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出去的话说完,接着前面说这样的题材,如何能够写得有诗意。我的体会,一种,来于用欣赏的态度写所见所闻;另一种,来于用伤痛的心情写感慨和眼泪。
前一种,人各有见,估计有的人会不同意。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我说我的。记得每次读这样的文句:
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难解,疑有误字),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
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楔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
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十)则卑下之,伯(百)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
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芋),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喜。
心里就不只是得所知,而且有所感,禁不住为世道,为人生,更常常联想到己身,而深深慨叹。慨叹可以来于知;而深深,我以为,是来于作者心中和笔下的深情。
再说后一种,简直可以说不只有诗意,而就是用散文的形式写诗。如下面这些就是这样:
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由此观之,贤人深谋于廊庙,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归于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
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
是故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
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湊,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
表面看是推崇富厚,以至于说长贫贱而好语仁义亦足羞;而其实,这是抒发伤哉贫也的感情而至于愤激,情深,所以应该看作散文形式的诗。如果这种看法不错,我们就会想到一个值得惊讶的情况,是太史公的文笔之妙,竟至于如何枯燥的题材也可以写得富有诗意。《史记》之后,正史由《汉书》起,食货志不少,就不再有这样的妙笔,所以我们读《货殖列传》,就不免有广陵散之叹。
正如《伯夷列传》,这妙笔也会对我们有所启发,这是,枯燥的题材也可以写得不枯燥,办法是注入自己的深情,以求引起读者的心灵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