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偶虹《偶虹室秘藏脸谱》撷萃（三） 江洵注释

翁老的“画戏”，是从搜集、摹画、绘制开始，进而研究戏曲脸谱的艺术规律。翁老早年对于脸谱的爱好，是基于他对花脸表演艺术的酷嗜。孩童时代，他便从姨父梁惠亭先生和名票胡子钧先生学唱花脸。遇有粉墨登场，常烦盟兄刘连荣帮忙勾画。由于不甘旁人“彩画人头”之诮，遂尝试着自己拿起了画笔，揽镜濡染。稍长，从脸上勾画，激起探讨脸谱的来源、衍变、及艺术个性的兴趣。为便于保存，发展为纸上临摹，分门别类，装潢成册；有特殊扮相的，还加画盔头、髯口、服饰，以准确地纪其舞台风貌。

从那时起，“六戏斋”俨然变成了一间画室，彩笔鳞列，翰墨藻陈。他常常午夜在茶楼戏园观赏杨小楼、尚和玉、钱金福、金少山、郝寿臣、侯喜瑞诸京剧名伶的精彩表演，默记脸谱，不等戏散，便一溜儿烟地转回家门，挑灯拈毫，仔细摹画；潜心之下，不知东方之既白……京剧以外，还临摹搜集了昆曲、山西梆子、汉剧、秦腔、川剧、绍兴大班等剧种的名家脸谱。与北昆侯益隆、郝振基、侯玉山，晋剧乔国瑞（太原狮子黑）、张玉玺（张家口狮子黑）、彦章黑、马武黑、金铃黑，绍兴大班汪小奎、小恒珊等净行巨擘契交忘年，盘桓切磋。旦角脸谱，如北昆《棋盘山》的钟无盐、山西梆子《美人图》的丑姑姑等，亦收珊瑚于铁网，展珠玑于陋室。

1939年，翁老在创办“辛未社”票房，邀请四九城票友弦管试声期间，宛转托人，数经周折，终于搞到了一部出自清宫升平署“供奉”之手的《钟球斋脸谱集》，共七十二帧。鉴其谱式古朴简洁，知为同光故物，于是理其破碎之迹，施碧研朱，仔细摹画；并在册首郑重写到——

予喜脸谱如痂嗜，旁搜博采不遗余力。虽得旧本多种，均不惬意。昨有人以钟球斋脸谱旧本见示，云系供奉王翁所藏。本多破碎，谱共七十帧。有迷离不可辨识者二，实存六十八帧。予鉴其笔意形象，知为同光间物，距今将百年，确信不伪。虽索重价亦思得之。几经商磋，始得碧纱笼焉。其中如东天门、彤华宫、钱塘龙战、共工触天等，其剧其谱早已杳然不传。今得窥豹一斑，见龙一爪，弥足珍也。冬窗多暇，红泥活火，坐对梅花，痴人寂寞。因施碧研朱，珍重摹写，两月始成。时予所编之《鸳鸯泪》、《美人鱼》诸剧，已由玉茹、金鹏、金璐、玉让诸生上演。案头画剧，台上演剧，岁月有知，当笑予之终为剧役也……

▶《草木春秋》本自清代云间子集撰之小说《草木春秋演义》，据翁偶虹介弟翁袖天先生介绍，《草木春秋》系清宫“四大传奇”之一，剧演汉王刘寄奴执政，胡椒国国王巴豆大黄谋反，为汉帅金石斛所败。剧中地名、人名皆以药命之，文甚奇突可喜。此剧戏本未见有传，而鼓词尚存。

巴豆即胡椒国国王，其脸谱为黑色花脸，于一笔黑通天中，勾卷云一道，眉子勾灰，内实黑蝠，鼻孔上耸而下行，光嘴岔，颊上勾大月牙，示一脸横肉。谱作剑技弩纯之势，特显虎狼之威。

▶剧情见《草木春秋》。红山药脸谱为红色花脸，其谱双眼上耸，眼梢极短二卷，眉、鼻、印堂等处皆勾蓝，嘴岔勾紫，色彩搭配极为炫目。此谱亦可与《忠义璇图》之童猛通用。翁袖天先生撰文中，曾言巴豆与黄芪脸谱得自沈蓉圃遗稿，而未提及红山药。翁偶虹先生《花雅五十丑》册页，犹收录黑山药一谱，为丑扮，脸勾白豆腐块，揉烟子。

▶《劝善金科》是清宫大戏，全剧共二百四十出。源自《目连记》，本于《大藏盂兰盆传》，主要搬演西域大目犍连尊者救母事迹，而假借为唐朝故事。剧演王舍城善人傅相素行善举，逝后登仙。其妻刘氏，听信蛊惑，开荤饮酒，烧毁斋房，堕于地狱。其子罗卜，西天参佛，拔救刘氏于泥犁。其剧旨在以佛事惩戒人心，使人思忠思孝、恪尊王化。

大鬼脸谱为黑色鬼脸，正额勾画骷髅，眉如剑、眼如卵，鼻孔朝天、锯齿獠牙，作凶神恶鬼之相，极状其怖。

▶《五牛分尸》本自明代冯梦龙所撰小说《东周列国志》。剧演战国时期，秦孝公为图霸业，任用商鞅实行变法，秦国骤强。孝公死，惠王即位，公子虔诬商鞅欲反，商鞅无所逃，反秦被擒，受车裂而死。

商鞅脸谱为蓝额白膛元宝脸，眼梢下垂，鼻孔外翻，满面枯纹，相貌丑陋。此谱用春秋笔法，以丑恶之貌状其天资刻薄、贵尚谲诈，挟持浮说、诈设酷刑，卒受恶名於秦，致遭以车裂极刑。

▶蛊王脸谱为象形脸。所谓“蛊”者，即毒虫也。既曰“蛊王”，必能御毒虫无数，故此谱集绘五毒于一面，脑门蛤蟆、鬓角蜈蚣，左颊蝎子，右颊蝎虎，正中赤蛇盘旋，自鼻梁至下颌，手法直白，不求深意。此剧为端午应节剧目，亦可列入“傩”之范围。

▶白骨禅师脸谱为白色象形脸。既曰骷髅，又为禅师，此全印在眼瓦之上。僧眼特征，即是尾部圆收，此谱巧借骷髅眼窝之形，与僧眼瓦之形相合，囊而括之。嘴部先以红笔画一细缝，然后以黑笔均匀勾出八笔锥形，压于细缝之上，锥形之上，复压一金点子，则齿豁唇外，碎如玉栉之相，直似磨牙噀血，又岂肖真而已。脑门处勾一赤金卷云，此则象征一团血污之意。

▶黑面鬼脸谱为黑色鬼脸。其谱脑门勾黑，双眉高耸，将额际至鼻端挤成黑通天，黑通天上端勾三笔金点，鼻头上复勾一笔金点。双眉勾紫色缀金点子的榛椒形，上眼睑勾尖角，下眼睑勾两个小半圆，略似桃形，嘴岔呈正元宝形。此虽鬼脸，却勾得一丝不苟。

▶邱疆脸谱为肉色脑门蓝膛歪脸。左眼呈三角形，眼角上挑，眼梢如燕尾，眼瓦之上，勾蓝色眉子，眉头勾圆，眉梢下扫，歧开三笔，如随风火焰，眉中勾一红痣。右眼取左眼互峙之势，眼角勾圆，眼梢上挑，眉子则以油黑勾极细一道。鼻窝亦勾左尖右圆之形，两颊各勾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