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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分钟看完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下

一本简书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6-07 21:12

正文


前情提要:

(点击进入上篇简写)


医生托马斯与酒吧女招待特蕾莎因为一系列看似的巧合相识相恋,然而她无法忍受他在布拉格的众多情人,二人便一起离开去了苏黎世,可到了苏黎世的托马斯再度与情人幽会,她忍无可忍独身返回了布拉格。她离开后,刚开始托马斯感到自由,但不到两天他就觉得她不在身边让他感受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一周后,他回到她身边。


另一边,托马斯的情人之一萨比娜与一位已婚的大学教授佛兰茨相恋,佛兰茨希望与萨比娜结合,将与她交往的事坦白告知妻子,萨比娜愤怒悲伤自己的私密被公开,与佛兰茨分手离去。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捷克]米兰 • 昆德拉 著 

  许钧 译

  写作于1984年

  原书394页,简写后约19000字

  下约9000字


简写 | 竹林清幽 编辑 | 十六 为为 AURORA


书的目录


第一部    轻与重

第二部    灵与肉

第三部    不解的词

第四部    灵与肉

第五部    轻与重

第六部    伟大的进军

第七部    卡列宁的微笑


第四部   灵与肉


1


特蕾莎在将近凌晨一点半回到家,走进浴室,换上睡衣,在托马斯身边躺下。她嗅到他的头发里有一种女人下体的气味。


特蕾莎察觉托马斯与其他女人做爱

图片为1988年改编电影《布拉格之恋》剧照


他总想说服她继续睡觉,让他一个人吃早饭,但她不听。托马斯的工作时间是从早上七点到下午四点,而她是从下午四点到午夜,如果不一起吃早饭,就只有星期天可以一起说说话了。所以她总是和他一起起床,等他走了之后,再躺回床上睡上一觉。


但是这一天,她怕自己又睡着了,因为十点钟她要去苏菲岛的桑拿浴室,她是走路去的。


特蕾莎站起来去冲淋浴,之后,她走进屋去穿衣服。她站在一面大镜子前,望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很陌生。这个身体令她厌恶,它没有能力成为托马斯生活中的惟一。她的身体令她失望,它背叛了她。


她突然想把身体打发走。只让灵魂与托马斯在一起吧,把身体赶得远远的,让它表现得就像其他女人的身体一样,跟其他男人的身体厮混!既然她的这个身体不能成为托马斯生命中的惟一,那么它就输掉了特蕾莎一生中最大的战役!好吧,让它走开吧,这身体!


2


特蕾莎站在吧台后面,为顾客斟酒,这些顾客全都主动向她调情。她是否觉得这很讨厌?一点也不。她感觉到一种不可遏止的欲望,要把自己的身体献出去。


托马斯一直不停地试图说服她,说爱和做爱完全是两回事。她拒绝接受这一观点。现在,她被男人包围着,可他们激不起她半点好感。


别搞错了:她并不是要设法报复托马斯,只是想找个出口走出迷宫。她知道自己成了他的负担,她把事情都看得太认真,把一切都搞成了悲剧,她无法明白肉体之爱的轻松和不把肉体之爱当回事带来的乐趣。她真想学会轻松!她真希望有人教她别这么不合时宜了。


3


一个小个子秃头男人开口了:“夫人,您知道您无权向未成年人提供酒精饮料。”


“看您在编造些什么!”特蕾莎嚷起来。


“好啦!能看着一个漂亮女人,您不觉得是福气吗?闭嘴吧!”一个高个男人插话道。


秃顶男人一口气喝完伏特加,付了钱就离开了。


“真感谢您。”特蕾莎对高个子说。


“这没什么。”高个子说着,也离开了。


几天后,他又出现在酒吧里。一看到他,她像对朋友似的,冲他微微一笑:“还是要多谢您。那个秃头常来,他实在讨厌得可怕。”


