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望了,一切仿佛被打回原形,升职的愉悦也不再能改变一切。
我接了几个项目,凑够了新房首付,买了车,把父母的雕像安置在车库。
有时候我会从外面带个姑娘回来,把车停进车库,和她做爱。每个姑娘完事儿后都会拉下车窗,对着不远处我父母的雕像问:“你父母离婚几年了?”
到第二十个姑娘这么问的时候,我发现,我忘记他们离婚几年了。
这些年,我看到过很多次他们变成人形,又渐渐变回最初的雕像。有次我以为他们真的要复婚了,因为他们越挨越近,直到完全拥抱在一起。结果他们还是没能真正复婚,我也懒得再去申请什么复婚仪式。
最近两年,抵制离婚的雕像政策也被政府废除了。有时候我看见父母的雕像,觉得那是他们的骨灰盒。
可即使他们身上落满灰尘,我每隔一段时间还是能发现这种状态的反复——变成人形,再在复活的那一刻变回动物形状的雕像。我的父母,他们总是在濒临复婚的时候被打回原形。好像每一次他们预感自己要重新开口说话,都会对自己说闭嘴似的。
有一天,一个新的姑娘摇下车窗,跟我解释了这件事的根本原因。
这个新的姑娘是我要娶的,至于为什么娶她,大概也是基于一些荷尔蒙的原因,虽然我们会遇见很多次荷尔蒙迸发的时刻,但总有那么一两次更为激动人心,我觉得这个姑娘就是。虽然我不知道这感觉能持续多久。毕竟,因为没有组建家庭,我不认为我的心态完全是中年人的。
此刻,这姑娘就坐在我旁边,朗诵一样看着我父母的雕像说道——
“你父母之间是很相爱的。”
“那为什么不复婚?”我条件反射地问道。
“也许你父母只有这样才可以在一起呢,说不定他们也喜欢这种方式啊。这毕竟也不算特别差的结果啊。”她说,“何必如此悲观。”
我感到有些神奇,毕竟我已经四十好几了,父母离婚也早已超过十五年的界限。这姑娘和我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按理说,在政府的封锁下,她不该知道我们当年的政策和往事。
“我们那条街都是这样的雕像。”她继续说,“我家门口就有两个,据说是谁家不要的,两只石狮子,就跟古代的一样,不过那两只比你这边的脏很多。他们以前一定像两个仇人,完全过不下去。”
我被姑娘吊起了胃口,跟随她去了其位于老城区的家。
那里确实有很多动物雕像,有些雕像在我们面前不断从动物形态变成人形,再变回去。
“难道他们也相爱吗?”我指过去。
“
有可能啊。相爱才会反复,只是并非每种相爱都是好的相爱而已。
”她故作老成的口气突然让我对她厌恶起来。
不过,我还是决心陪她看完整条老街。
因为不是本地人,我很少来到老城区,更不会知道,好几年前,因为搬迁和钉子户,许多雕像都被堆在这里了。变成雕像的离婚父母们和美术学院门前丢弃的废弃雕像一道,成了已经修缮的老宅门前的镇宅之宝。许多游客会去那里听一个个导游解释“门当户对”的由来。他们不会知道,门前的很多石狮子是人变的。
我跟姑娘一路走到她的家里。她为我打开了她家的地下室,我发现那里也有很多雕像,越往里走,就看到了越多的雕像。这些雕像活灵活现,尽管布满灰尘,还是能看到原始的模样。他们有的挨得近,有的离得远。有的甚至在我面前移动,走向另一座雕像,甚至还有的雕像彼此拥抱。这一堆史前文物般的雕像,因为保存完好而让人觉得虚伪。他们矗立在这里,仿佛讲完了一整个时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