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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塔菲耶夫:鱼王 | 星期天文学

凤凰读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6-25 09:49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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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王》

[俄] 维克托·阿斯塔菲耶夫 / 夏仲翼 等
理想国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 2017

内容简介 · · · · · ·

长篇小说《鱼王》是阿斯塔菲耶夫最具个性的一部代表作,俄罗斯当代文学的经典。全书由十三个内容相对独立的“叙事短篇小说”组成,全部围绕着人与自然的关系,深入细致地描绘了充满神秘诱惑的西伯利亚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他们关于生活的沉思。荒凉苦寒的自然环境,同时又是大自然尽显壮美广袤富饶之地,人类的足迹在其间虽如雪泥鸿爪,却又带着生命不息的尊严。



——鱼王(选段) ——


我回故乡去很少是出于本意和自己乐意的。通常是要我去那里参加葬礼和葬后宴,因为我有很多亲戚、朋友和熟人;在一生中,只要你的亲人们还没有像古老森林里年久岁深的老树那样沉重地折断并訇然扑地,你总会得到许多爱,也会去爱人……


不过有几次我去叶尼塞河,倒并不是被寥寥数字的讣电召去的,听到的也不是一味的哀号。在河边篝火旁,我也度过了一些幸福的时刻和夜晚。河面上浮标的灯光闪闪烁烁,河底像缀上了点点金色的繁星;一面听着细浪拍岸的声音、瑟瑟的风响、林海的低吼,一面听那些置身于大自然之中、围坐在篝火旁而变得异常坦率的人们不紧不慢地谈天,他们直抒胸臆,追叙往事,直到深更半夜,甚至凌晨,这时,远处山口吐出鱼白,湿润的雾气骤然升起,弥漫舒卷,话语变得含混而重浊,舌头也已经不听使唤。火光黯淡下去了。自然界的一切获得了盼望已久的静谧,此时此刻似乎能听得见大自然那颗赤子般纯洁心灵的搏动。在这样的时刻,好像只剩下你和大自然两两相对。而且你还会感觉到一种怯生生的神秘的喜悦,觉得这周围世界毕竟还是可以信赖和应该信赖的。于是你就会不知不觉地慵懒困倦起来,像一片沾满露水的树叶或草茎,松快、酣畅地睡去,直到东方之既白,直到鸟儿宛转试啼在经宿犹温的夏日的河边;你将会因体验到一种早已忘怀的感情而微笑:一种空灵自在的心境,不为任何俗念所累,几乎达到了无我的境界,对周围的世界只有皮相的感觉,视而不见,在这种罕有的内心宁静的时刻,你会感到自己是大千一叶,和生命之树却有一茎相连……


但人总是这样:只要活着,他的记忆就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不仅记得住个人的大量往事,而且还会记住在生活交叉路口萍水相逢的人们,他们中间有的已经永远淹没在翻腾的人流漩涡里了,有的却成了始终同你休戚与共、心心相连的人。


……那个时候,还使用勋章获得者免费车票,因此,我领取了战时积蓄下来的奖金,就动身去伊加尔卡[1],想把老家在锡西姆的外婆从极圈地带接回来。


我的两个舅舅,万尼亚和瓦夏,在战争中牺牲了,柯斯嘉舅舅现在北方舰队服役。锡西姆的外婆是在港口一家商店的女经理家里帮佣。那个女经理心地倒也善良,只是有一大群子女,可把外婆给累坏了,所以她写信要我帮助她离开北方,不想再寄人篱下,尽管这些人还算善良。


我原来对那次旅行有很多期待,但结果引起我最大注意的却是这样一件事:在我离船上岸那会儿,伊加尔卡市内不知为什么又失火了,于是我仿佛觉得,我根本没有离开过那儿,没有经过那么多年,一切都原封不动,仍是老样子,甚至这司空见惯的失火也没有引起市内生活的混乱,没有扰乱工作的节奏。只是在火场附近熙熙攘攘有那么一群人在跑来跑去,红色消防车隆隆作响,按本地的习惯从住房和街道之间的池塘沟渠里抽水上来。一幢建筑物发出噼噼啪啪的巨大响声,冒着一团团乌黑的浓烟;最使我吃惊的是那幢烧着的房屋正巧和锡西姆外婆帮佣的那一家是紧邻。