他告诉她他住得不远,是个工程师,上一次他下班回家时偶然在这里逗留。


工程师成了酒吧的常客。他邀请她去自己家,她已经拒绝了两次,这一次,她接受了。


工程师向特蕾莎发出邀请


快走到他住的地方时,她感到自己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想,实际上,是托马斯把她送到这个男人家来的。不正是他一直在跟她解释说爱情和性是根本不同的吗?她只是去给他的话寻找一个印证。


是的,她不过是在执行托马斯的命令而已。她只想在工程师家里待一会儿,只喝杯咖啡,看看自己是如何走向不忠的边缘的。


她敲了敲门。他打开门。她走进只有一个房间的住所,这个房间被半截布帘隔开。


他问她想喝点什么。她说,那就咖啡吧。


他消失在帘子后面。她走近书架,其中一本书攫住了她是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的一个译本。


这时,她感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工程师从她手里抽出书,领着她朝沙发走去。


她又回想起那个梦境:托马斯把她领到彼得山,行刑者举起枪朝向她,她大声叫道:“不,不!这不是我的意愿!”


她此刻也想喊这句话,她深信这是一句能迅速扭转形势的魔咒,于是她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不,不!这不是我的意愿!”,但是在这个房间,这些字眼失去了魔力。我甚至认为它们反倒能促使这个男人表现得更加决断:他紧紧压着她,把手放到她的一只乳房上。


特蕾莎流出了眼泪


通过这一接触,工程师揭示了她的身体,她终于意识到,赌注,不是她(她的灵魂),而她的身体,仅仅是她的身体。这身体背叛了她,她把它赶得远远地,任其列入其他身体之中。


4


一天又一天来临,她害怕看到工程师出现在吧台上,害怕自己没有力量说“不”。


一个月过去了,工程师不见踪影。不过小秃子又来了,他亮嗓门讲着下流故事。她又一次感到被母亲的世界所困扰,于是非常粗暴地打断了他。


小秃子气急败坏:“你没权命令我!我们让你在这个酒吧工作,你要知足。”


说着,他用手指着特蕾莎戴了好几串廉价珍珠项链的脖子,嚷道:“你的珍珠项链是从哪儿来的?肯定不是你那个擦窗户的丈夫送给你的!是客人给你的吧?用什么换的,嗯?”


“闭嘴,马上给我闭嘴!”特蕾莎嚷道。


小秃子企图一把抓住项链:“记住,我们这儿禁止卖淫!”


卡列宁嗖地站起来,将前爪往吧台一搭,叫了起来。


5


“他是个警察”也在这里工作的前大使说。


“要是个警察,他应该更隐蔽些。”特蕾莎说。


“特蕾莎太太”大使用慈父般的口吻说:“警察有多项职责:第一是传统的职责:监听后报告上司。第二是威慑的职责:他们要我们害怕。那个秃头就想这样。第三项职责是制造能加罪于我们的情形。”


特蕾莎突然想到了工程师:他肯定是警察派到她身边来的。秃头、工程师合伙演了一场精心准备好的戏:那个男人对她表示同情,任务就是引诱她。


现在,她明白了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再来。他已经完成了任务。


大使想方设法叫她安心:“在我看来,您这桩倒霉事,倒没有太大的危险。”


“也许吧。”她哽咽着说。随后,她带着卡列宁出了门,置身于布拉格黑漆漆的街道上。


要逃避痛苦,最常见的就是躲进未来。她想对托马斯说他们应该离开布拉格。她想回到彼得山,想求那个持枪的男人允许她蒙上自己的眼睛,背靠栗树。她真想死。


 第五部   轻与重


1


凡认为中欧某些共产党当局是一种罪恶特产的人,都看出了一个基本事实:罪恶的当局并非由犯罪分子们组成,而是由热情分子组成的,热情分子成了杀人凶手。  


随后,人人都开始对追随当局者们叫嚷:你们应该对祖国的不幸负责(它已变得如此贫穷荒凉),你们应该对祖国的主权失落负责(它落入苏联之手),你们还应该对那些合法的谋杀负责!  


