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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在美国振翅,可能造成春晚主持人口误 | 科幻春晚

不存在  · 公众号  ·  · 2020-01-21 11:07

正文


编者按


春晚是中国人的集体记忆,也是来年流行语的强力制造机。本作的主人公有一种特殊能力:新年将至,她用语言造出蝴蝶,从大洋彼岸飞到济南老家的亲人身边,并尝试着用初始的语言扰动,在人类社会的关系中掀起波澜......
今天的小说由昼温带来,想必老读者此时已经看穿一切了:没错!这是一个以语言学家视角讲述,并且 参考文献 超长的故事!


言蝶

作者 | 昼温


未来局签约科幻作家。多年来笔耕不辍,曾在多家杂志、平台发表作品。代表作品《最后的译者》《沉默的音节》《温雪》《百屈千折》等。《沉默的音节》于2018年5月获得首届中国科幻读者选择奖(引力奖)最佳短篇小说奖。《偷走人生的少女》于2019年获得乔治·马丁创办的地球人奖(TerranPrizefor2019)。2019年8月荣获“微博2019十大科幻新秀作家”。
全文约 12000 字,预计阅读时间 25 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翩跹
20Y0年1月20日,美国,新墨西哥州,陶斯小镇。

为了等那只蝴蝶,你在这里徘徊了很久。

有时候你觉得它不会来了。 也许它早已变了样子,从一只蓝色的天堂凤蝶变成了墨绿相间的“东方之珠”; 也许学会了枯叶蝶的伪装术,让你见了也认不出来; 也许,也许干脆在北美东北部往这儿迁徙的过程中一命呜呼,再次废了你的精心培养。 网线上也会吹寒风吗? 你不知道。 但这是你唯一的希望。

陶斯普韦布洛遗址十分开阔,四处散落着看上去像黄泥铸成的一层长方形小楼。 偶尔有几个像是搭积木一样,下多上少垒个两三层。 总之,没有一处挡风的地方。 你裹着穿了五六年的羽绒服,脸蛋红扑扑的。 但你不能走。 你必须融入这个地方,认认真真当一个游客。 这样那只蝴蝶才会来。

导游是一个棕色皮肤的大学生志愿者,尽职尽责地带着你们游览。 她一张口,白色的座菜粉蝶就成串飞出来,撞到几个北美游客的脑门上。 也难怪,这些都是干硬的知识,什么历史悠久啦,什么文化底蕴厚重啦,没有几个人听得进去。 但吉·勒罗伊女士不一样。 她湖蓝色的眸子紧紧咬着导游的面孔,吸引着一队白蝶往自己耳朵里钻。 听了一会儿,吉趴在你的耳边,几只金红色的小蝶从喉咙里飞出来。

“在一个欧洲人和一个中国人面前说历史?

你只是笑笑,没有像往常一样接话。 知道消息已经那么久了,但你的心里还是很乱。 黑色的蝶群盘踞在脑中,一点点撕碎希望的翅膀。

吉叹了口气,一只蓝蝶冒了头,又被她吞了进去。 她看看手表,钳着你的胳膊离开了临时组成的旅游团,力气大得完全不像一个老年人。

在寒风中走了一会儿,你们远远看见了那家中餐馆: 红色的灯笼和匾额在一片灰黄蓝的布景中格外明显。 你的心一热。 毕竟快过年了。

隔着橱窗,你朦胧地看见了里面片片中国红。 有那么一瞬间,你仿佛闻到了家乡菜的味道,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太姥姥身边。

抹去玻璃上的雾气,错觉也消失了。 就像所有美国低端中餐厅一样,这里装潢虽为中式,但已经“美化”了。 眼前一排不锈钢盆里装着幸运饼干、左宗棠鸡和蒙古牛肉,还有拌了粉红色酱料的香蕉和鲜红的鸡汤。

你很失望。 尽管做足了研究,但这不像那只蝴蝶会来的地方。

吉敲敲手表,一只兰蝶从她的手掌心飞出来。 没有人开口,但你点点头,表示听懂了那个肢体语言。

太姥姥延续生命的希望,就眼前的餐厅里,在一只远道而来的蝴蝶身上。


破卵

问题(1): 语言是什么?

