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最近大家都被这两件事刷屏。
台湾作家
林奕含
,早年被补习老师性侵,长期饱受抑郁症折磨,2017年4月27日上吊自杀。
自杀前两个月,她以亲身经历为参照,推出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那年的教师节思琪才13岁,这个世界和她原本认识的不一样。
老师说爱我的方式是将阳具塞进我嘴里,老师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礼物,却残忍地折磨我的身体。
他选择硬插进来,而我要为此道歉。
自杀前八天的采访中,林奕含说:这是一个关于“女孩子爱上了诱奸犯的故事”。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因为你爱的人要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么?
性侵,让林奕含不再相信任何人,也无法相信文学艺术本身。
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个情话是“言有所衷且思无邪”浩浩汤汤已经超过中国五千年的语境和传统。
我的整个小说,从李国华这个角色,到我的书写行为本身,它都是
非常非常巨大的诡辩
,都是
对艺术所谓真善美的质疑
。
她说:这个故事折磨、摧毁了我一生。
林奕含父母,5月5日发表声明: 还有三名女学生遭到同一位老师的伤害。
无独有偶。
林奕含事件后不久,北京电影学院的
阿廖沙
借朋友
@宋泽尘Leslie_AM
的微博发声:
自己曾遭班主任父亲性侵,且因为维权在学业上被班主任、系里老师为难,最后没拿到毕业证。
性侵,再次成为国民话题。
这条微博下,有接近15000的跟帖和将近40000的转发表明,人们开始迅速站队。
有人质疑受害女生炒作,质疑她的品质和作风。
有人选择相信老师——为人师表,绝不会做这种事。
更多的人批判施暴者,批判不公的体系和权力阶层……
说实话,都似曾见过。
为什么我们总这样?总是在事后怀疑、悲愤、斥责、观望?
最后,受害者却死的死,疯的疯,边缘的被边缘……总是于事无补?
Sir想冒犯地说一句,
这种“于事无补”,与你、我、每个貌似与性侵无关的人,都有关。
还是借一部电影,聊一下为什么。
看看“性侵”,是
如何用有形的房间侵犯她的身体,又是如何用无形的房间禁锢她的灵魂。
《房间》
Room
无论摄影师怎样用柔和的光和小清新视角去美化,你得承认,这就是一个肮脏狭小的房间。
斑驳的墙、一个马桶、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方块大小的天窗。
没有活动的空间,没有清新空气,没有阳光,有的是老鼠、蟑螂和蚊子。
住在里面的女人乔伊,像一个病人。
这个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房间,是一个犯罪场所。
乔伊,被老尼克囚禁了七年,性侵了七年,在这期间,生下了儿子杰克。
等到杰克五岁时,妈妈乔伊告诉了他真相:我是被老尼克骗来的,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
叶子枯萎后是黄色的,鳄鱼松鼠都是真的。
除了我们,还有其他的人,他们也是真的。
然后,母子决心逃跑。杰克通过装死,被老尼克抱出去抛尸,在卡车上,他牢记妈妈的话。
遇到停车空挡,马上跳车呼救。
他成功了,老尼克被捕了。
但他们解脱了吗?
不。一个无形的房间,从这一刻,建起了。
一开始,儿子杰克也不适应外面的世界。
他不敢和人对话,听到电话铃声会吓一跳,见到阳光的第一感觉,是恐惧。
好在他才5岁,医生说他所有的观念还没定型。
所以他很快融入了新生活,学会了对外婆说“我爱你”,学会了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
对他而言,走出了有形的禁室,是新生。
而妈妈乔伊呢?
面对记者,乔伊仓皇而逃;
面对父母,她愤怒地质问:妈妈,为什么是我?!
如果不是因为你总是教导我要对人友善
,我怎么会听信老尼克的谎话,跟他进屋。
面对人们?呵呵,这是多么难面对的一群人们。
人们关心她、怜悯她、议论她,然后……疏远她。
我是馊掉的柳丁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人看得到也没人需要的北极星。
(摘自《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
电影里的七年后,乔伊逃出了房间。
现实里的九年中,林奕含远离了加害人。
但此后的人生,她们陷入一个面积更大的黑房间。
走不出的乔伊,终点是疗养院。
走不出的林奕含,终点是死亡。
这带出了一个戳心的问题——
她们走不出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黑房间?
这个无形的房间,为什么每一个切面,都宏大而颠扑不破?
直到读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Sir才几乎看清了这个房间,也看到了它的每一堵墙。
第一堵墙,叫:“无知”。
《初恋乐园》中,房思琪在日记里回忆第一次被性侵。
她用蓝字写:
我下楼拿作文给李老师改。他掏出来,我被逼到涂在墙上。老师说了九个字:“不行的话,嘴巴可以吧。”我说了五个字:“不行,我不会。”他就塞进来,那感觉像溺水。
接着又用红字写:
为什么是我不会?为什么不是我不要?为什么不是你不可以?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这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约成这第一幕:他硬插进来,而我为此道歉。
房思琪不懂,为什么是“我不行”而不是“你不可以”?
《南方人物周刊》在2016年文章《性侵之后》中,采访过几名性侵受害者。
她们成年后再回忆当时的情况,说法相当“
房思琪”:
一个说:
男人让她抚摸他的身体,“照做就是在帮忙。”
自小被教育要乐于助人……便照做了。不明白抚摸意味着什么。
另一个说:
我有模糊地拒绝,“不要吧”……
没法理直气壮
。
你看,未成年受害者大多不懂何为性侵,那么,便很可能也不懂,她们经受的是一种恶。
这样就更无从谈到,什么是自我保护,什么是反击。
而孩子无知,恰恰是因为大人不想她们懂。
《初恋乐园》中,房思琪被性侵后试探着问父母:
房:
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
房母: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
“父母将永远缺席
。”
其实缺席的,又何止是房家父母?
就在今年3月,网上对
《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声势浩大的抵制,足见中国父母的意识水平。
这本教材教小学生说“不”。
家长get到的重点却是,孩子太小,内容太露骨。
现在小学二年级就开始学习(这个)了吗?
终于在家长们团结一致的吐槽下,教材被学校迅速收回。
这些家长肯定没看过《初恋乐园》中这么一段话——
思琪:我有时候想起来都不知道老师怎么舍得,我那时那么小。
李国华:
那时候你是小孩,但我可不是。
不要嫌弃性教育早,因为性侵者,从来不嫌你孩子小。
这道叫“无知”的墙,把守的卫兵不是别人,正是同样无知的家长。
第二堵墙,叫:
耻感和爱。
《初恋乐园》
中,房思琪试探父母:
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不认识。”
“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
因为无知而产生的所有性疑问,在周围人的拒绝解答中,化为了无法出口的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