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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怕死”的妈妈,决定给孩子进行死亡教育

三联生活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24-09-07 21:00

正文

本文系读者投稿,来稿请投至:

zhuangao2@lifeweek.com.cn

文|读者:晓萧
我和母亲曾经“探讨”过一次关于死的话题。时间大约在16年前,发生在我去大学之前,整场对话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妈,给我买机票的时候别忘了买份航班意外险。”

“闭嘴,不要胡说。”

母亲的表情严肃、语气生硬,仿佛此时房间的上空盘旋着一股不可知的力量,会将我们的谈话偷听去并且助力一把。我自然是马上闭了嘴,根据老家的习俗,此刻我需要找到一块木头,虔诚地摸三下后,再“呸呸呸”三声,就能避免不吉利的事情真的发生。这段甚至没有出现“死”这个字的简短对话,就这样仓促结束了。

《小敏家》剧照
我从小并没有接受过“死亡教育”,孩童时,在听到大人们一脸沉重地提起某位亲朋好友“去世”的消息时,我便会不自觉地提出疑问,“去世是去哪里了?好玩不?当然,一般情况下,都会得到一通训斥,这不是一个孩子应该关心的话题。至于一个正经孩子该关心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所以好奇心还是会再次复燃。
这时,爷爷会耐不住我的央求,告诉我关于死亡的“真相”,人和动物死了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妄图通过观察夜空,来寻找我养的小松鼠到底变成哪颗星星了。
随着成长过程中知识体系的逐渐完善,成为青少年的我自然放弃了观察星空这一充满着浪漫和悲情色彩的举止,开始隐隐害怕起了抽象意义上的“死”。这倒不是因为我理解了死亡,只是因为随着“星星说”的破灭,我再次对死亡一无所知。对于小动物和其他与我生活无关的人,我可以暂时放下唯物主义的观点,安慰自己说,他们或许真的会变成星星。可如何面对身边至亲的死,我难以无师自通,也从未得到答案,只能亲眼见证着生命或快或慢消失的过程。

《狗十三》剧照
高三那年,爷爷得了食道癌。经历过手术和化疗之后,癌细胞继续扩散,爷爷最终因为无法吞咽水和食物而离世。我虽然没有接受过任何相关教育,但心里隐隐地知道,癌症是和死密切联系到一起的。我幻想着爷爷身上会出现医学奇迹,直到某天,父亲开车把他载回老家,而不是带他去省城的三甲继续化疗。临行前,父亲告诉我,只是带爷爷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但从始至终没有人提到过“死”,仿佛这个晦气的字才是导致一切事物无法挽回的罪魁祸首。一周后的周末,那是我和爷爷最后一次见面。他已形销骨立,跪坐在一旁的姑姑不停用棉签给他嘴唇涂着水,爷爷死前经历巨大肉体痛苦的场面,从此便刻入了我的脑海。

葬礼后,死这个词再次变成了禁忌语。父母并没有和我探讨生和死意味着什么,而是强装作他们已经翻篇的样子,鼓励我化悲痛为力量,专心备战高考,学业的压力也让我暂时无暇再去思考关于生命的终极问题。只不过,在亲历了爷爷离世之后,我开始害怕起了具体的死。我开始和自己曾经不能理解的大人一样,试图通过把死亡这个词关进小黑屋的方式来缓解恐惧。

不过不去说不去想,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客观运行规律。大一那年,我从父亲那里得到噩耗,堂姐遭遇了交通事故后因抢救无效而离世。从发生意外到离世,只不过短短两天时间。不同于高龄离世的爷爷时常还会出现在人们的聊天中,年纪轻轻因意外而亡的堂姐,自此便失去了姓名,也不再出现在任何谈话中。偶尔提到时,亲人们总是用“她”来替代堂姐,话题很快便会结束。也许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人们无形中会认为过于关注不幸,会被更巨大的不幸所传染。在接受了凡人皆有一死,而死亡不会发出通知单的现实后,死前的痛苦、死后的虚无,不断加剧着我对死亡本身,甚至对死亡这次词的恐惧。
人们都说孩子的出生可以看作是生命的延续,但养育幼儿的责任,更让我变得贪生怕死了起来。当然,根据成长中形成的习惯,对死亡的恐惧不可以说出来。直到我的孩子三岁时,词汇量暴增的他,开始感受到了语言的神奇魔法。他从《西游记》中孙悟空降妖除魔的故事里所获颇丰。比如说他曾问过为何唐僧没有武器,为何孙悟空能去龙宫取宝,却不能入水战斗。听到大人缺乏想象力的回答后,他便不会再继续追问。唯独在将从故事中学到的“死”运用到现实生活中时,大人们表现出来的反常态度倒引发起了他的兴趣。

一开始叫嚣着“我要打死妖怪”时,儿子收获到了一家人赞赏的目光。不过,他很快就不满足于打死妖怪了。当他把“死”和某个家人组到一个句子中时,再也没有人能微笑面对了。孩子的爷爷奶奶还是采取了几十年前教育我时的策略,“快闭嘴,不许胡说”。不用说,儿子更开心地将禁忌之辞挂在嘴边,喊个不停,俨然和孙悟空遇到金箍棒时一样兴奋。每当爷爷奶奶教育无效时,他们都会将目光投向我,严肃的神情让我也不禁严阵以待,开始思考如何封印儿子对“死”这个字的记忆。至于封印的意义何在,除了封印之外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并未过多思考。