语言是一组句子。 每个句子的长度是无限的,组成的元素是有限的。 (乔姆斯基,1957)

语言是人类特有的、非本能的交际方法,是表达思想、感情和愿望等主观意志的符号系统。 (萨皮尔,1921)

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不过所谓符号系统不应当看作是一组记号,而应当被看作是一套系统化的意义源泉。 所以语言是一种意义潜势。 (韩礼德,1985)

2 0R5年3月2日,中国,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洪楼镇。

姥姥曾三次改变你的命运。

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医生给你判了半个死刑: “影像检查显示大脑发育异常,引产比较保险。 但……也不一定。

那时你什么都没有察觉,还在羊水里认真吮吸手指,只是感觉四周的声音大了些。

是的,你的整个家族吵成一团。 一半人坚持把你留下,另一半人则坚持堕胎。 母亲护着你泪水涟涟,父亲蹲在墙角一言不发。 医生被大家呼来扯去,非要他给个并不存在的“准话”。 最后还是老当益壮的太姥姥一锤定音: 这囡囡我要定了,如果是个傻子,我养!

你是在那一年除夕夜出生的。 你的第一声啼哭被淹没在春晚倒计时的钟声里,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仿佛是对你的祝福。

太姥姥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给你取名为“婉”。

那是第一次,太姥姥救了你的命。

尽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你的成长还是充满了波折。 出生后,那些曾力主放弃的亲戚也都爱上了你红红的小脸。 你在全家小心翼翼的呵护中生长: 吮吸、翻身、走路……你每学会一项技能,大家就松一口气,仿佛一条长长的To-Do-List里又勾上了一个对号。 对勾画多了,大家开始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很正常的孩子。 即使有些时候反应迟钝,他们也只是认为你“花开的时间有早有晚”。

只有太姥姥还把医生当时的话装在心里,仔仔细细地观察你成长的每一步。 终于,运气不再与你同行了。 小你半岁的表妹会说“爸爸”整整一年后,你才开口吐出第一个音节; 对门小男孩的英语词汇量上了200,你还是分不清“桌子”和“凳子”。 在太姥姥的坚持下,母亲带你去了位于香港的老牌儿童语言发育门诊。 然后又是一个噩耗: 你的语言功能不仅是发育迟缓的问题,而是整个习得能力缺失: 换句话说,你没有语言关键期,没法像同龄人一样自然而然地在适当的环境中学会语言。

看到母亲的表情,医生宽慰说这并不等于你学不会说话。 你只是需要用学外语、甚至是学数学的精力来学母语,或者说,你根本不会拥有母语。 大家又发愁了: 成年人学习英语都要花那么多时间,对一个连第一语言都没有的孩童来说,这得学多久才能跟上别人家孩子的步伐?

家族为你开始了第二轮争吵。 一半人认为应该把你送去特殊学校,免得在普通小学受人欺辱,另一半人则坚决不同意: “再等等,说不定就开窍了呢! ”母亲护着你泪水涟涟,父亲蹲在墙角一言不发。

后来又是太姥姥一锤定音: 这囡囡,我教!

太姥姥教了一辈子书,你是她最后一个学生,也是最难教的一个。 你没法把物品和它的名字对起来,你记不住弯弯绕的汉字,你不能把千回百转的声音划分成有效的音节。 好不容易学会了基础口语,你便再也不进一步。 “‘树’为什么叫‘树’,不叫‘猫’? ”第二天,你追着小咪喊“树”。

但太姥姥有办法。 她知道,即使不会表达,你的思维是伶俐的。 你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困惑,你只是需要引导。

于是,她从头开始教你,带你重走人类修习语言的漫漫长路。 她带你学习拟声文字、象形文字,一步一步追随它们的演变,直到繁体字和简体字; 她给你耐心讲解每个文化负载词背后的含义,去图书馆找来大量资料和图片; 面对外来词,她自学英语、日语,力求以历史和地域为轴,为你勾画出生动的跨文化交流脉络。 这很消耗时间和精力,但太姥姥一做就是三年。

渐渐地,文字在你眼里不再是没有意义的图画和音节,语言有了自己的生命。 然后你的世界就变了,或者说,你开窍了。 你获得了一种奇妙的通感,你开始看到词汇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 句子是成群的舞娘,文字是落在纸面的翅膀。

不管怎样,你终于开始爱这个世界。

蜎蜎

问题(2): 语言学是什么?

