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员员在一起以后,我们搬过五次家。这对我来说不算多,在遇见他之前,我经历过无数次搬家。
童年时的很多回忆,都是自己在和学校的朋友告别,然后在陌生的环境里忐忑不安。然后我发现,陌生城市带来的惶恐感,其实终究会散去。
独立之后,我一个人打包好家里的东西,一个人从成都搬到北京。
喜欢的书店,会在新的城市找到替代,吃不惯的食物,总会找到合口味的。朋友走散了,在新的城市,新的朋友总会慢慢聚拢来。
一个新城市给人的不安,终究会慢慢消散,然后就熟悉起周围的一切来。开始我说:“到北京去。”“回成都。”
渐渐我也说:“回北京。”好像刚刚来大理的那些日子,我们说去大理。现在就是“回大理。”
第一次来大理之前,我做梦也想不到最后会在这个地方定居。当你没有抵达一个地方的时候,那个地方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名字。和我们的生命没有关系。
那时候我和员员住在北京,遇见他之前,我独自租下的一个小公寓,四十五平,一间房。单身的时候窝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很舒服。热恋的时候也还好,没看烦对方可以成天挤在一起。
但不到半年我们就开始觉得烦躁,2010年北京的夏天实在闷热,我们说不如去大理过个夏天吧。
没想到八年之后,我们还在大理。
如果那时告诉我,我们这一走就再也不回北京了。我大概会犹豫吧。2010年的北京对我来说充满了各种机遇,很多朋友在那里,而且那时候的房价和租金还没有现在这么恐怖,雾霾这个词语,才刚刚有人开始提。还没有那么多人在意。
我想过个夏天没问题啊。于是一拍大腿就和员员一起坐了两天的火车,又在路都还没完全修好的昆大高速上堵了七八个小时,终于到了大理。来之前,我们以五百块一个月的租金,在豆瓣上租了一个大理古城小小的院子,之后又换到了个一千块的小别墅住了一年,再然后,我们在人民路下段57号东,以两万多一年的价格,租了那栋院子整整五年。现在这些价格听起来简直低的不可思议,像小时候妈妈说排骨三毛钱一斤一样。
2010年 大理人民路下段 宝丽来相机拍摄
直到现在才明白,我们很幸运。不仅是那时的租金。那是大理古城巨变的五年。第一年,那里的一切都不方便,很多快递不送,要坐快一小时的车去城里取。但那时候的古城很有味道,晚上九点后,整条街都很安静。出去散步,来来往往都是认识的邻居。早晨起来去买菜,都是本地居民在打扫自己的房门,有时烧起香火,烟雾缭绕。去白族老爷爷的店吃早餐,开始一份油茶收一块五,熟了,只收一块钱。
我小时候很喜欢张雨生,他已经去世很久,亲眼看到和他有一点关系的人,都会心生感动。这当然只是我特别的少女情怀,然而,在我们的院子旁边走三分钟,就会看到一个瘦瘦的人常坐在台阶上喝茶。发呆看路人。那个人就是童孔,曾和张雨生合唱过一首歌。
后来他也搬走了,和那个卖早点的老爷爷一样。再后来所有快递都送了,这让我们很高兴。人民路也热闹起来,晚上不再觉得冷冷清清。
没多久租金开始疯狂的上涨,一些朋友开始和屋主有了矛盾,那段时间做客栈的朋友都不太安心。我和员员只是安安静静地住着,我们的房东人很好,很讲信用,耐心地等到我们五年合同到期,才收回房子,然后以四十万一年的价格租了出去。五年房租翻了二十倍,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我们搬进那院子时,古城十点的夜晚,星星和月亮就在头顶,安静得不好意思大声说话,声音会回荡在空空的街道上。
我们住在那里的最后一年,晚上已是灯火通明。我家门口有一块空地,挤满了摆摊的人,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人在门口卖唱。从凄凉的陕北民歌,到摇滚乐到弹吉他的外国小妹妹都有,让人十分烦躁。半夜还常常有喝醉的人坐在门口唱歌。
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摩擦,后来,我们选择了一个安静的摆摊小哥留在门口摆摊。员员常常不修边幅,穿着长袍式的睡衣在屋里晃。
几年后,我读到一篇文章“五十七号东”。作者写了我家是一个在闹市区却从不开门的古怪店铺,却让他在门口摆摊。他常看到一个穿袍子的人在屋子里晃。“听人说这里住了一位作家。这位神秘的男子也许就是他。”我笑得满地打滚。
那五年的人民路会发生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走出门看见双彩虹只是日常小事。
喜欢的摄影师,作者,民谣歌手,在人民路上走着走着,就会碰见,多年不见的朋友,不知道我住大理,发了她在大理拍的照片,竟在我家门口……
忽然想起,王菲曾经从我家门口跑步经过。
大理古城以前人很少,王菲可以在路上闲逛,没有人打扰。忽然人民路上人就多了。她还是照旧来闲逛,被认了出来,大家都开始跟着她走。她有点不安,又觉得好笑,于是笑着跑了起来,然后大家就跟着她跑。
那天王菲刷屏了朋友圈,照片上她尴尬地笑着,大理的群众因为太爱她忍不住要跟着她走,但还是尽量克制地保持了一些距离,像一群人在为一个马拉松运动员加油。像是人民路上的全民运动。
巧的是,当时有一个喜欢了她二十年的菲迷朋友正住在我家,他去过很多次王菲的演唱会,买过她所有原版CD。每年她生日都会画张贺图给她,家里永远贴着她的海报。
那天他正在听王菲的歌。我们早就习惯了人民路上吵吵闹闹的,根本不会往窗外看,一个人听着王菲的歌,一个人在窗边画着画头也不抬就这样错过。
“如果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应该把自行车放在门口,借给她逃走。”
我们事后诸葛亮地说,他好像也不是很遗憾,
听歌的人也许离她更近。王菲跑过我家门口的时候,一个深爱她的少年在我家听她的歌。
这很有诗意。
终于有一天我们也搬走了。曾经只要一说,我们是人民路上永远不开门的那家,大家都知道。那段周围都在变化让人不安的日子,促使我们终于买了自己的房子。
从人民路搬到现在这个家的时候,没有留念它,它已经变得太过嘈杂,不适合居住了。我们马上就适应了山脚下安静祥和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