首先当然是灵活运用专家所强调的游戏思维。“你是不是最怕小毛毛虫啦。妈妈把毛毛虫放到你手里,你是不是就会不开心?‘死’对大人来说也像一只毛毛虫,所以你不停地说,我们会感到害怕的。”边说这段话边配上夸张的表情,大约可以见效不到一天。

游戏思维也许有点过于轻松活泼了,并不能让儿子感受到话题的严肃。接下来只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死就是掉进坏掉的下水道井盖,假如爸爸妈妈掉进去,你会再也见不到我们的。是不是很可怕呀?”这样说的效果倒是立竿见影,儿子从此见了下水道都是远远绕开。但这并不影响他每天从睁开眼到闭上眼,继续用“死”组词或者造句。此外,我还尝试了狮吼功、威胁法、利诱法等一系列专家不建议,但能短暂起效的办法。

《加油妈妈》剧照
转机出现的很突然。某个下午带着孩子出去散步时,看到小区门口的地上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在靠近她时,才发现她是位失智老人,口中不停大喊着“妈呀,妈呀,你去哪了呀!”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也吸引了儿子的注意。待听清楚老人在喊“妈”之后,儿子疑惑地问我,“这个老奶奶的妈妈去哪了?”报警后,我解答了儿子的疑问,告诉他这位老人之所以喊得这么伤心,是因为她的妈妈死了,顺带渲染了一番人的死是一件很悲伤很可怕的事情。话罢,还不忘真诚地望向他,希望他不要再说出那个令人伤心难过的“死”字了。警察赶到后,很快就联系到了这位老人的家属。围观完整个事件后,儿子似乎隐隐约约懂得了死是伤心的,接下来的几周里,他终于不以说出“死”字,并观察我们的反应为乐了。

这个暑假,我带着儿子回了趟老家。在与几位年岁相仿的亲戚家的小孩子们相处的时候,儿子的词汇量日益增加的同时,重新捡起了以说“死”为乐的兴趣。不用说,这样的反弹再次令我如临大敌。在看到我一遍遍纠正儿子时,一旁的姐姐云淡风轻地对我说:“他甚至都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吧?你越是纠正,他越觉得好玩。再说了,让他说说又何妨,你在怕什么呢?”

是啊,我在怕什么呢?电视剧《玫瑰的故事》中有这样一个片段,父亲方协文在得知孩子母亲玫瑰告诉孩子“所有人都会死”之后,指责玫瑰“女儿还小,我不希望你给她灌输那些阴暗的东西。女孩要富养你懂不懂,你干嘛非要吓唬她呀?”玫瑰对他说:“你这不是富养,你这是娇生惯养。”我没有打算娇生惯养孩子,但在不知不觉间,我同剧中的方协文一般,将死亡看成了一种阴暗的东西,一种不能出现在日常对话中的晦气之事。我一直在想尽办法让孩子不要再说“死”这个字,但孩子从头到尾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

一个自己很怕死的妈妈,到底应该怎样对孩子进行死亡教育呢?苦思冥想之后,我发现答案很简单,告诉孩子死亡的真相,而不是我给死亡这件事加上的一连串形容词。

《玫瑰的故事》剧照
在无数次告诉孩子不要把“死”挂在嘴边后,我终于鼓起勇气,补充了理由。“生命只有一次,就像死掉的金鱼,再也不能游来游去了。爸爸妈妈陪你很久很久之后,也会死。但是在那之前,我们想开开心心陪着你。不想听见你说‘死’,是因为爸爸妈妈也会怕,死了不能再陪伴你了。”面对我迟来的深情告白,儿子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态度,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在经过漫长的思考之后,他也认真地回复我:“妈妈,孙悟空打死了白骨精,那谁来陪白骨精的孩子?”迎着儿子真诚的目光,我只能选择已读乱回,“所以呀,在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快快乐乐,多做好事。”

一番语重心长的交谈后,孩子懂了多少我不知道。不过我像是终于克服了自己的心魔一般,不再竖着耳朵去听孩子有没有说出可怕的“死”字,偶尔听到他嘴里蹦出类似的词时,也不再如临大敌地当场纠正。注意力本来就漂浮不定的孩子,看到曾经的禁忌之辞再也不能引发我的情绪波动了,自然也对此丧失了兴趣,将视线投向了其他地方。比如说这个暑假里,受到小朋友们的影响,他迷恋上了奥特曼。

上个周末,我陪他一起看了两集奥特曼的番剧。晚上睡觉前,他突然带着哭腔对我说:“妈妈,我不要怪兽打死奥特曼,奥特曼不许死。”关于奥特曼的知识,几乎都是儿子单方面灌输给我的,此时的我尚未分清迪迦和塞罗的区别,至于奥特曼会不会死,更是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鉴于决心把死亡教育进行到底,我只能选择不逃避他抛出来的话题。

《三十而已》剧照
“奥特曼也会死,但是他一直在努力消灭怪兽,保护孩子们呀,这是奥特曼的使命。就像我们人一样,也要在活着的时候多留些好的东西给自己和别人。”

当然,在给孩子的死亡教育中,无论是关于死亡的真相,还是关于生命的意义,我并不确定他能理解多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作为妈妈的我终于跳出了谈“死亡”而色变的禁忌之圈。与其恐惧度日,不如抓住唯一留给自己决定的课题:敬畏生命,活好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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