简单地说,语言学是语言的科学研究。

语言是语言学的对象。

20X9年7月4日,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塔夫茨大学。

今天是这里的国庆日。 你爬上红砖教学楼顶上的长廊,趴在有人躯干那么高的矮墙上遥望远处灯火通明的市区。 再过半个小时,那里将燃起独立日的烟火。 啊,烟火。 东方古国传来的神奇魔法,变成枪炮,又变回了礼花。 今天它们在另一个大陆绽放,半年后也会开在你的家乡。 那将是你第一次在异乡过年,第一次没在太姥姥身边陪她看春晚。

你很想念她,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在太姥姥的帮助下发现言蝶后,你习得语言的能力突飞猛进。 你在高中选了文科,大学选了英语,硕士又跑到波士顿修读语言学。 如今暑假的小学期已经过半,你还是没能很好地融入这里。 此刻来看烟花的人摩肩接踵,只有你像往常一样形单影只。 原因很多,你知道经济因素占大头。

当年做出留学的决定时,家里再一次吵成一团: 小小的房间里各色蝴蝶胡乱飞舞,蜕、茧、翅在交锋中掉落一地。 很快,几乎所有亲人都站在了你的对立面。 你知道,家里好不容易才攒了一点钱,你也知道,出国读文科谁看来都不划算。 但太姥姥再一次站了出来,甚至拿出了压箱底的几万块钱。 “我这辈子去了很多地方,跨越了大半个中国。 但我就是没去过美国,更没读过研究生,让囡囡帮我完成心愿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弱,但那只金色的言蝶,你珍藏了很久很久。

来美国的生活确实艰苦,但为了梦想拼搏总是值得的。 只是一想到太姥姥,想到她日日枯槁下去的身体,你的鼻子又酸了。

于是,你决定送给她一件礼物,一件从来没有人送过的礼物。

你知道,太姥姥一生都在为家人奉献,也为自己留下了不少遗憾。 她念叨最多的一个就是85岁那年与春节联欢晚会失之交臂。 当时县里获得了来之不易的教师嘉宾名额,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资历最深的太姥姥。 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领导亲自邀请她去现场看晚会,说是会有一两秒的镜头。 过了很久很久,你才意识到她当时有多么心动,多么纠结: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太姥姥就喜欢趴在热热闹闹的戏台边上观望,无比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出个小名、站在台上让大家羡慕羡慕——哪怕一次也好。 可她有弟弟妹妹要照顾,后来是一整个家族。 她总是绕着别人转,从来没有成为过什么人群的中心,甚至不是她自己的中心。 这次也是一样: 她放不下你。 那时你还在艰难的语言启蒙期,每天都被送到太姥姥家里学习,几天不练就会飞快退步,管家里小猫叫“树”。 于是,学校在太姥姥犹豫的当口,飞速报选了另一个县里的退休老教师。

那年春节,她给你端来自己做的生日蛋糕,正好看见屏幕里的老姐妹在全国人民面前热烈鼓掌,眼里写满了羡慕。 但你没有注意到这点,吵着要吃蛋糕上的“小猪”——其实你指的是草莓。 太姥姥叹了口气,把你抱在怀里,让你注意晚会的用词。 春晚是一个很特别的文化现象,也是来年流行语的强力制造机。 太姥姥总说,这是见证一个词语从诞生到流行到融入多个文化或是消影无踪的最好机会。 所以她每年都要和你一起翻阅这本生动的教材,留下了很多很多美好回忆。

今年虽然要缺席,但你决心以另一种方式陪在太姥姥身边: 给她一个惊喜,送出一份没有人送过的礼物……

这时,千蝶飞舞的背景音中,一只熟悉的金红彩蝶翩翩飞进了你的脑海,把你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婉?

你连忙回身,一位和姥姥年龄差不多大的女人正在冲你微笑。 她盘着头发,穿着紫罗兰色的轻薄风衣,湖蓝色的眸子和水滴状的耳钉在淡黄路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勒罗伊女士……”

“叫我吉就好。 ”她笑了笑,也和你一样随意地趴在矮墙上。

你回报以微笑,希望夜色可以掩饰脸上的紧张。

吉·勒罗伊来自法国,是你文本分析那门课上的同学——也可能是旁听生。 据说她不知道做什么发了家,在你还没出生时就已经开始享受生活,打着飞的在全世界各地的高校读书。 有人说她早上在香港,第二天就飞到英国,下一周又赶来美国看同学们的课堂展示……简直是你梦想中的生活。 你常偷偷观察她,甚至在餐厅笨拙地学习她使用刀叉的手势。 她的姿态总是如此自信优雅,光是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

更神奇的是,来自异国他乡的吉让你感到一丝亲切。 也许是人到暮年依然活力满满,也许是依着皱纹走向精心打理的妆容……也许是她的语言。 在你的想象里,那些言蝶是如此光彩夺目,却又能那么轻柔地钻进耳朵。 是的,吉总让你想起太姥姥。 尽管如此,你从未想过她会主动来和你说话。

尴尬地沉默了几秒,吉又开口了。

“婉,我很喜欢你上周的课堂展示,关于‘语言是活的’。

“只是一个隐喻而已。 ”你低下头,担心自己早已贻笑大方。

吉摇摇头。

“如果你跟我一样活了这么久,去过这么多地方,见证过语言整支整支地灭绝,目睹过新词像盛夏的暴雨一般扑面而来又销影无踪……你很难想象语言不是一种有生命的东西。

吉说出的英语就像法语那么好听,如音乐般绕梁三日的蝶群令你迷醉。

“婉,你在课上提到的那个系统,已经做出来了吗?