房主人都不在家。锡西姆外婆眼泪满面,慌作一团,瞧着邻居们为了以防万一都在赶紧把东西从屋里往外搬,然而她不敢这样做,因为都不是她的东西,丢失点儿怎么办?……


我和外婆都顾不上按照风俗拥抱、接吻、哭上几声。我一到就动手捆扎别人的东西。但很快房门哗啦一下敞开了,从门槛外面扑通一声跌进来一个胖女人,四肢着地直爬到小柜子跟前,嘴对着药瓶喝了一口缬草酊[2],少许喘了一下气,柔弱无力地打着手势,表示用不着搬东西了。这时,街上开始响起令人安心的、叮叮当当的消防钟声。这表明该烧的已经烧完了,总算上帝保佑,火灾没有殃及邻屋。消防车纷纷离去,只留下一辆值班消防车不慌不忙地往那些冒着烟的木头上喷水。市民们默不作声站在火场周围,他们对这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只有一个满身烟灰、脊背扁平的老太婆手中拿着一条抢救出来的横截锯,边哭边诉说着某人或某事如何如何……


男主人下班回来了,这是一个体格健壮的汉子,生就一副与身材完全不相称的狡猾面相和性格。我和他,还有女主人,三人一起痛快地喝了一顿酒。我追忆着战争年代的往事,主人看了看我的奖章和勋章,忧郁地,但毫无恶意地说,他也得过奖赏和军衔,可现在都没有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我和男主人在大熊凹地锯木柴。锡西姆外婆收拾着东西,作上路的准备,嘴里喃喃地抱怨说:“剥削我老太婆还不够,连年轻人也不放过!”但我很乐意锯木柴,我和男主人不时地互相开玩笑。当我们准备去吃午饭的时候,锡西姆外婆在凹地上面出现了,她用两只泪水汪汪的眼睛向低处搜寻着我们。她看到我们后,就攀住树枝慢慢地一步一步从上面走下来。她的后面慢吞吞地跟着一个我十分面熟的瘦小伙子,戴着一顶八角鸭舌便帽,一条皱皱巴巴的裤子像挂在身上一样。他腼腆而温和地朝着我微笑。锡西姆外婆用唪读《圣经》的语调说:“这是你的兄弟。”


“柯利亚!”


是的,就是当年那个还没有学会走路就已经会骂人的小孩子,我记得有一次,我和他在老伊加尔卡剧院的废墟上差一点被烧死。


我自从离开孤儿院回到家里以后,仍然没有办法处理好同家里的关系,老天可以作证,我几次三番想把这层关系处理好。有一段时间我很顺从、主动、积极地干活儿,不仅养活自己,而且还能经常供养后母和几个弟妹。爸爸仍跟以前一样,喝酒喝得分文不剩,按照流浪汉随心所欲的行事准则,到处胡来,根本不关心孩子们和家里的事。


除了柯利亚以外,我们家里还有个托利亚,因此我就只好离开了。浪迹四方对于任何年龄的人来说都是可怕的,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则尤其如此,孩子气还没有脱掉,男子汉气还没有养成,这是一种处在交叉路口的、尚未定型的年龄。这种年龄的青年男女作出的举止行动,往往都是胆大妄为、愚不可及和不顾一切的。


可我还是走了。不再回来。我那游手好闲的爸爸和一年一年变得不近人情、性格暴躁的后母,老是冲着我发无名火、暴跳如雷,为了不再充当“出气筒”,我离开了家。但心里总还是记着:我有那么一双不成体统的父母,而主要的,有这些弟弟妹妹,柯利亚告诉我,总共已经五个了!三个男孩和两个女孩。男孩是在战前出生的,女孩是爸爸退伍回来以后生的。爸爸在斯大林格勒战役时,在三十五师当反坦克炮的炮长,后来因为这个骁勇的人伤了头部,就退役回到了家里。


我心急火燎地想尽快地跟弟妹见见面,当然无需隐瞒,我也想看看爸爸。锡西姆外婆在我临走的时候叹着气对我说:“去一趟吧,去一趟吧……父亲总是父亲,去瞧瞧也好,为的是让你自己别像他那样……”