被指控的人却辩驳:我们内心深处天真无邪!


于是,这场争论归结为一个问题: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在遮人耳目?  


托马斯同千万捷克同胞一样密切关注着这场争论。他认为,肯定有那么一些人,并非不知道这种暴行的后果(他们不会对俄国革命后以及现在仍在继续的罪行视而不见),不过,大部分人可能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


他心里想:主要问题是,是不是因为一个人不知道,他就一身清白?难道坐在王位上的因为是个傻子,就可以对他的臣民完全不负责吗?  


于是,托马斯回顾了俄狄浦斯的故事:俄狄浦斯不知道他娶的是自己的母亲。他知道事实真相后,不认为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他无法忍受这种“不知道”造成的惨景。他刺瞎了双眼,从底比斯出走流浪。

  
当托马斯听到追随当局者为自己的内心纯洁辩护时,他想,由于你们的“不知道”,这个国家失去了自由,你们还能叫嚷不感到内疚吗?如果有的话,你们该把眼睛刺掉,远离底比斯流浪去!  


他和当时所有的知识分子们一样,常读一种印数达三十万份的捷克作家联盟的周报。这家周报从当局那里获得了相当的自主权。于是,托马斯坐下来写了那篇有关俄狄浦斯的感想,把它送给了周报。一个月后,报社编辑约见了他,建议托马斯把一个句子的语序改一改。很快,这篇文章在倒数第二版见报了,登在“读者来信”栏目内。  


托马斯根本谈不上高兴。他们为了改变一个句子的语序,不惜叫他务必去编辑室跑一趟,而大删大砍他的文章却不请他。这一来,削弱了他的基本论点,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篇文章。  


这一切都发生在1968年春天。亚历山大·杜布切克还在当政,他与他那共产主义者们一起感到了内疚,并愿意为此而做点什么。但另一些共产党人,老叫喊自己清白的那些人,害怕愤怒的民族将把他们送交法庭审判。他们天天到俄国大使馆去诉苦,力图取得支持。托马斯的信一见报,他们便嚷开了:看看都会出些什么事吧!他们现在公开告诉我们,要挖我们的眼睛啦!  


两三个月之后,俄国人决定在他们的管辖区内取消言论自由,而且在一夜之间用武力攻占了托马斯的祖国。 


2


托马斯从苏黎世回布拉格以后,继续在他原来的医院工作。一天,主任把他叫去。“我不说你也知道,”他说,“你既不是作家、新闻记者,也不是这个民族的救星。你是个医生。失去你,我会很难过的。我将竭尽全力把你留在这里。但你不得不收回那篇关于俄狄浦新的文章,这件事对于你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么?”  


主任把托马斯叫到办公室


托马斯想起他们把那篇文章删掉了足足三分之一,说:“那篇东西,我是最不当回事了。”


“您知道它造成的后果吗?”主任说。  


托马斯明白:现在,他的天平的两边是两种东西:一边是他的名誉(取决于他是否拒绝收回自己说过的话),一边便是他称为生命意义的东西(他的医务工作与科学研究)。  


主任继续说:“迫使人公开收回过去的声明——有点象过时的搞法。我看你没有理由不照他们希望的去做。不管是为了我还是您的病人好,您都得留在您这个位置上。” 

  

“我恐怕会难为情的。”   托马斯显得很不高兴。 


 “难为情!你的意思是说你竟然仰仗你的同事,所以要考虑他们怎么想?” 


 “不,不是仰仗他们。”托马斯说。


主任补充道,“你不必作公开声明,他们对我保证了的。你所说的只让你与他们之间知道,他们不打算发表其中的任何一个字。”  


人们公认托马斯是医院里最好的外科医生。谣传主任已接近退休年龄,很快会让托马斯接手,人们都相信他会从命收回文章。  


托马斯突然捕捉了一个奇怪的事实:人人都朝他笑,人人都希望他写那个收回声明,人人都会因此而高兴!      