你愣了一下,她在说你的“言蝶”。

上周的课堂展示,你第一次当众讲出了自己眼中的世界。 当然,为了不被当成疯子,你对语言进行了修饰,并且只谈及了冰山一角。

你说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社交媒体在5G的加持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对全世界的语言进行整合迭代。 曾经一首古诗可以传颂千百年,如今一个meme从流行到被厌弃最快只需要一天。 在无数平台上,人们用点赞和转发的权利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挑选出适合传播的词句,然后无数“复读机”会在转瞬间将它嚼得稀烂,最后变成一滩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渣滓。

但信息时代还有一个好处: 人们的言论都被记下来了。 只需要简单的网络爬虫,人们可以轻易得到一个特定词语的生命周期和生活轨迹——这在搜索引擎时代就已初现端倪。 如果分析方法得当,人们甚至可以把握语言的洪流,预见下一个流行词的诞生,甚至——

“找到人类社会中的语言敏感点,以最小的代价利用蝴蝶效应对语言甚至文化本身施加影响。

那时,站在台上的你只听到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你能预见到这一点。 你看见自己制造的蝴蝶凌空飞舞,砰砰撞着同学们的脑壳儿。 只有吉吸收了进去。

“所以,‘言蝶’是真实存在的吗?

“只是一个模型,”你低下了头,“我刚开始实验。

“那就是存在了? ”吉口中的蝴蝶欢快地扇动着翅膀,“能不能带我一起?

“这——”

“我可以提供经费,”吉眨眨眼睛,“如果效果足够好,我能给你拉来大笔投资。 我有这个人脉。

你心动了。 你想要送给太姥姥的礼物太过特殊,你可能要飞去全世界为她准备。 钱确实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如果吉愿意帮忙,你可以少替别人写几篇论文……你点点头,肢体语言也化成了一只蝶。

时间到了,城区那边的烟花如约绽开。 那美好离你太过遥远,就像夜幕中点缀着的几朵小雏菊。 但你的心里燃起了希望:

在下一个烟花盛开的季节,在除夕夜太姥姥打开电视的时候,那只漂洋过海的蝴蝶就会出现在屏幕上,出现在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现场。

太姥姥一定会认出来,那是她最爱的囡囡亲手放飞的。


化蛹

问题(3):文本是什么?

每当我们对某物的含义做出解释——一本书、杂志、电视节目、电影、海报——我们就把它当作文本。

文本是我们赋予意义的东西。

文本是语言的实例。

20X9年6月5日,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塔夫茨大学。

刚学习文本分析时,你就迷上了它。

在功能语法中,你需要用一些细小的竖线将句子切割成Clause——语言中的最小意义单位——再来分析它们之间的关系。 先划分层级: 如果一个句子里的几个Clause在语法意义上是平行结构,就用1和2等阿拉伯数字表示; 如果是不平行的结构,主句要用α表示,从句要用β表示,依次类推。 再分析关系: 如果一个Clause通过进一步指定或描述来详细说明另一个Clause的含义,那它们之间的关系就要用等于号表示; 内容的增添要用加号,含义的增强要用乘号。 经过初步分析,你的笔记本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阿拉伯数字、希腊字母和运算符号,朋友看了还以为你在学概率论。

看着虽复杂,但这也只是一节课的内容。 不少同学叫苦不迭,你却被这种分析方法迷住了——它把语言元素之间的微妙关系明确展现了出来。 那些自由飞舞的言蝶,突然也有了规律可循。

随着学习的深入,你了解到了更多: 段落与段落之间的起承转合,句子与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 Theme与Rheme,Mood type与Modality,单词的组合,词位的变动,音素的构成,还有本体和喻体,能指与所指,特定单词在特定环境引发特定大脑的化学反应……

第一次,你在理论的帮助下扑住了那一只只美妙的蝴蝶。 你把它们粘在纸上,仔细查看翅膀的纹路,评估本体的活力,还有与其他蝴蝶的关系。

第一次,你开始相信语言也像混沌系统一样存在蝴蝶效应: 一只蝶挥动着另一只蝶的翅膀,涟漪可以顺着网线在大洋彼岸掀起巨浪; 强大的蝶赢者通吃,在亿万头脑里复制自己的本体,虚弱的蝶寸步难行,无法飞跃文化间的藩篱。