爸爸在离伊加尔卡五十俄里[3]处靠近苏什科沃车站的一个木柴采伐场当工长。我们乘的是一条古老的、我很早以前就熟悉的“伊加尔卡人”号小船。这条船的整个船身都冒烟,叮叮当当响着金属碰击的声音,烟囱周围绑着铁丝,晃动得很厉害,眼看就要倒下来似的。“伊加尔卡人”号从船头到船尾都有一股鱼腥味;绞车、铁锚、烟囱、缆柱、每块木板、每枚钉子,甚至蘑菇状的汽门啪哒啪哒地开合的发动机,都发出一股难闻的鱼腥味。我和柯利亚两人躺在船舱里一堆柔软的白色渔网上。在木头垫板和被盐水浸蚀的船底之间,有一层和黏黏糊糊的鱼的下脚搅和在一起的混浊的铁锈水噗哧噗哧地响着,常常还飞溅起来;水泵的接管里塞满了鱼肠子,鱼鳞,无法及时地把水全部抽出去。小船拐弯时要向一边倾斜,在它这样斜着航行,十分费劲地发着咕咕的响声,试图复位的那会儿,我正在听弟弟讲家里的事。可关于家里,他能向我讲出些什么新鲜事来呢?过去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所以我也不再去听弟弟讲话,而是听着机器的声音,听小船在航行的声音。现在我才开始悟过来,时间毕竟是相隔很久了,我已经长大成人,看来,我同过去在伊加尔卡、今天在去苏什科沃路上所见所闻的一切是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了。而此刻“伊加尔卡人”号仍然在呼哧呼哧地颤抖着,像老年人吃力地干着那日常担负的工作,于是我觉得这艘气味难闻的船太可怜了。


我开始后悔去苏什科沃了。但是当我看到在低低的河岸上一间孤零零的平顶木房跟前有一个神态笨拙的老人——一个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刮得很光、在那神经质地呼哧呼哧不断抽气的鼻子底下留着一撮八字胡髭的老人时,我的心哆嗦了。不!世界上还没有人、没有东西能打消和抑制住非我们的意志所能左右的内心感情。我的心比我先感应到了并认出了父亲!离他稍远一些,在那绿油油的河滩上,有一个身材匀称的女人,后脑勺上扎着一块头巾,像青年人那样,体态轻盈地在来回踱着步。“伊加尔卡人”号有气无力地抛下了锚,所有的洞孔还在冒烟。一群穿着各色衣裤鞋靴的孩子沿着河岸向小船“伊加尔卡人”号奔来,掀起一阵夹带着沙土的黄澄澄的烟尘。在他们后面还边吠边跑着一条白色的狗……


我们没给苏什科沃拍电报,不过恐怕拍了也送不到。柯利亚是在他去伊加尔卡上学的路上意外地遇见我的。他跳到岸上,急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指着舷梯,一边大声地喊:“爸爸!爸爸!你看我把谁领来了!……”


父亲先踌躇了一下,然后开始手忙脚乱起来,突然一下子像年轻时那样身手矫捷地飞快跑过来拥抱我,为此他不得不踮起一点脚跟;他笨手笨脚地吻了我一下,弄得我非常尴尬。在这以前,他吻他的这个儿子还是在十四年前,他从白海运河工地回来的时候。


“你活着!谢天谢地,你活着!”泪水像一串串小珍珠似的从父亲的脸上滚下来。“可是我记不清是有人写信,还是口头告诉过我,说你好像在前线牺牲了,下落不明,或者……”


瞧他说的:“好像在前线牺牲了,下落不明,或者……”唉,爸爸!爸爸……


后母仍然像外人似的站在河滩上,没离开原地,只是不断地、显得很不安地摆动着她的脑袋。


我走到她跟前,吻了一下她的面颊。


“我们真以为你失踪了。”她说道。我弄不清楚,她这是在惋惜还是高兴。


“我结婚了,自己有家了。我是顺便来看看你们的。”我急忙安慰这两个老人,这时候我感到他们放心了,我也松了一口气,随后我骂自己:“傻瓜蛋,真是没事找事。”


林区的孩子因为不常见人,有点怯生。他们同我不是一下子就熟悉的,但没多一会儿也就不陌生了,而且通常是他们同你一搞熟就缠住你不放。他们给我看钓鱼竿,看火枪,拉我去河边,去树林里。柯利亚老是跟着我,寸步不离。他就是那种对每个人都能赤诚相待,而对亲人则一片真情到近乎病态的人。有一条名叫鲍耶的雄狗,经常像影子一样跟着我弟弟到处逛。鲍耶或巴耶是埃文基语[4],意思是朋友。柯利亚却按自己的叫法,管这条狗叫鲍耀,因此一叫得快,在树林里就连成一片:“耀……奥……奥……”


这是一条北方莱卡种狗[5],浑身雪白,但前爪是灰色的,像沾上了灰烬似的,脑门上也有一长条灰色的毛。鲍耶看上去落落大方。它的美和智慧全在它那双富有色彩的、聪敏安详而总带着一点疑问神色的眼睛里。但是狗的眼睛尤其是莱卡狗的眼睛有多聪明,前人早已说过,用不着我在这儿多说。我只是想提一下北方的一种迷信,据说狗在变成狗以前,也曾经是人,而且不消说还是好人。这种幼稚天真而又神圣的迷信传说,既不适用于那些睡在人们被窝里的小狗,也不适用于一种喂得像牛犊那么肥大的、挂着奖牌的纯种狗。在狗类中,也像在人当中一样,有好吃懒做的,仗势欺人的,光说不动的和贪图私利的。但是莱卡狗决没有沾染上贵族习气的,只有室内犬才会有这种习气。


