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槐大概是北京最常见的行道树了。零八年秋到北京上大学,从人大西门骑行到北大西门,发现路两旁种的多是槐树。据民俗学家邓云乡先生说:“北京的槐树最多,每个胡同中都有大槐树,三十年代的街上,也种了不少槐树作为街树,如著名的府右街、南北长街、南北池子等处。”(邓云乡《槐荫文化》)而时下正是国槐的盛花期,站在高楼俯瞰,道路两旁槐花如烟火似轻雪,夏天特有的景观。
↑人大博物馆前的国槐
国槐,《中国植物志》中称“槐”,别名守宫槐、槐花木、豆槐等,之所以命名为“国槐”,乃是与产自美国的“洋槐”相应。国槐洋槐二者都是豆科,蝶形花亚科植物。不过,国槐是槐属,而洋槐是刺槐属。所以,洋槐学名叫刺槐,原产美国东部,17世纪传入欧洲和非洲,18世纪末由欧洲引入青岛,现全国各地广泛栽植。
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花。洋槐花春天开,清香沁脾,花大而白,花序长而低垂,花型很像紫藤;而国槐花夏天开,无香,花黄绿色,较洋槐的小,花序硕大,并不下垂。二者都是优良的蜜源植物。常见的观赏植物龙爪槐,是国槐的栽培种之一,花期与国槐相同。
↑国槐花
↑洋槐花
另外,洋槐与国槐的种子和叶片也存在差异。国槐果实串珠状,洋槐果实豆荚状;国槐小叶长椭圆形,先端尖,而洋槐小叶较胖,先端常内凹。
↑上图洋槐,小叶圆胖;下图国槐,小叶较狭
国槐是本土植物,不仅古老,而且高贵,清风摇曳,树影婆娑,仿佛轻声诉说着那些的历史故事。
最为著名的要数《赵氏孤儿》中的“鉏麑(chú ní)触槐”。话说春秋时,晋国国君晋灵公不理朝政,骄奢残暴,老臣赵盾多次进谏规劝,晋灵公不听,担心赵盾位威权重,遂起杀心,于是找来刺客鉏麑,以绝后患。《左传•宣公二年》载:
(麑)晨往,寝门闢矣。(赵盾)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叹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贼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触槐而死。
鉏麑到了赵盾家里,看见他如此“恭敬”,实乃“民之主”,不忍杀之。可不杀又无法完成国君交代的任务。忠信两难之间,触槐而死。刺客鉏麑的故事虽没有被司马迁载入《刺客列传》,却同样让后人肃然起敬。那么问题来了,鉏麑为何触槐,而不是触桑?触梓?桑和梓也是古人庭院中常种的乔木哇!接下来,就要说到槐树的寓意了。
↑国槐行道树
栽植槐树,一开始即与朝政相联。 《周礼·秋官·朝士》 载:“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面三槐,三公位焉……”注解曰:“槐之言怀也,怀来远人于此,欲与之谋。”《春秋》载:“树槐听讼其下。”相传周代宫廷外种有三棵槐树,三公朝天子时,面向三槐而立。于是槐树成了三公宰辅的象征,许多由“槐”字组成的词都与之相关,如槐鼎指执政大臣、槐宸指皇帝的宫殿、槐掖指宫廷、槐绶指三公的印绶、槐府指三公的官署或宅第、槐第则指三公的宅第。
赵盾是晋国重臣,家里一定也种有槐树。既然槐树象征三公宰辅,鉏麑触槐而死,就有以死明志之意。(这刺客还很有文化呢!)
↑村口老槐树(摄影:登山伯)
槐既然象征三公之位,所以槐树也常作为科第吉兆的象征。考试的年头称槐秋,举子赴考称踏槐,考试的月份称槐黄。“槐”与“魁”相近,故世人植此树,以企盼子孙后代得魁星神君之佑而登科入仕。北宋兵部侍郎王祐曾在自家庭院种下三棵槐树,期盼:“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后其子王旦果然入相,天下谓之“三槐王氏”。苏轼为此写有《三槐堂铭》 。
也因此,南柯一梦的故事,也要发生在槐树的蚂蚁穴中了。故事写泰安东平人淳于棼(fén),梦见自己娶了大槐安国的公主,做了南柯太守,荣华富贵二十年后吃了败仗潦倒还乡,醒来发现,原来梦中所见,不过是宅南一株古槐中的蚂蚁穴罢了。
↑村口老槐树(摄影:登山伯)
提到槐树,不得不提另一种象征爵位的树——酸枣树,名曰棘。“三槐”与“九棘”常联用。《周礼·秋官·朝士》:“左九棘,孤、卿、大夫位焉……右九棘,公、侯、伯、子、男位焉。”后因以九棘代称九卿,“三槐九棘”即三公九卿。元郑光祖《倩女离魂》楔子云:“黄卷青灯一腐儒,三槐九棘位中居。”
国槐有如此深远的文化意蕴,亦有很强的实用价值。它首先是一种常见的药材,其叶、枝、根、果皆可入药,古医书中对此多有记载。此外,槐叶和槐花都能食用。清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载:
徐元扈曰:“晋人多食槐叶,即槐叶枯落者,亦拾取和米煮饭食之。”尝见曹都谏真予述其乡先生某云:“世间真味,独有二种,谓槐叶煮饭,蔓菁煮饭也。”
枯落的槐叶煮成的米饭竟是世间真味!槐叶想来是很苦的,《救荒本草》载:
槐树芽,采嫩芽煠(同“炸”)熟,换水浸淘,洗去苦味,油盐调食。或采槐花,炒熟食之。
国槐花不香,不知味道如何,反正洋槐花的味道极好。那年春天在威海吃过洋槐花炒鸡蛋,至今怀念。年前五一去北京西郊大觉寺,门口有老农在卖洋槐花,与沾满露水的香椿、春韭、香菜摆在一起,秀色可餐。槐花除可食外,其花蕾亦可做染料。《本草衍义》载:
槐花,今染家亦用,收时折其未开花,煮一沸,出之。釜中有所澄,下稠黄滓渗漉为饼,染色更鲜明。
↑摄于都江堰
如此实用,又如此有底蕴,难怪京城四处遍植国槐。可是槐树的生长却是及其缓慢的,俗语云:“千年松,万年柏,顶不上老槐歇一歇。”据邓云乡先生所言,故宫旁边的中山公园里共有二十三株古槐,其年龄可追至元大都建城,比园子里的柏树都要古老。(邓云乡《古槐》)
故宫里的古槐树也多。最好看的,莫过于养性门前的两株。好看之处不在于树型和大小,而是与红墙黄瓦、门口的两尊金狮相应,尤其槐花开时,让整个院子在金碧辉煌之外,添了几分清新素雅。这养性门是宁寿宫区养性殿、乐寿堂、颐和轩三宫殿的正门,门内各殿原是乾隆退位后的休养之地,如今要买珍宝馆的门票方能进入。
↑故宫国槐
过去中山公园春明馆有一副对联:“名园别有天地,老树不知岁时。”以前逛公园,没有特别注意古树,但仔细想,那些花开满树的古槐,它们在这里,多久了?比人老的是树,比人长久的,也是树。下次去公园,若见到古槐树,要在树底下多站一会儿。
作者简介:江汉汤汤,企业职员/美术馆公共教育志愿者/
自由撰稿人,现居北京。
(就是上周写构树哒)
图片:故宫志愿者讲解员娄旭
(个人公众号“娄旭在玩儿”louxu_0330)
摄影师阿亮
登山伯
蒋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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