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李商隐又辗转奔波于徐州、四川,一生郁郁不得志。
他一直想用自己的努力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可是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他连自己的家都没有顾得上。
在他39岁那年,远在四川的他得知妻子的死讯后,万念俱灰,他拒绝纳妾,开始信佛。
他最终还是回到了那片生育他的黄土地上,悄无声息地在45岁那年去世了。
当年“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的豪情终究也化作了泥土。
他死后五十年,唐朝灭亡,李商隐和他的诗也渐渐湮没在浩如烟海的唐诗江湖。
时光悄悄滑过,后来有人在翻阅他的诗集时,发现了这样一首诗:
《登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只有心灵纯净的人才更容易贴近时代的脉搏,日薄西山的晚唐气象在朦胧氤氲的诗句里显得是那样颓唐。
李商隐,他预言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唐朝即将走向灭亡的结局。
接着往下翻:
《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李商隐啊,你这是在写嫦娥孤凄无伴?还是在写自己一生不得志?
接着往下翻,天哪,怎么可以有这么多的无题诗(包括取首句前两个字为题目的诗歌)!
这些无题诗怎么写得如此缠绵悱恻、优美动人呢?
这些诗难道都是爱情诗吗?为什么他笔下的爱情都是如此美丽而又凄凉,如此荡气回肠而又惆怅忧伤?
《无题》(一)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如果这是爱情,那么这段感情只有四个字可以担得起起笔就很沉重的两个“难”字:至死不渝。
《无题》(二)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如果这是爱情,那么既然有“心有灵犀”的欣慰,何必还要写“身无彩凤”的刻骨相思?
《无题》(三)
来是空言去绝综,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设熏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如果这是爱情,那么这就是一个凄绝幽怨的梦吧。韶华已逝,却独居未嫁,继续任岁月蹉跎,这样的人生际遇令人辗转叹息,不能入眠。
《无题》(四)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yuàn)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如果这是爱情,那么这个深锁闺中的女子,该是有多么的绝望!
既然终归无缘,一寸相思带来一寸苦楚,一寸希冀带来一寸决绝,这样的爱,又何必让它开始?
……
但是又觉得他是还想要表达些别的什么,翻阅他所有的爱情诗都有题目,他是那样真诚地对待他经历过的每段感情啊!
他为他的初恋——那个道观里的女道士宋华阳写下过《月夜重寄宋华阳姊妹》《赠华阳宋真人兼寄清都刘先生》;他为他曾经喜欢过的一个富商女儿柳枝,写下过《柳枝五首》《燕台诗》;他也为他的妻子写下过缠绵悱恻的《夜雨寄北》:
《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想想他从小就生长于富贵之家的妻子,婚前琴棋书画、金玉绫罗,婚后却荆钗布裙、忍受他常年在外的寂寞飘零。
她从不埋怨丈夫的困顿潦倒,却用相濡以沫来安慰丈夫那颗愧对她的心。
然而他在巴山度过的那个刻骨相思的夜晚、他心心念念要回去共话巴山夜雨的妻子,却早已和他阴阳两隔。
他无法给她一生安稳、顾她一世周全,只有坐在窗前,靠着想像和文字与妻子在梦中相见。
字字滴血啊,怎能不令人肝肠寸断、泪眼婆娑!
李商隐不可能给爱情统统命为“无题”,这不符合他一贯真诚的性格,他一定有他小小的心思藏在字里行间。
忽然想起屈原最爱拿香草美人比喻政治,难道,只是以爱的名义?
再往下读,简直快要看不下去了,典故太多了。有些人摇摇头走了: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如此隐晦迷离、难于索解,实在看不懂啊!
但是更多人却如获至宝,越往下读,就越是深深地陷入,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