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赵小丁监制,
于广义、于秋石
执导的东北复仇喜剧电影
《一雪前耻》
已于中秋上映,乔杉马丽携手东北喜剧人席卷全国影院,影片将喜剧类型与犯罪类型相复合,用轻松幽默的喜剧笑梗串联一个燃爽解气的复仇故事,在首映现场,观众笑声不断,影片更是被誉为“中秋惊喜,合家欢首选”。
而在喜剧外壳的背后,导演于广义、于秋石多年深耕东北叙事、在扎根山林的纪录片拍摄中见闻众生百景,在谈笑家常中挖掘剧作灵感,二人是真正了解东北市井生活的创作者,并通过影像将东北小人物的形象呈现得活灵活现,情节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似乎曾真实发生。
本文采访了导演于广义、于秋石,从创作历程与经验的角度详谈电影《一雪前耻》影像背后的故事。
于广义,男,1961年生于黑龙江,1990年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中国导演、编剧。代表作品 《⽊帮》《小李子》《光棍》《跳⼤神》。
2004年开始电影拍摄,深入家乡长白山林区,历经十余年,抢救性的记录即将消失的东北民俗文化,完成了系列民族志纪录片。持续拍摄伐木人这一群体,关注大时代背景下小人物的情感与命运。作品几十次入围国际电影节,并屡获大奖。
2024年9月15日,执导的东北复仇喜剧《一雪前耻》全国上映。
于秋石,女,汉族,中国籍,1987年生于黑龙江大庆,导演、编剧、画家。作品曾入围洛迦诺电影节、鹿特丹电影节、阿姆斯特丹纪录片电影节、温哥华电影节、尼翁电影节、香港电影节、迪拜电影节、全州电影节、东京FILMEX电影节、俄罗斯彼尔姆电影节、澳大利亚悉尼电影节、维也纳电影节等近百个国际电影节并获十多项大奖。2024年9月15日,执导的东北复仇喜剧《一雪前耻》全国上映。
二位先前是从事的是人类学研究和纪录片创作,但本片是一部类型风格非常鲜明的剧情片,请问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两位开始转向剧情片创作的?
于广义:
我在黑龙江南部五常县山河屯林业局的林场长大,自小酷爱绘画,甚至达到一种疯癫的状态,于是怀揣着进城就能够学习绘画的梦想,我选择去当兵,结果又走到中蒙边境,走进了一个更大的山沟。我在那里当了三年兵,掏山洞干了两年,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走进了一所文化馆,从此开始了我学习绘画的生涯。
因为那时部队驻地还没有通电,影片中那些停电的、点着蜡烛的场景就是我当兵生活场景的真实写照。我做板画多年,在这个期间获得来中国美术学院(当时叫浙江美术学院)的板画系进修的机会,直到2004年,听说家乡的“百年伐木”就要结束了,我就回去开始拍摄纪录片。
我的第一部纪录片作品是《木帮》,随后又完成了三部作品:《小李子》、《光棍》、《跳大神》,那个时候我的女儿正在考大学,从第二部作品开始,后面三部作品我的女儿都一直陪同我完成拍摄、剪辑和外联工作。后来为了工作方便,我回到故乡盖了一间房子,带着妻子和孩子在那里住了十六七年,在此期间,我入围过几十次国际电影节,并在其中拿过大约十六次重要的奖项。
《一雪前耻》是我们为了转型拍摄的第一部剧情片,其实不论是绘画还是纪录片或是商业电影,它最终表达的是我们心中的那股气——“有话想说”。在此期间,女儿给了我很大帮助,我只是衍生很多桥段与故事,而秋石她毕竟是年轻人、80后,她了解这个市场,也懂得与外边人沟通,所以在这部电影中我女儿秋石起到了一个非常大的作用。
导演于广义与于秋石在电影《一雪前耻》美院站放映现场
于秋石:
我们从事纪录片创作大概已有十四五年,一直以来,我们都希望投入心血和时间完成的作品能够被更多的观众看到,因此我们之前也参加过西湖纪录片大会。逐渐地,我们想到或许可以尝试换一种方式,来把我们心中有趣的东西表达出来,于是也就一点点形成了今天的这个故事。一路走来也是比较幸运,我们真的把它给拍出来了。
两位导演是父女搭档指导电影,你们既是亲缘关系,又有两代人之间观念的差异,可不可以分享一下是否存在这些碰撞的时刻,又是否有其他的人或事给二位的创作带来影响呢?
