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phaGo已打败世界围棋等级排名第一的棋手柯洁
赫拉利:可以说,在最早的AI中,这个动机是由编程人员决定的。但随着机器学习的发展,AI的走向就不好说了。它不会像人类一样产生欲望,因为它没有意识。它不会有心理活动,但会形成自己的行为模式,而这些模式将远远超出人类的理解范围。
对业内人士来说,机器学习、深度神经网络以及AI的吸引力在于,AI能以人类无法效仿或预测的方式,识别模式和做出决策。这就意味着,对于AI会朝什么方向发展,我们是无法预见的。这是危险之一。AI一旦超越人类智能,也就超越了人类的想象。
克莱恩:既然AI的发展和AI的未来都充满不确定性,你为什么如此坚信,300年后,人类就不是地球的主宰了呢?
赫拉利:不是我高估AI,是多数人都倾向于高估人类。要取代大部分人类,AI并不用多么有本事。政治和经济体系从人类那里所需要的,其实非常简单。
前面我们谈到了开车,还有诊断疾病。用不了多久,AI就会在这些领域超越人类,哪怕它们没有意识,没有情感、感受或超级智能。当代人大多都在做一些界限分明的工作,AI很容易就能把我们比下去。
如果回到狩猎采集时代,情况就不同了。你很难造出一个能够匹敌人类的狩猎采集机器人。但造一辆自动驾驶汽车,将出租车司机比下去呢?简单。或者造一个诊断癌症的AI医生,将人类医生比下去呢?也简单。
我们所探讨的是,在21世纪,大部分人类都会丧失经济和政治价值,沦为一个庞大的无用阶层。这个“无用”不是他们的母亲或孩子眼中的无用,而是对经济、政治和军事体系的无用。届时,这些体系也没有动力在人类身上花功夫了。
克莱恩:如果这种改变发生在50年、100年、150年后呢?
赫拉利:50年真的很快的,转眼间就过去了。
克莱恩:我知道,但对经济体来说,就不一定很快了。就好比1900年,美国很大一部分劳动力都在从事农业。到2000年,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农业人口占比,以及农业劳动力的占比都变得微乎其微。
就像你刚才关于经济无用性的观点所言,我们的确将农业这些非常“有用”的工作,换成了很多客观上没那么有用的工作,就比如我的工作。这个世界需要我录播客、写文章吗?它需要你撰写有趣的著作,探讨可能出现的未来吗?也许并不需要。
在经济体中,我们擅长于创造各种各样的需求。我们给纸张赋予意义,把它变成了钱,还把用钞票买到的东西也赋予了价值。我们成功地说服自己,葡萄汁存放的时间够长,就会变成葡萄酒,可以卖出几千美元。
将来有一天,出租车也许都由计算机来驾驶了,但我们还是可以说服彼此,我们生活中需要更多的瑜伽老师,更多的冥想老师。你仍然可以说,“这事儿计算机也能做。”但作为人类,我们难道就找不到新的东西,并赋予其价值了吗?
这好像有点将“用处”和“价值”混为一谈了。“用处”某种程度上是参照规范所作的判断,而“价值”是一种主观性更浓的判断。什么有价值,什么没有价值,这是我们自己决定的,而且,我们也善于为自己需要什么创造借口。
赫拉利:我认为,答案分两个层面。首先,关于新就业出现的可能性,就像农场工人转战工厂,继而进入服务行业,现在又变成瑜伽老师,其中的问题在于,人类能力基本可分为两种:体力和脑力。
过去,在农田和工厂中,机器和我们比体力,人们转而从事脑力劳动。现在,机器开始和我们拼脑力了。至于人类有没有第三种共同的能力可以挖掘,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克莱恩:我能试举一种吗?汤姆·弗里德曼(Tom Friedman)擅长用短小精悍的语句,将各种思绪包装起来,比如他说,我们正从脑力劳动转向心力劳动。人类的能力似乎在于,人类享受与其他人类互动。我大可以让计算机教我瑜伽,但实际却没有这样做。
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你即将参加为期60天的禁言冥想休憩会。当然,计算机可以收集网络上的冥想信息,读取有史以来每一本冥想书籍的内容,最后打印出一份东西,然后你就能把自己关进屋子,一个人呆上60天,还不用交钱。但您不愿这样,您想和别人一起,想和其他人互动。
其实我觉得,经济体中很多工作都是如此。即便是现在,很多工作也都是无用的。从某些层面上讲,书籍跟计算机类似——书能做到的,人都能做到。我知道您在大学教书。您大可以让大家看书,但人们喜欢由老师教,喜欢有助教,喜欢和其他学生共处。人类擅长和其他人类互动。
赫拉利:将来,计算机读取并理解人类情绪的能力也许会产生巨大飞跃,一举超越人类。去看医生的时候,你渴望那种人类互动的温暖体验。但医生是怎么做到的呢?无非就是解读你的面部表情、语音语调,当然还有说话内容。人类医生主要通过这三种方式,分析你的情感状态,知道你是害怕、无聊、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我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但计算机很快就能识别这些生物模式,比人类更胜一筹。情绪并不是只有人类才能解读的神秘现象。
将来,计算机还能解读身体发出的信号,人类医生就办不到。只要在体表或体内安装生物识别传感器,计算机就能诊断出你的情绪状态,准确性胜过任何人类。因此,即便在这种情况下,AI都是有优势的。
另一点,在20世纪,丢了农业饭碗的人来到工厂从事低技能工作,这些工作也消失后,人们又转而从事服务业的低技能工作,比如收银。21世纪的问题在于,低技能工作就此消失了,针对高技能工作的再培训就变得非常棘手。如果你是出租车司机,到50岁失业了,只能转行教瑜伽,这就非常难办了。
克莱恩:这种情形还有另一个面,即产生一个无生产、超愉悦的社会。相比于AI反乌托邦,我其实更担心VR反乌托邦。
人类一旦丧失经济意义,就会避入虚拟现实世界。现在的VR已经非常先进,20年后就更不用说了。在您想象中,未来,我们会不会通过某种社会规模的分心机器,管理这个经济无用性问题?
赫拉利:是的,我觉得AI取代人类还有另一个问题——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意义问题——如果你没有工作,并从政府那里领取无条件基本收入,这时,最大的问题是:你怎么寻找生命的意义?你整天都干些啥?
对此,目前最好的答案就是药物和电脑游戏。
人们会服用各种各样的生物化学制品,越来越多地调节自己的情绪,也会日益深陷三维虚拟现实之中。
在虚拟现实游戏中寻找意义并非新鲜事。这个概念由来已久。几千年前,我们就开始这样做了。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我们都管这叫做宗教。
我们大可以将宗教看成某种虚拟现实游戏:发明并不存在的规则,信受奉行,终其一生。如果你是基督徒,这样做就能加分,否则减分,及至死亡降临,游戏结束。到时候,分值够高者得以升级,也就是升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