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飞鸽
我要说的这条小马路叫沙霞路,在上海嘉定区的老城区。它是我父母家所在的马路,也是我从前居住、成长的一条路。所以,它已经挺老的了。
到现在,它也没什么变化。
这条路跟我人生有很多交叉点:我小时候的家、我上过的小学和初中都在这条路上。这两个学校现在都没有了,小学校园还在,变成了某个成人学校;中学校园不在了,变成了我们家的小区。校园里的一棵广玉兰还在。
我们家是所谓的简易工坊,五六十年代建筑,没有洗手间也没有厨房。九十年代时虽然动迁,但也是迁回原地。原本跟学校是一墙之隔,后来墙也被打掉了。
然而路的南面是另一种光景,那儿有七八十年代建造的新式公寓,是我们眼中的“好房子”。房子有灰绿色和砖红色相间的外墙,院子里有天井,还种了很多树。临马路的墙上爬满蔷薇花,小时候我们会偷偷去采。到了现在这个季节,会有无花果簌簌地落下来。
特别有几栋,是上海科技大学(今属上海大学)教职工公寓楼,在我们眼里,里面的人好像都受教育程度蛮高。有一户人家每天晚上放保尔莫里亚的轻音乐,乐声从长满蔷薇花和无花果的院子里飘散出来。
街角,有一家烟纸店,跟市区的不太一样,比较像农村的杂货店。街上都是旧的建筑,烟纸店也是木结构、带门槛的,店里的地是石头铺就,开店打烊须上下门板。柜台是木框镶着玻璃,无论想要什么东西,都需要售货员来拿给你。
我经常去给家里买酱油,或者放学了去买一颗一颗的糖和话梅。那时候,蜜饯都放在不密封的罐子里,因而烟纸店总是氤氲在一股好闻的蜜饯香气里。
烟纸店的名字叫“野和尚”。我曾经问我妈,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妈妈说,大约开这个店的人是还俗和尚。我一直不知道这家店是私营还是公有,总之现在也不复存在了。
沙霞路原本是一条很僻静的小马路,路上种了粉色的合欢树,会在夏天开花。合欢的花呈绒毛状,是一丝丝的,有点刺鼻的香味。合欢就这样一面开花,一面往路上落,整条路上都是粉色的绒毛。
暑假的时候出去买一个西瓜,就会踩在铺满粉红色绒毛的路上。
后来,为了好打扫,也为着保护绒毛过敏的人,合欢树都被换成了不太落叶子的树。整个上海,如今除了旧法租界的梧桐,其他道路上的树大多都换成了那种。
这样说起来,这条街还是有很多变化,只是总的说来宽窄和大概格局没有变。我却以为这样已经很难得,在上海这样一个日新月异的城市里。那时候,嘉定新城还是农田,我的很多同学都是“乡村少年”。从嘉定坐车到真正的“上海市”,需要两个小时。
文|晗倩
我的小马路,就在眼皮子底下。
沙岗,北海市合浦县城西部二十公里处。不知什么缘由,沙岗路出现在上海的东北边,被安波、包头、佳木斯等北方城镇所包围。像是一个南方的温婉女子误入草原蛮荒之地,被一群彪形大汉虎视眈眈。
沙岗路只有短短三个街区,街边都是九几年建造的老式公房。这条路的奇特之处在于它被国顺东路分割成两个世界。好像那个来自南方的女子从一个冰清少女一夜之间踏入红尘,娇嗔撒泼,迎送来往路人。
国顺东路以北的路段是典型的市井之地,聚集了沙岗路菜市场、水果店、联华超市、邮政局,每天清晨,芭比馒头、千层饼、杂粮煎饼和卖油条糍饭团的小吃店门口总是保持着十人左右的长队,有一股烟火气。街角的肯德基则成为住在附近小区里的中年阿姨的避暑之地。她们通常不做什么,只是一边吹空调一边嘎讪胡。
我和L先生常去菜市场买草鸡蛋,五十岁上下的老板娘会对着L先生露出迷之微笑,如果是我一个人去买鸡蛋,能明显地感到她的嘴角不自然地咧一下,眼睛里断然没有平时投向L先生的热情的光。令人气愤的是这些阿姨好像从不知道逛菜场的男人通常杀价比女人更狠。
在菜摊上寻找夏黑葡萄这个小秘密来自妈妈的传授。菜贩代卖的几串葡萄总是用白纸细心包好,葡萄紫得诱人,一个个娇嫩可爱,又很温柔的样子。完全不似水果店里的葡萄,总是长着一副壮壮的身板互相挤来挤去让人心生怯意。