于广义:
当然有这样碰撞的时刻,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俩在剧组“干仗”,吵得不行,有一次我俩在剧组闹矛盾,气得三天不说话,到晚上的时候,秋石突然想起来说“我爹还没吃饭!”,然后又来给我送吃的。
此外,这个剧本的产生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我们电影学院的刘智海老师。在我关于剧本的念头还没有形成文字的时候,一次来杭州,我借了酒劲把这个故事讲述给刘老师听,当时他坐在我的对面。一开始我是坐在那里讲,然后觉得坐着讲东西兴致不够,我立刻站起来,觉得还不够,我就在屋子来回转,在讲得差不多的时候,刘老师一拍桌子,轰然站起来说:“老于!这是一个很商业又很有特色的类型片,我喜欢,你得把它弄出来。”
于是我就带着这么一种来自母校和挚友的信念,回到东北去,随后一写五年,终于将剧本写出来。这个转型的过程确实是艰难的,有几次写得不顺,让我简直想哭,但我转念一想,我的精力太旺盛了,如果一停下来,我无事可干更难受,这时我请到付頔和张迅加入我的编剧团队,他俩都是我们大庆人,也了解这里的生活,于是就这么一步步的走过来了。实际我们父女从心底都特别感恩中国美术学院,我们这次回来,等于是向母校来汇报的。
在片子里面出现了很多东北的景观,在拍摄的时候您是怎样去处理这样的景观呢?
于广义:
我出生在大兴安岭,两岁以后又回到到了黑龙江南部的五常县,一直都在最寒冷的环境下生长。寒冷是老天爷给我的礼物,那种封闭和寒冷的感觉让我体会到了人生中另外一个可能:人在那样的环境下会变得极端原始,脑子好像都被冻住了,在寒冷当中人见面是不打招呼的,眼神飘忽着就走过去了,或者是骂一句,这已经是最好的问候。
那时候人们到朋友家做客,会用脚来踢门、踹门,之所以用这么原始的方式,是因为他们在这样一个特定的环境下就是如此生活的。包括当时东欧这一片地域空间的环境氛围也是这样,它和我们黑龙江是在同一个时代背景下,当时都是计划经济,人们面对着一个社会的变革和转型,内心会若有所失,实际生活中也会失去很多,在一个时代的转型期,人们产生的一些问题也都非常接近,我们带着这样的一个思考完成这部作品。
这种地缘性的特色是如何考虑的,为什么想从类型化的表达去展示不一样的黑龙江?
于秋石:
我们的目标很明确:我们要做一个类型化的商业片,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必须提供观众未曾见过的元素,以激发他们的猎奇心理。以复仇为事件基础,加入大庆独特的工业化环境,这是我们想选择的独特视角。
很多观众在影院看到东北的电影基本上都是表现衰败、没落,或者整个东北的经济形势有点往下走;然而,在这部影片的定位上,我们并不想体现这些东西,因为我们生在大庆、长在大庆,我自己并未觉得大庆的发展在下滑,我觉得大庆一直有着共产主义的美学、共产主义蒸蒸日上的独特魅力,大庆的人们性格上也有非常钢铁硬汉的感觉;包括我们影片里中国这种小人物,他其实是怂了一时,但是他不能怂一辈子。
因此我希望影片呈现出的感觉是积极向上的,包括东北话的使用……我们其实还是更希望能体现一些别人在影片中没看到过的东西,向观众展示我们熟悉的、也是我们自己内心比较热爱的东西。
修车厂一开场的车的头灯的设计,像这些陈设道具,你们当时是在哪里有碰到过类似的场景,然后产生这个灵感,还是说到了现场才发掘出来的呢?
