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夏天,受上级指派,我和另外一名同志专程到中国科学院成都分院,了解成都生物所原所长、著名植物学家刘照光的事迹。刘照光同志已于2001年12月1日病逝,生前曾为西南部的生态平衡、生物保护、开发和利用做了大量工作。
在了解刘照光同志事迹的同时,我第一次听到了他和他的科研团队,以及众多科技工作者为保护九寨沟而做出的实实在在的努力与贡献。听来既令人后怕又令人庆幸。后怕的是,要不是刘照光等科学家的竭力保护,九寨沟这块地方以及“九寨沟”这个名字虽也许一直存在着,但绝不会为广众所知,因为九寨沟的绝美景色早已荡然无存,人类压根儿就不知道地球上曾有过这样一处难得的绝佳胜景;庆幸的是,幸亏有这么多的科学家一直在行动着,用他们的知识、理性、责任及不屈不挠的精神,成功地护住了这片人间仙境。
这个令人难忘的往事要从20世纪的50年代开始讲起。
在九寨沟的原始开发与保护性利用之间、愚昧与科学之间曾展开过一场没有相约的竞赛。虽然竞赛的双方都是在为国家做事,但由于双方在价值观、方法论上存有天壤之别,因而所采取的手段便大相径庭、南辕北辙。值得欣慰的是,虽然保护性利用与科学的脚步在这场竞赛中起跑稍慢了些,其中又遭遇了许多的艰辛、碰壁、阻挠,但最终还是赢得了胜利,彻底遏制了原始开发与愚昧的脚步。
以下便是在这场竞赛中所发生的不为多数人所知的历历往事。
——20世纪50年代,四川省林业部门派出的森林资源调查队发现了九寨沟丰富的森林资源。1960年,四川南坪森林资源调查队再次进入九寨沟进行考察并作出考察报告:这里可以建一个大型森工局进行采伐。
——20世纪60年代初,刘照光等成都生物所的科研人员在四川南坪县进行植被调查时,首次进入到九寨沟边缘地带。
——1966年、1970年,九寨沟丰富的森林资源一下子吸引来两支队伍、近千人的伐木大军。他们携着油锯、开着重型运输机,先后进驻九寨沟并成立林场。目的很明确也很单纯,就是要大干快上,将这里丰富的森林资源变成数量巨大的木材并运出沟外,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至于水土保护、植被保护、环境保护、风景保护等等,他们都一概不知。事实也正是这样,如果当时有人给这些林场领导、伐木工人讲什么环境保护,他们也许会笑掉大牙,不懂你讲得是哪国的事情,也许还会给你扣上一顶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大帽子。
——1969年8月,成都生物所的科研人员印开蒲、溥发鼎、胡隆基等3人在进行四川省薯芋资源调查时,在南坪县工作人员的引导下,重点对九寨沟进行了考察。当时虽已有林场进驻,但伐木工作刚刚开始,还未形成规模。
——20世纪70年代上半叶,两个林场已开展大规模的采伐工作,且已向纵深发展,公路已修到则查洼沟的上季节海附近。九寨沟每年有10万余棵大树被砍伐。九寨沟在哭泣;九寨沟的森林在哭泣。
——1975年,四川西部植被状况调查工作恢复,由中科院成都生物所、植物所科研人员、四川农业大学教授共五人组成的考察组,专门对九寨沟进行了调查。他们看到的景象是,大规模的采伐工作使得沟内满目疮痍。考察工作结束后,忧心忡忡的科学家们立即向阿坝州、四川省有关部门、有关领导介绍情况,并呼吁,立即停止砍伐。建立自然保护区。但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年代,科学家们的声音显得那么的微弱,最后还是被无知与无理所淹没了。
——20世纪70年代中叶,九寨沟两个林场采伐速度加快,则查洼沟已采伐至长海,日则沟已采伐至剑泉一带。
——1978年7月,成都生物所的印开蒲等人第三次进入九寨沟。此时,沟内森林被采伐和破坏的现状已触目惊心。诺日郎瀑布、五彩池附近的森林已基本被砍伐光。由于失去森林的庇护,长海、五彩池等海子的水位急剧下降,108个海子中已有三分之一干涸。
——印开普回到所里立即向刘照光等领导进行了汇报。在研究所刘照光等领导的支持下,结合在四川植被调查工作中了解到的其他地区的情况,印开蒲于1978年8月26日撰写了《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所关于建议在四川建立几个自然保护区的报告》,报告中建议将九寨沟列为第二个急需建立的保护区。但此报告受到当时四川省个别领导的指责,认为否定了建国以来党的林业政策和党领导下四川林业战线所取得的辉煌成就。因而坚决反对上报。
——1978年10月,时任中科院成都分院的马识途院长不顾一些人的阻挠,顶着极大的政治压力,亲自将该报告送到中国科学院,并向方毅院长做了口头汇报。中科院对此报告非常重视,于同年10月17日以“[78]科发一字1661号文”将成都生物所报告转送农林部。
——1978年11月初,农林部林业总局有关领导和四川省革委会副主任刘海泉电话通知四川省林业局和成都生物所,要这两家单位共同就关于在四川建立自然保护区的问题正式向四川省革委会打一个报告。经协商由生物所印开蒲执笔撰写报告,报告经林业局胡铁卿作修改后,由两家共同上报四川省革委会。在报告中首次对九寨沟自然保护区的四周范围和面积进行了确定。
——经过农林部林业总局保护司、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所和四川省林业局等部门的共同努力,1978年12月15日,国务院“国发[1978]256号文件”,批转了国家林业总局“关于加强大熊猫保护、驯养工作的报告”,文件中正式批准建立九寨沟等4个自然保护区。
——1978年前后,基层林业部门对九寨沟森林的采伐不仅不收敛,反而更加大了力度。如果说在国务院批准建立自然保护区之前还有情可原,但在这之后仍大肆采伐,不知是孤注一掷,还是没有得到上级的文件精神?