国顺东路以南的沙岗路完全是一副相反的景象。路口的颐风茶道是唯一聚集人气的所在。夏天的街边摆着一个大铁桶,桌上放置着一次性纸杯,供行人路过饮大麦茶解渴。
除此以外,这一段路上只有一家小小的药店、电动车店和几家铝合金门窗店面。狭长弯曲的小马路被石栾树遮蔽得异常安静。栾树树梢渐变成淡淡的嫣红,像小小的菱形纸灯笼,落在地上远远看去像是一朵一朵花。每个周末我和L先生都会一路踩着这些似花非花的栾树叶子去公婆家蹭饭。我想,如果让我走一辈子,我也愿意。
只是回程要多加小心,这条路上的居民多养狗,加上路灯昏暗,一不小心便踩到了狗屎。虽说是好运气的体现,可是一边闻着屎臭一边擦鞋子是一件特别难以忍受的事情。
从去年开始,我们更多的时候是蹬着mobike骑过这段路。每次我都会骑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几个星期前,我们照例在傍晚时分经过沙岗路,右边路沿矮矮地坐着一位环卫工人,他身穿浅蓝色长袖制服,宽宽的帽檐压得很低,靠在绿色的栏杆上睡着了。垃圾手推车安静地待在一旁。
L先生说:“他为什么要睡在这里?30几度的天,未免太热了。”
“睡在这里挺舒服的啊,树荫底下,吹着风。”
“斜对面就是肯德基,空调底下不是更舒服。”
“垃圾车又进不去店里。”
“垃圾车放门口嘛。”
“不行,会被偷走的。”
“谁会偷垃圾车啊?”
“成天制造垃圾的人,家里的垃圾桶已经装不下了,他需要垃圾车。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自己的蠢话逗乐了,树影婆娑的沙岗路被魔性的笑声穿过,车轮一转,已过丁字路口。
文|Daisy
i. 浓油赤酱,弄堂中的烟火气
时间差不多5点钟刚过,外面便开始就有了人声——是上海老阿姨开始与从幼稚园回来的孙子聊天了。这间工作室也是在弄堂里的,隔壁就是住家,声音可以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好像就在院子外里面。不多时,铿铿锵锵的炒菜的声音也接踵而至,今天老阿姨炒了辣椒。如果说比作音阶,辛辣的东西总是在高音域的地方存在,最先霸占你的感观神经。不同于炒其他任何东西,辣辣的气就如同长了脚,瞬间变百米冲刺地跑进鼻腔里,一路尖锐地钻进嗓子里。
近日在找房子,有好几个都是年纪很大很大的老住宅区。总是在下了班的时候去看,刚好便是吱吱滋滋的烧饭时间。老小区的排风设备并不是很好,夏天天气炎热,很多住家便纷纷开着木门,然后铁门轻轻搭着,那浓油赤酱的热烈气息便混合着黄昏仍然温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那锅铲相撞的声音与食物的气味同时来找你,可能气味更快一点吧,不用去看,便也能大致猜出这家的晚餐是何样的菜色。
在这些小区中,还有一些是“平房”,这倒不像个名词而像个形容词了,形容那种很老很老的砖瓦的房子。上海最让我觉得奇妙的地方,便是这种“很老很老”的砖头房子仍然有人住着,然而兜出去两条街,便是需要仰头张望的一只又一只skyscraper……一对父女在还堆放着废弃旧家具的窄窄过道打羽毛球,一个老爷爷在门洞口放着一只煤火炉子哗哗的炒着一锅毛豆烧茭白。
ii. 树影婆娑间的小日子,五原路的味道
我工作的地方是位于法租界的一条小马路,比起赫赫有名的武康路、安福路这些,她真是低调。
第一次去五原路就是去面试,8月的太阳还是很毒辣的,午后耀武扬威地烤着。出了地铁站,我在常熟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居然找不到五原路了。那导航上面小小的红点仿佛突然顿住了,在人来人往的常熟路上兜了两圈,才发现小小的五原路的入口,是背向我出来的那个地铁口的。