鲍耶是个劳动者,非常驯顺的勤劳者。它爱主人,尽管主人除了爱自己,并未曾爱过谁,然而大自然赋予了狗这样一种禀性,它依恋着人,是人的忠实朋友和助手。


生来具有北方严峻禀性的鲍耶,它是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忠实的,它不喜欢抚爱,干完活儿也不要求什么小恩小惠,吃的尽是饭桌上丢下来的渣滓。什么鱼啊,肉啊,这些东西都是它帮着去弄来供给人吃的;它终年露宿在屋外或雪地里,只有在冷得最厉害时,它那潮湿、敏锐的鼻子虽藏在毛茸茸的尾巴底下,但仍被严寒冻得结冰时,它才很温和地用爪子抓划房门。等到有人一把它放进屋里,它就立刻钻到长凳底下收起爪子,把身子缩成一团,胆怯地注视着人们,好像在问:不碍事吧?鲍耶一看到有人在看它,就亲切地挥动一下尾巴,请求原谅它冒昧而入,以及带进来一股狗的气味,而这气味在严寒中又显得特别浓和刺鼻难闻。孩子们老是想塞点东西给狗吃,用手拿着喂它。鲍耶宠爱孩子,它懂得对这些稚气十足的孩子是不能用拒绝接受去伤他们的心的,但若是接受了他们的施舍,又觉得不光彩,于是它把耳朵紧贴着脑袋,眼睛望着主人,似乎在说:“不是我贪吃东西,是孩子们不懂事……”主人虽然没有表示允许或者不允许,但是它猜到主人即使不喜欢别人宠它,但也不会阻拦的。鲍耶很有礼貌地从孩子手里把一块沾满油腻的碎糖果或者一块硬面包皮取过来,在长凳下面吃着,发出极其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为了表示感谢,它用舌头舔了舔粉红色的小手掌,顺便也舔了一下脸,然后就赶紧闭上眼睛,以示它已经吃饱了,并且想要睡觉了。实际上它观察着所有的人,全都看得见和听得着。


只要屋外稍稍回暖,它就如释重负地从拥挤的木屋里跑出去,在雪地里打滚,抖擞着身子,把滞留在自己身上的局促的人境里的气味抖落掉。它把两只在暖屋子里热得垂下来的耳朵又竖得笔直,回头向小木屋望了一望,看看主人有没有看到,随后跟在柯利亚后面,用牙齿扯住他的棉袄。柯利亚是鲍耶在世界上唯一能一起玩的伴当,不过那也是在小时候,后来它干脆就根本不玩了,见了孩子们就转过身离开,把屁股朝着他们。如果他们还是缠着它不走开,那么它就略现凶相,多半是警告性地龇露着牙齿,从喉咙里发出一种轻吼,同时还用目光表示出它并无恶意,只是因为累了……


不出去打猎对鲍耶来说这日子很难过。如果父亲或者柯利亚出于某种原因很久不去森林,鲍耶就垂着尾巴,耷拉着耳朵,低下脑袋不知所措地徘徊踯躅,坐立不安,甚至呜呜咽咽地尖叫,哀号,活像有病似的。


你叱骂它,它就乖乖地不再响了,但它还是丢不开苦闷和烦恼。有时候鲍耶单枪匹马地跑进原始大森林里去,在那里待上很久不出来。有一次,它嘴里叼着一只大雷鸟,另外还趁着初雪从林子里轰出来一只北极狐。它把这只可怜的小野兽轰赶到木屋跟前围着木柴垛直打转,当主人听到闹声和狗叫声走出屋来的时候,北极狐为了逃命和寻找藏身的地方甚至往主人的腿缝里乱钻。


