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这个概念在中国基本是从20世纪开始的,事实上作为一个全球性的纪年概念,也只是在20世纪才普遍化。总的来说,我们对历史的总结并不是从18世纪的启蒙运动的时代、18世纪晚期到19世纪英国工业革命和法国革命所奠定的19世纪,发展到20世纪。我们人类历史的叙述其实是通过20世纪回溯的过程,18世纪、19世纪或者之前的历史是通过20世纪自我界定被界定下来的,并不是一个自然产生的历史。
可是一直没有一个历史时代可以用一个世纪这样一个基督教的纪年——所谓的格利高里历的纪年来加以清楚地描述,18世纪史、19世纪史、几世纪到几世纪史,这都是世纪的历史,但是事实上所有这些叙述都是20世纪的时间观念的一个产物。但是我们很难把一个历史时代和时间精确的100年联系起来,所以历史学家们常常用“长世纪”和“短世纪”来描述历史。最典型的一个关于长世纪的论述,就是杰奥瓦尼·阿瑞基(Giovanni Arrighi)写的《漫长的20世纪》。
20世纪它不只是一个对于时间的界定,用中国思想的概念来说是对一个时势、一个独特的历史情境的判断。20世纪或者“世纪”这个范畴的到来是和一种独特的自我意识相关的,就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在旧的时空框架下把握现实的复杂性,才会需要完全新的范畴、完全不一样的时空概念,如此才能把握新的条件。因此,20世纪的概念不只是一个分期的概念或时间的刻度,而是历史行动者对于当下时势的把握、行动根据的判断,一切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理解都要在这种剧烈的历史意识或者时势意识的变迁当中来重新组合。
“世纪”这个概念进入中国,首先是传教士翻译圣经的时候,用“创世纪”这样的范畴。但是“创世纪”的范畴很早就有了,为什么从来没有把它沿用于对历史时间的标记?这跟欧洲的思想有关系,也就是说中国的世纪诞生跟欧洲的“世纪末”有非常深的关联,因为这个时期欧洲思想当中把世纪作为一个主要的意识,这在19世纪的晚期才出现。所谓的fin de siècle(“世纪末”)的意识,不只是一个颓废的唯美的意识,它是在科技和政治领域,标志着帝国主义的知识,尤其是地缘政治学的诞生。所以“世纪末”在这个意义上是什么?是什么样一个时代?就是地球作为有限空间时代的到来,地球再也不是作为无限的空间,而是一个有限的空间。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作为一种新的时势的意识,20世纪就是在广阔的背景下,从边缘走向中心。无论说它是长的世纪,还是短的世纪,都不是一个客观的分析的方法,而是一种对独特时势的把握,来重新确定历史行动者的主体行为。所以世纪的降临是一个事件,启用这个时间的概念正是为了终止旧的时间概念。从而20世纪不可能从先前的时间概念中自然地衍生或发展而来,既不可能从王朝纪年、黄帝纪年、孔子纪年等时间序列中来说明这个概念,也不可能从18世纪、19世纪和20世纪的时间序列中去把握这个概念,一切其他的时间概念都将在这个时代被重构为20世纪的前史。所有这些都是在这个时代被重构为20世纪的前史,而不是说20世纪是这些时代的自然的延伸。所以20世纪不是它的前史的结果,而是它的前史的创造者。20世纪在整个的历史上,尤其在中国历史上,拥有一个独特的地位,也正是这一点使得无数的历史学家不知道如何理解20世纪,创造了认识论上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