羡慕的工作,
把存款全捐给了慈善机构,
在家人的反对声中成为流浪汉,
最终死于荒野之中。
电影《荒野生存》
他们都曾饱受质疑,
但在他们的身上,
都绽放出强烈的理想主义光彩。
在现代物质文明不断侵蚀人们时,
他们大胆选择了自己的路。
用卢安克的话说:
“我只是遵循我内心的呼唤!”
在中国生活这么多年,
卢安克一路观望,
他觉得中国人太着急了。
现代文明绚烂的物质,
让每一个人都变得迷魂颠倒,
彻底蒙蔽了内心的声音。
可作家毛姆曾说过:
“当我们低头注意脚下的六便士时,
也不要忘记了头顶的月亮!”
六便士象征现实生活中的物质,而我们头顶,还有精神世界的月亮!我们不能总盯着脚下的便士,而遗忘了头顶的明月!
这个时代,真正缺少的,
不是伟人,不是圣徒,
而是那些敢于直面内心,
选择独特生活方式,
敢于背弃世俗诱惑的人。
生活在繁华灯火中的我们,
何时才能够真正懂得,
顺应本心的召唤,
抛弃外物的束缚,
追寻个体精神的自由,
才是生命最高的喜悦……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刊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