鲍耶逮飞鸟,抓松鼠,或者潜入水中去捕捉被击伤的麝香鼠,它的上下嘴唇常常被这些小野兽抓破撕裂。它在原始大森林里可真是事事精通,而且会动脑筋,简直不像是畜类。林区里讲迷信的人都有点怕它,怀疑它是个妖怪。鲍耶不止一次地搭救和解救过它的朋友柯利亚。有一次,柯利亚单独一人去找一只被他击伤的大雷鸟,他在森林里跑得筋疲力尽,天色也开始暗了,幸亏鲍耶先找到了他,然后叫了人去,要不然这个不要命的猎人可真要冻死在雪地里了。这是初冬时候的事,春天柯利亚奔忙在偏僻的湖上打野鸭,鲍耶在树林里绕着湖边跑,啪哒啪哒地踩过浅水滩,在一个圆渚上停住了,摆了一个猎犬发现猎物的姿势,一动不动朝水里看着。“看到什么啦!”柯利亚警觉起来。鲍耶在菅草丛里慢慢地蹲下,爬到湖边,忽然像弹簧似的向前扑去,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去了!“这个傻瓜!”柯利亚笑了笑。“在家里待久了,要调皮啦?……”然而鲍耶嘴里叼上来一件东西,往岸上一扔,抖擞了一下身子。柯利亚走近一看,发愣了,草里翻滚着一条约莫两公斤重的大狗鱼!鲍耶用爪子把鱼按住,咧着嘴像在笑。


听到这样的怪事以后,爸爸以为是猎人撒谎,想用皮带抽他的屁股,但是柯利亚坚持再去湖上跑一趟,说是如果是造谣,再打也不迟。当鲍耶又从水里弄出来一条大狗鱼的时候,爸爸,这位在世界上好像没有一件东西能使他大吃一惊的人,也把两手一摊,说是在他饱经风霜的一生中,见到的事也算得多了,什么千奇百怪的事他都见过,但是这样的“怪事”真是见所未见!“是怪物,不是狗!要是在从前,那就非把我跟这条狗一起吊死在松树上不可,或者为了驱除这种歪门邪道,人家也可能把我们俩拴在一块石头上沉到水里淹死……”


在那个时期有一部分拖轮还是烧木柴的,在靠近苏什科沃的河边,有些船只已经停靠了很久,在储备燃料。这种燃料是那些外地人每年冬天都要来装运的,他们大都是流刑犯。


鲍耶很爱迎送轮船。有一次为了寻找我父亲,它跑到船上去了。我父亲是去船上探问有没有酒可买的。当主人正在找烧酒、啤酒,而狗在找主人的时候,船上的管事用短绳把鲍耶捉了起来。它从来没有咬过人,而且也不知道有时候咬一咬人是必要的。轮船装满了木柴,呜呜地拉响汽笛,准备起航。这时候全家人才想起这条会打猎和看家的狗不见了。他们喊它,叫它的名字,可是没有回音。孩子们大声地哭叫起来,后母也号啕大哭,因为没有狗就没有活路了。爸爸不让船员解船缆。船长威吓着说,阻挡开船是要罚款的。船上的人骂着,骂着,最后还是把舷梯放了下来。喝得半醉的爸爸在船上仔细地搜寻了一遍,没见到狗,于是他断然地喊了一声:“鲍耶,到我这儿来!”


立刻从拖轮的机舱里传出一声凄厉的狗吠声。轮船上是一尴尬和仓皇失措的景象,因为爸爸不顾一切要向船长室开枪,但家里人拦住了他,把枪夺走了。最后,爸爸还是朝着已经离岸的船打了一枪霰弹,不过没有打到,那条船已经逃得离岸很远了。


鲍耶眼睛也不敢正视爸爸,歉疚地摇着尾巴,因为自己做了错事而十分羞愧。从那时起,它不再到轮船跟前去了。它蹲在被河水冲刷过的河滩上,不时地望望轮船,看看四周的灌木林,好像在说,一有动静,我就刷地一下往树林里一钻,看你们往哪儿找。


到我跟家里人见面的那会儿,爸爸对木柴采伐场的工长职务已经感到很腻烦了。他一心想换换环境,找个能施展平生抱负的工作,他打算去当水产工段主任,因为当时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最出色的水产加工专家。


我劝父亲放弃这念头,因为关于财经上和其他方面失职要严加惩处的法令刚刚才公布,所以我解释给他听,说我们家得天独厚住在原始大森林附近,那里有肉、鱼,各种坚果和浆果,够我们取用了。我还说,他提前完成了修建白海运河的差事,已经够好了。对这样的劝告父亲回答得简短而干脆:“鸡蛋教训不了老母鸡!”在我离开苏什科沃后不久,他还是走上了领导岗位。


一年以后,我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上一开头就说:“我是流着眼泪在写这封信……”根据这个“抒情式的上场引子”,就可以断定:“爸爸现在又住在‘小白房子’里了。”父亲又一次销声匿迹了,不露面了,这是第几次了?!我同我们这个不成样子和不顺遂的家庭之间所存在的那种不巩固的、但始终在折磨着我的联系又中断了。


责编:彭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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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严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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