托马斯受不了这些笑,他开始失眠。于是,他找到主任,告诉他,自己不会写一个字。  


最终,他被迫离开了医院。


3


托马斯在布拉格八十公里外的一家乡村诊所里找到一份工作,每天乘火车往返两地,回家就精疲力尽了。一年后,他得到布拉格郊外某个诊所里普通内科大夫的职位。候诊室里总是挤成一团糟,三五分钟就得处理一个病人。他看自己与其是医生,还不如说是个管家仆人。  


一天,门诊结束后,一个约摸五十岁的男人拜访了他,那人自我介绍,是国家内务部的代表,想邀请托马斯到马路那边去喝一杯。  


他要了一杯葡萄酒,托马斯表示拒绝:“我还得开车回家,他们发现我喝了酒,会没收我的执照。”


内务部的人笑着说:“真要碰上什么事,给他们看看这个就行了。”他递给托马斯一张名片(显然那不是他的真名,这些为政府卖命的人是不会给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留下任何证据的),上面还有部里的电话号码。  


然后,他大谈特谈他如何钦佩托马斯,他让托马斯懂得,虽然他不能出来说话,但他作为警察是不同意采用这么严厉的措施,把专家们从自己的岗位上赶走的。 

 
当我们面对奉承时,是多么没有防备啊!部里来的人继续说:“我们知道,你在苏黎世有极好的职位,我们非常赞赏你的回国。可你的岗位应该在手术台上才对!”  


稍停了一下,那人用悲哀的语调说:“告诉我,大夫,你真的认为共产党员应该挖掉自己的眼睛吗?你,一位给那么多人赐予过健康的人,会这么认为吗?”  


托马斯说:那不是自己文章的本意,是编辑做了删减。那人追问是哪个编辑。


直到这时,托马斯才意识到自已是在被审讯。他马上明白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使某个人陷入危险。于是他否认了:“我不清楚,我只记得,他是个高个子,背有点儿驼。”托马斯一边慢慢地说,一边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


“好啦,好啦,”那人的声音中透出对托马斯不老实的恼怒,“你总不能说,他连自我介绍都没有?”  


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我们良好的教养竟成了秘密警察的帮凶。我们不知道如何撤谎,以至我们在审讯中对秘密警察撒谎都感到羞耻。


那人喝完了酒就作总结:“你是被人操纵了,大夫,被人利用了。遗憾的是你和你的病人都吃了苦头。我们非常了解你积极的品质,我们知道该怎么办。”

  
他向托马斯把手伸过来,热情地握了握手,然后各自乘自己的车走了。 


与那位部里来的人谈过以后,托马斯深深地陷入了消沉之中。他为什么要告诉对方文章删节一事呢?干嘛要编造一个高个子,背有些驼的编辑出来呢!


两周后,部里来的人又拜访了他,又一次邀他出去喝酒。但这次托马斯提出要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们相对而坐。那人说:“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份声明样稿。你只要让它在报上的发表合法。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把它发表出来。”他交给托马斯一张纸。  


秘密警察让托马斯在声明上签字


托马斯读了上面写的东西,给吓了一跳。这比两年前主任要他签的声明糟糕多了。不是停留在收回俄狄浦斯读后感的问题,还包含了亲苏、许愿效忠当局、谴责知识分子、说他们是想挑起内战等等内容。


声明还痛斥那位周报编辑(特别强调那个高个头、驼背的编辑,托马斯知道此人的名字并见过他的照片,但从未见到过他),说他有意曲解托马斯的文章,为他们自己的目的服务,把那篇文章变成了一篇反革命宣言:他们竟躲在一位天真的医生背后写这样一篇文章,也未免太胆小了。  


部里来的人从托马斯眼中看出了惊愕,把身子凑过去,在桌子下面将他的膝盖友好地拍了拍。“如果有什么地方要改动,我想我们会达成协议的。毕竟,这是你的声明!”  