接着,你就动了那个念头: 你想亲手创造一只蝴蝶,让它乘着春晚的东风飞入千家万户。 更重要的是,这可以帮太姥姥完成心愿,让她也能站在聚光灯下成为别人目光的焦点。 你能想象她骄傲地站在电视机前对家里所有亲戚宣布,自己当年救下的宝贝多么厉害,能够送出一个从来没有人送过的礼物。

后来,你的课堂展示引起了吉的注意。 在独立日拿到资助后,你终于开始着手制造言蝶。

20X9年10月7日,英国,剑桥镇,剑桥大学。

在宴会厅的另一端,你看见了麦克,也看到灰色的言蝶从他的肢体中悄悄飞出来。 你研究了他很久,甚至知道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挺直了腰板,被上个月拿到手里的衬衫西服像铁板一样禁锢住了。 你看到硬直的领口撑着他的喉咙,一口食物都没法顺畅咽下。 他几次抬手想要解开最上面一颗扣子,但最后只是捋了捋黑色礼袍的下摆。

在场的男士无一不像他西装笔挺,可看起来都自在极了。 女士们倒是比较随意,那些裙装你甚至可以在波士顿街头见到。 冷餐宴开始不久,人们就聚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圈子,像往常一样。 当然,麦克不在任何一个圈子里。

你知道为什么。 东海岸来的交流生,YouTube上“圈地自萌”的小网红,第二代日裔美国人……口音,面孔,背景,融不进那些贵族的高级圈子真是太正常了。 他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一会转向这边,一会转向那边,似乎不确定要不要悄悄消失掉。 正是一个好机会。

“嘿,你好。

听到有人用英音搭讪,麦克连忙换上一副笑脸——他标准的“短视频开场式”笑容。

不过看到对方也是个东方面孔,他的笑收了收,失望溢于言表。 你的心被刺痛了一下,但没有展现出来。

“我是姚,”你练过很久,口音和仪态都恰到好处。 “我看过你的视频。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 ”你欠身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人群,盛装出席的吉对你回应以微笑。 她太美了,看起来就像这场宴会的主人。

“谢谢! ”麦克这才笑开了。

“不过——”你故意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

“我学过一点日语,对日本文化挺感兴趣。 你应该很了解吧,为什么不拍拍那些事呢? 比如……”

想要改变一个人,陌生环境是最佳催化剂。 有时稍微变一下两个Clause的顺序,人们的大脑就会换一种模式思考。 当一只蝴蝶改变姿态,所有的蝴蝶都会受到影响。 这也是偷偷塞进新言蝶的最好时机。

麦克连连点头,吸收了你放出的每一只言蝶……

20X9年11月15日,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塔夫茨大学。

你坐在地下食堂的星巴克,手里握着一杯简单的冰美式。


刚来美国时,你发现什么东西都贵了不少——除了这里的咖啡。 换算下来一杯的价格和国内差不多,像你这样家境一般的学生经常光顾。 按理说这不是吉会出现的地方,但她和一般老太太不一样。

她来了。 吉穿着一件和眸子十分相称湖蓝色的披肩,优雅地穿过人群坐在你的对面。

“成功了?

你点点头,对自己非常自信。

创造新词汇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找出语言的真空——去命名一个还没有被命名的事物,去描绘一种还没能被准确描绘的情感。 当然,语言交流频繁的今天,这种真空太难被找到了。 そうが填补了英语里的“原来如此”,guanxi在美国文学中用法也变得像中文一样微妙。 总有一天,世界上所有的物体、所有的感情都会有名字——但不是今天。

你选了那晚遥望烟花时心里翻涌起的淡淡情愫。 比nostalgia更轻柔,比“鸣くな雁 今日から私も旅人ぞ”更抽象,比“乡愁”更注重具体的场景与人。 你把这只言蝶通过暗示植入一个稍有影响力的YouTuber的脑海里,你知道他漂洋过海远离家乡,祖辈也生活在地球的另一面。 你相信言蝶会在他的记忆里汲取养料,通过各种途径在校园里小范围流行。

实际上,在这个月发布的十几个vlog中,一支介绍日本文化的短视频完美地融入了那只言蝶。 观看人数不少,评论里也有人引述他的话。 时至今日,你已经见过几只稍微变形的言蝶在校园乐队的指尖飞舞,而这家星巴克每天都会在此时播放他们的新歌。

“今天她就会来。

“什么?

“我是说,它,那个词,会在这里出现。

出口的言蝶无法收回,你看到了吉眼里的疑虑。

此时新的旋律响起了,但不是你想要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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