于广义:
屋里挂的车灯是到现场发现的,我们拍摄的那条街,它是存在了三十多年的汽车修理一条街,在这个基础上,加上美术部门的一些想法进行设计,修理厂本来是不会那么繁琐地做那么设计。那个大门是我的编剧张迅设计的,当时设计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剧情中要把它撞倒,一定需要呈现它的破坏性和力量感,于是开始想什么东西既便于施工又有重量感,然后就想到用些废油桶、铁罐子,它那个体量感会出来。其次就是在整个影片对北方工业环境的呈现中,是有确定基调的,从这条街到这个修车铺的大门的视觉造型都是想按照这一基调,往赛博朋克的方向走。
于秋石:
因为它跟大庆的整个工业氛围、和这个气质是一致的,我们所有的视觉符号都是要往一致的方向上去做,要赛博朋克。磕头机、修车铺、大烟囱、这都是我们要强化的。
于广义:
在这一条街上,他是个外来闯入者。老大的主线是复仇,之所以在主线中闯入这么四梁子一个人,是因为他承担着“激发事件”的作用,每次他出现的时候,这事情就走向失控了。他嘴说话不干净,行为很不文明,处处惹人嫌,但他没有干违法的事情,就这么一个人物,每一个人物都有生活原型,他也一样。
于秋石:
他在剧作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他就是一个在剧本中的“X因素”,在这个剧本中,他起到了很多的推动作用,他是来打岔的,老大要复仇,他便一直在打岔,老大本来今天晚上就准备去干这个事,他“啪”给岔了,因为我们这样一部关于复仇的电影,如果单纯按照复仇的路径去呈现,也不够有趣,必须在这个过程中加入这个因素,起到一个“变量”的作用。
于秋石:
演员会有看剧本和人物小传,也会跟导演在一起沟通,到现场的时候,我们就按照剧本走戏,在我看来,导演其实到了现场,就该少说一点话,因为演员他得相信这个剧本,这个角色才能够真正表演出来,如果这个东西全是你强加给他们的,他们就缺少了二次发挥的空间。
其次是,最终的剧本和分镜头脚本是我们基于这个故事、剧本和人物小传,以及之前我们一次又一次讨论剧本的结果,在拍摄的时候,我们已经不需要纠结于刻意设计哪一场戏,演员只要相信(剧本里)这个人、成为这个人的时候,他自己就知道如何表演,演出来这场戏都会比导演想象得好。
拍摄中,在我们见到剧组所有演员的表演以后,我会发现,其实有一些我们并没有写得足够生动的角色,他们来了以后反而让这个角色特别加彩,我们导演做得更多的是在情绪上引导他进入情景,以及梳理前后场的剧情、逻辑关系。
这个剧本写了好几年,你们最初的这个灵感是如何延伸成一个完整故事的?
于秋石:
灵感最原始的状态如何延伸,也是我们创作初期很棘手的问题,因为灵感只是第一步。在我们看到那条街的时候,其实并未觉得这是个困难的事,我们在那条街上走,从我们家那条街走到后面那条街,觉得它特别像无人区,有着经历了繁华、鼎盛然后走向衰败的故事感……也不是衰败了,它就是动迁了,那条路因此形成了一种具有东欧美学的荒凉感,也特别有西部片的气质,远处停放着那种“磕头机”,还有一些放牛的、放驴的人们,经常从这走过,驴和牛都认道了,我们觉得这一切非常有意思。
这就是绘画给我们带来的东西——我们其实是比较画面先行的。甚至我们俩今年夏天出去勘景时,心里还有一些场次并没有想好拍摄的位置,我们就这么带着寻找灵感的态度去勘景了,然后在目之所及的景象里面,我们代入情节,当想象中的情节真的从视觉上刺激到我们的时候,灵感便生发出来。从前我看张艺谋导演的一个采访,他提及有一些编剧是人物先行,有一些是故事先行,然后张艺谋也画画,他就是视觉先行。我们俩也是视觉先行的,倾向于感官的本能。
于广义:
要学会讲故事,需要特别关注社会底层人物,关注他们的行为方式、他的语言方式,不要认为我们是城里人,就一定要书写城市的故事,然后认为农村边缘社会跟我们没关系,这是大错特错的想法。中国有趣的故事大多是从社会基层生长出来,因为我们本身就是一个农业社会,无论时代发展得有多好,我觉得最本质的东西仍然会在真实的、基层的社会生活里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