托马斯把那张纸推还给秘密警察,那人没有接:“怎么能这样于呢?大夫,留着吧,回家去冷静地想想。” 

 
托马斯摇了摇头。那人把纸收回去,离开了。


第二天,托马斯辞了职,他自愿降到社会等级的最低一层(当时各个领域内有成千上万的知识分子都这样下放了),一旦他落到阶梯的最低一级,他们就再不能以他的名义登什么声明了。道理很简单,没有人会信以为真。于是,他成了一名窗户擦洗工。 


4


前几年,托马斯离开苏黎世回布拉格的时候,他想着对特蕾莎的爱,默默对自己说:“非如此不可。”  我感到那严厉、庄重、咄咄逼人的“非如此不可”,长期以来一直使托马斯暗暗恼火。他怀有一种深切的欲望,要把重变成轻。


记得他与第一个妻子以及儿子完全决裂,也领受了父母对他的决裂,他得到了解脱。在整个事情的最深层,他除了反抗自称为沉重责任的东西,除了抵制他的“非如此不可”,除了由此而产生的躁动、匆忙和不甚理智的举动,还能有什么呢?  


当然,那是一种外在的“非如此不可!”是社会习俗留给他的。而他热爱医学的那个“非如此不可”,则是内在的。他经历的磨难如此之多,内在的使命感越是强烈,导致反叛的诱惑也就越多。  


当一个医生,就意昧着解剖事物的表层,看看里面隐藏着什么。也许使托马斯离开外科道路的,正是一种欲望,他想去探询“非如此不可”的另一面藏着些什么。换句话说,现在他想知道当一个人抛弃了他原先视为使命的东西时,他的生活里还将留下一些什么?  


这一天,他去报到。一位好脾气的女人,主管着布拉格全城的商店玻璃清洗和陈设事宜。新工作开始的几天,他都一直被一种震惊的陌生感所缠绕。但一旦克服了新生活中令人震惊的陌生感(大约有一周之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简直在享受一个长长的假日。他生活可以无所用心,自得其乐。现在,他拿着刷子和长竿,在布拉格大街上逛荡,感到自己年轻了十岁。


托马斯主要是为大商店干活,也被头头遣派去为一些私人客户服务。此时的人们,还在以群情振奋的一致团结,来反抗对捷克知识分子的大规模迫害。托马斯以前的病人一旦发现他正在靠洗窗子为生,往往就打电话点名把他请去,然后用香槟或一种叫斯利沃维兹的酒款待他,给他签一张十三个橱窗的工单,与他叙谈两小时,不时为他的健康干杯。托马斯于是就能以极好的心情朝下一家客户或另一家商店走去。


托马斯当了差不多两年的窗户擦洗工。有许多女雇主因他的外科名医之名,都愿意与他享受男女之欢。但无论他征服过多少女人的躯体,都无法将特蕾莎从他的诗情记忆区中抹去,她像一位暴君消灭掉了他记忆区中其他一切女人的痕迹。


女雇主邀请托马斯进屋


他无意揭示特蕾莎身上的什么,她也用不着揭示地来到他面前。他在能抓住想象中的解剖刀之前,在剖开这个世界的屈服之躯以前,就与她做爱了。在她开始想知道他们做爱时她会是什么样子之前,他就爱上她了。  


最近,她又一次进入了他的大脑。一天早晨,她和往常一样取牛奶回家时,站在门道里,怀里揣着一只用她的红头巾包着的乌鸦,那样子就象吉普赛人抱着自己的小孩。    


她发现有人用像哥萨克活埋俘虏一样的方式把乌鸦埋了半截。“是孩子们于的。”她的话不光是陈述事实,还流露出一种意料不到的对人们的深恶痛绝。这使他想起不久前她对他讲的话来:“我开始感谢你了,你没想要孩子。”  


随后,她向他抱怨,说有个男人老在她工作时找麻烦,还抓住她脖子上廉价的项链,说她只有靠额外的卖淫收入才买得起那东西。她对此极为心烦意乱。也许特蕾莎过分认真了,她担心的太多了,托马斯想。