——针对上述情况,印开蒲又撰写了“四川森林资源开发利用上存在的问题及其后果调查报告”, 报告首次提到了四川森林采伐过度带来的严重生态危机问题。新华社记者贺晓林据此撰写了“岷江上游乱采滥伐森林恶果严重”一文,在1979年1月的《新华社内参》和《人民日报》上刊登。文章称:“这种现象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改变,那么,岷江断流、气候失调,天府之国的米粮仓就要在我们这一代断送掉。”调查报告及文章引起了中央和四川省领导的高度重视。在社会的共同努力下,终于在1979年初停止了对九寨沟森林资源的采伐并建立了自然保护区管理机构。
至此,九寨沟后来发生的事儿大家就比较清楚了:管理越来越上档次,发展越来越好,景色越来越美。是我国公布的第一批国家级重点风景名胜区。1990年,九寨沟被列为“中国旅游胜地四十佳“之首。1991年被列入联合国《世界风景名录》。1992年12月又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正式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2007年5月8日,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旅游景区经国家旅游局正式批准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
今天,当我们到九寨沟游览时,一方面欣赏美景,另一方面也不妨找一找因昨天疯狂采伐而留下的一些痕迹。
首先找一找,九寨沟景区内还有多少原始森林?
今天的九寨沟虽森林广袤,但在其可至的大部分景点中,很难见到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所见多是这些年加强保护而成长起来的次生林,抑或是人工林,只在日则沟顶端才能真正得见难得一觅的原始森林。站在日则沟原始森林的边缘,如果了解九寨沟的历史命运的话,你的心情一定会由晴转阴,将在其它处得到的无限愉悦演变为此时的不尽惋惜。近前的脚下有一些倒毙多年的原木,横七竖八地躺倒那里,树干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仿佛在以历史见证者的身份述说着当年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往昔。间或看到一轮轮巨大的树桩像植物界的骷髅一般,揭示着历史上曾在这里发生过的对植物界的大屠杀。但我们总算还能在九寨沟见到真正的原始森林,这已是实属不易了。遥想当年,如果不是理性的科学家们的一再呼吁,眼前的森林恐怕也早已变成木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服役多年了,甚至早已变成柴薪,一把火将它们付之一炬,从此不知灰飞何处。
然后再去找找海子里的大树。
在游览过程中你还可以发现,许多深可见底的海子里,也许会看到一些长满青苔的枯木。其中就有一些是当年的采伐工人操作不小心,树伐倒了,却滑进了海子里而无法捞上来。也无须捞,森林里有的是大树,不差这一棵两棵的。因此,它们就永远地沉睡在了海子里。经常见到有人写文章,用诗一般的语言,赞美九寨沟的一切,其中也包括水中的枯木。当我看到这样的文字,真不知该怎么评述,只能说这些笔者不太了解九寨沟曾发生过的一切。这些沉睡水底的枯木是那个时代疯狂的代价与陪葬品,观者当哭而不能歌呀!
还有一处最重要的遗迹,那就是沟里的公路。该如何评价这些公路呢?
九寨沟里的公路也是当年乱砍滥伐时的产物,起码它的基础是当年修建的。当年经过这些公路运出了多少木材是可以统计出个大概的:每年运出10万棵原木,开采将近10年……好在,今天的它已改邪归正,正以饱满的热情,尽心竭力地为游客服务着。就算它将功补过了吧!
环境问题思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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