两旁站着一棵棵高大法桐,长长的手臂伸出来,快要把天遮住了。也过滤掉了嘈杂的车声与人声。
慢慢地朝里走,倒有一种走向树林的感觉,因为马路不宽,加上几辆停在路旁的车子,更显得这些法桐们轻轻松松就把整个五原路揽在怀中了。一些风格各异的小店露出来,有cafe、小餐馆、服装店,看样子还是西式偏多一些。但整体来说,招牌大多是黑黑灰灰一些饱和度低的颜色,倒也像是朝着“性冷淡”的低调风格奔去。一些店主在自家门前的空地摆了小桌椅,有客人就坐在外面喝东西,聊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一些店也关着,不知主人去了何处。也有一些水果摊子,小卖部,老式裁缝店什么的,更是平凡而普通地伫立在那里,普普通通的招牌,普普通通的立面,和那些老弄堂的入口与墙融为一体。
但,他们还是有味道的。无论是风吹过沙沙摇摆的法桐叶子,是某家店里正在烤着的苹果派,是某家店门被推开时带来的一丝凉凉的冷风;还是坐在自己店门前慵懒摆弄电脑的女主人,是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看车子的大叔,是躲在门卫室吹冷气的要顾配钥匙摊子的阿姨。
五原路突然变得又短又长起来,短是因为,从头走到尾也不过20分钟;长是因为,形形色色的人与物,都能找到自得其乐的所在,过过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iii. 全家的味道是最朴实的安慰
来上海以前,我生活的小城市与我读大学的西部城市是没有这么多大大小小便利店的,24小时的便利店更是少得可怜。所以那时我还不太能体会,像是全家这种,对于那些每天奔走在朝九晚五晚七甚至晚十的上班族的“便利”。
其实全家的味道,并不是什么令人非常愉快的味道。
因为她混合了各种配搭,关东煮,杯面,速食便当,也许还有包子以及一些外带食物,像是煎饼果子啊,生煎啊之类。在朝阳的清晨有人在那里吃早餐,常常也会带着外面买的食物进去;在马路的热度逐渐散去的夜晚仍有人在那里食夜宵,要上几个关东煮安慰一下疲惫一天的胃。
关东煮也是样神奇的食物,从理论上来讲其实并不怎么健康,那么多东西就一直搁在一格格的小铁架子上煮;鱼丸花枝之类都是满满的淀粉;煮的汤里也全都是味精不遗余力贡献的味道。然而却时常忍不住还是想要去吃,站在柜台前结账时不知哪根神经就被那咕嘟嘟冒着香气的手抓了去。
其实我是非常讨厌密闭空间里食物的味道的。譬如公交车上的包子、葱油饼,那食物本身的香气像是分子发生了化学转换,在狭小的空间里唱起反调,无限拉长的音符,余音绕梁,经久不散,让人难过。
但全家的气味,却成了某种安慰。那些最简单的食物,那些稍微时间充裕一点或是想对自己好一点的时候就不怎么去吃食物,混在一起变成最接地气的味道,但又不同于小吃摊、麻辣烫,烟火缭绕着。
或许有那么一种可能,在深夜仍然能亮着的温暖灯光,从零食、咖啡到杯面速食便当的丰富品种,在孤独而又默默一人纠结改吃照烧鸡饭还是炒面的时候,发现也有人在那里独自吃一盒便当,在这种时候,找到了一丝浅浅的隐隐约约存在的认同。
最后一篇记录上海五原路的文章,由三明治作者Daisy写于一年前的夏天。你也可以点击阅读另一篇有关五原路的文章《在上海每一个晴朗的白天和夜晚,只适合和五原路这样的小路厮磨》,了解五原路的历史与这两年里的变化。
三明治的Mook《我们与我们的城市》现已出版,这是第一本以城市为经脉维度,讲述故事的杂志书,收录了若干篇诠释上海五原路之美的文章,也记录了台北的故事、厦门的故事、湖南某座小城的故事……
/ 我们与我们的城市,谈过这样的恋爱 /
这本书从策划、采访到出版,历时一年多
第一本以城市作为经脉维度,讲述故事的杂志书
记录了上海五原路、台北、厦门等城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