他突然觉得难过,近两年来他能见到她的时候是何其少,他几乎没有机会握住她的手使之停止颤抖。  


他觉得:在自己灵魂深处,已经衡量出谁重谁轻了。他要跟着特蕾莎走,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面。


简写者说:


当他们回到布拉格之后,特蕾莎因为拍照一事不能再从事摄影工作了,只能到酒吧当女招待,但又不能忍受客人的粗鄙,所以她向托马斯诉苦。在她心目中,托马斯是她最爱的人,她不能允许托马斯和别的女人有染,又舍不得离开他,故此,当她和那个工程师有过性行为之后,她非常难过,她既不能原谅自己对所爱的人的不忠,又担心这件事被托马斯知道。


当小个子威胁她说,项链是她卖淫所得时,她无法忍受。她向托马斯说这件事,也是希望他带自己离开,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过真正拥有彼此的二人世界。


而托马斯认为,特蕾莎向他说的酒吧之事,是因为自己的不忠给她带来了极大压力,他认为特蕾莎过分认真,思虑过多。同时因为他俩的工作时间是错开的,彼此呆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他为没能给特蕾莎足够的关心与保护深感自责。


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讲,他清楚,特蕾莎是自己真正深爱的人,所以他说愿意跟特蕾莎到哪儿都行。


这段文字主要表达的是:他们对待爱情的观念虽有不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彼此都视对方为生命的重中之重,为此可以为对方付出一切,为对方放弃一切。

 

第六部   伟大的进军


1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斯大林的儿子雅科夫被德军俘获。他总是把战俘营中的公厕弄得脏乱不堪,遭到英国人的责备,逼他将厕所打扫干净。他与对方争吵并动起手来,他求见战俘营长官,请求裁决,未被理会。斯大林的儿子不堪侮辱,仰天怒骂,旋即扑向战俘营周围带高压线的铁丝网。


斯大林之子因粪便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为粪便而死并不是一种无意义的死。否定粪便、每个人都视粪便为不存在的世界称为美学的理想,是一种媚俗。媚俗是对粪便的绝对否定,是把人类生存中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都排除在视野之外。


2


萨比娜内心对共产主义的最初反叛不是伦理性的,而是美学性的。令她反感的不是世界的丑陋,而是媚俗。在媚俗的王国,实施的是心灵的专制,五一节,就是这种媚俗的典型。


她见过五一节的游行队伍,当队伍走近主席台时,即使是最愁苦的人都马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像要证明那是他们应有的喜悦,是要表达他们应有的赞同。


在某个政治运动独霸整个权利的地方,人们便一下置身于极权的媚俗之王国,而苏联正是这样的王国。


萨比娜一想到苏联的媚俗世界会成为现实,而她又不得不生活在其中,让她直起鸡皮疙瘩。


在我看来,苏联的媚俗在萨比娜心中激起的情绪很像特蕾莎在梦中感觉到的恐惧。特蕾莎的梦揭露了媚俗的真正作用:媚俗是掩盖死亡的一道屏风。只有屈从于权威,才能苟延残喘下去,要想活下去,就要成为媚俗的人


萨比娜说过,媚俗是自己一生的敌人,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难道就不媚俗吗?她的媚俗,就是看到宁静、温馨、和谐的家,家中母亲慈祥温柔,父亲充满智慧。


她在纽约结识了一位老者,他富有,喜欢画,与同龄的妻子生活在一间乡间别墅。别墅的对面是一个旧马棚,他把它改成画室,邀请萨比娜来作画。此后,他整天呆在画室看萨比娜作画。老妇人视萨比娜为自己的女儿,萨比娜感受到了来自家庭的温暖。


在萨比娜心灵最深处,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不时奏响那首荒谬但感伤的歌曲,向人诉说,在两扇闪亮的窗户后,生活着一个幸福的人家。自己是那个家庭中的一员。


这首歌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在媚俗被当作谎言情况下,媚俗必定处于非媚俗的境地。媚俗一旦失去其专横的权力,它就像人类的任何一个弱点一样令人心动。我们不是超人,不可能完全摆脱媚俗。


3


任何政治运动都构成了这种或那种的政治媚俗。弗兰茨喜欢陶醉其中的伟大进军之思想,便是把各个时代、各种倾向左的人们团结在一起的政治媚俗。伟大进军,尽管障碍重重,但它是一种壮观的前行,是通向博爱、平等、正义、幸福乃至更远的征程,因为只有征途上多险阻,进军才能堪称伟大的进军。


我不想就此而论说弗兰茨是一个媚俗的人。伟大进军之思想在他的生命中所起的作用,与萨比娜生命中那首诉说两扇闪亮的窗户的伤感的歌曲所起的作用,几乎是同样的。


一天,有朋友从巴黎给他打来电话说:他们在组织向柬埔寨的一次进军活动,邀请他参加。当时,柬埔寨内战刚结束,又被沦为俄罗斯工具的邻国越南占领。那里闹饥荒,许多人得不到救治而死去。


于是,西方的一些伟大的知识分子决定组织向柬埔寨边境进军,他们想通过这一伟大壮举,迫使对方同意医生进入这个被占领的国家。


几天后,弗兰茨出现在巴黎机场的一架大飞机上。乘客中有二十来名医生,五十来名知识分子(教授、作家、议员、歌手、演员和市长)及随行的四百名记者和摄影师。


飞机降落在曼谷。他们住宿的酒店大厅尽头,有一个讲坛,美国人正在主持会议。包括弗兰茨在内的法国知识分子觉得受到了冷落和侮辱。于是他们抗议,抗议他们把本次活动变成为美国人进行宣传的马戏场,而违背了救治病人的初衷。


第二天早晨,所有人登上大客车,穿越泰国境内朝柬埔寨边境进发。他们在一条构成国界线的小河边停下,翻译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大喇叭向对岸喊话:说明他们要求能进入柬埔寨领土,提供一些医疗援助。可是回答总是一片无尽冷漠的沉寂。


最后,他们登上汽车,离开原地。汽车在曼谷的一家旅店前停了下来。没人再想组织什么会议,而是各自闲逛。


夜幕降临,弗兰茨出了门。柬埔寨之行对他而言,突然间显得既可笑又毫无意义。他这次出行,是为了使自己确信,现实大于梦想,远甚于梦想。


突然,从暗处闪出一条身影,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冲他说了几个字,拽着他的手,拖他走。忽然,又出现了两个家伙,其中一个操着英语,令他把钱交给他们。


他猛地甩开那个紧抓着自己的人的手,抽出身来,一把抓住第二个家伙向他挥来的胳膊。他紧紧攥住这条胳膊,用一个完美的柔道动作,将那人从自己头顶上摔了过去。


突然,一个重重的东西砸在他的头上,他旋即瘫倒在地。过了很久以后,他才苏醒过来,躺在日内瓦的一家医院里。


4


苏醒过来的佛兰茨不想面对床前的妻子玛丽·克洛德,但是他不能说出话来,连头都无法动一动。于是,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而这一闭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几天后,佛兰茨离开了人世。


死去的弗兰茨终于属于他的合法妻子,而他生前从来没有属于过她。一切事情都由玛丽·克洛德做主,她叫人给自己做了一袭黑衣,可实际上这是一件婚纱。丈夫的下葬,终于成为了她真正的婚礼。这是她生命中的皇冠,是对她所有痛苦的补偿。


人群后面的某个角落里,蜷缩着那位戴眼镜的女孩子,她强忍着夺眶欲出的泪水。葬礼结束前,她突然全身抽搐,弯下腰,捂住腹部,她的朋友只得扶着她,离开了墓地。


弗兰茨的墓碑上写着这句话:迷途漫漫,终有一归。


玛丽·克洛德每天都在唠叨:弗兰茨还是一个诚实善良的人,在他生命垂危的日子里,已经说不了话了,他用目光对她表示感激,他的眼睛在请求她的原谅。于是,她就宽恕了他。


第七部    卡列宁的微笑


托马斯和特蕾莎来到乡下,这是他们唯一能逃避现实处境的办法。他们卖了汽车、电视、收音机,用这笔钱在乡下买了一幢带花园的小房子,在那里,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警察的监视,特蕾莎也不用担心托马斯不忠了。他们在人生最后两三年终于过上了田园牧歌式的生活,轻也好,重也好,这个时候都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托马斯与特蕾莎来到乡下生活


跟他们一起来到乡下的还有小狗卡列宁。这只小狗是当初托马斯为了能够减轻特蕾莎的痛苦,娶了她之后送给她的。从此,它日夜都陪伴着特蕾莎,不远万里,跟着他们夫妇俩从布拉格去了苏黎世,又悄然地跟着特蕾莎一人回到了布拉格。


当特蕾莎整天生活在惊恐之中时,卡列宁就忠实地跟着她去上街买东西、到野外去散心、到她上班的酒吧去 ,伴她度过了多少个痛苦难耐的日夜啊。特蕾莎买东西时,也总忘不了给卡列宁嘴里叼个面包圈,她和它就这样常常形影不离,以至到乡下去后,卡列宁还紧跟着特蕾莎去放牛。


一天午饭后,他们与卡列宁一道在屋后的山坡上散步。


“我不喜欢它跑步的样子。”特蕾莎说。


卡列宁跑起路来左脚有点跛。托马斯弯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腿。他发现它的左大腿上鼓起了一个小圆包。


第二天,托马斯把它送到了兽医那里。一个星期后,他去看它,回来时告诉特蕾莎,卡列宁长了一个肿瘤。


三天后,托马斯在兽医的协助下亲自为它动了手术。


术后的卡列宁仍然拖着病弱的身子陪着特蕾莎去草场。它总是乐于对牛群严厉,冲着它们吼叫,维护自己的权威(它的上帝给了它统治牛类的威权,它为此而骄傲)。动手术两个星期之后,癌症还在继续扩散,卡列宁的身体每况愈下。


路上,他们碰到一位女邻居,她问:“这狗怎么啦?看起来一跛一拐的。”


“它得了癌症,没希望了。”她喉头梗塞,说不下去。


那女人注意到了特蕾莎的泪水,差点冒起火来:“天呐,不要跟我说了,你要为一条狗嚎掉一条命呵!”她并无恶意,是个好心的女人,只是想安慰特蕾莎。


特蕾莎懂得的。在乡村这段时光里,她已经意识到,如果乡亲们像她爱卡列宁一样也爱着每一只兔子,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屠杀任何禽兽。但是,眼下这位妇人的话还是使她一震,觉得不够友好。“我懂的。”她顺从地回答,很快转过身子径自走了。


那天,卡列宁把头静静地搁在特蕾莎的膝头上,她不停地抚摸着它,另一些想法又在脑子中闪现:对自己的同类好,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功绩。她不得不公平大方地对待其他村民,是因为不这样做她就不可能生活在那里。即使是对托马斯,她的爱举也是出于责任,因为她需要他。    


真正的人类美德,寓含在它所有的纯净和自由之中,只有在它的接受者毫无权力的时候它才展现出来。人类真正的道德测试,其基本的测试(它藏得深深地不易看见),包括了对那些受人支配的东西的态度,如动物。


卡列宁痛苦得不能动弹了。为了减轻它的痛苦,托马斯和特蕾莎几经协商,终于达成让卡列宁安乐死的协议。托马斯为它注射了药物,它微笑着停止了呼吸。特蕾莎将卡列宁埋在花园里两棵树之间,把卡列宁的项圈、皮带等物也一同扔进墓地。


托马斯与特蕾莎为卡列宁进行安乐死


失去卡列宁后不久,托马斯和特蕾莎在一次车祸中双双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