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跟我说他在武汉租房时碰到房东的素质，跟房租高低成正比。
房租高的小区房房东特别好相处，房子中介找的，房租每个月打到支付宝。人家房东丝毫不打扰你，人影都见不着。
一说到城中村的房东，就没有什么好事。
好
像每个人回忆起城中村里租房的那些事，脑海里都住着一个最讨厌的房东。
我们采访到了东湖风光村的一栋出租楼的房东，带着大家平时最想问又没有问出个所以然的问题。就是想看看，我们住户和房东最不可调节的那些矛盾，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可是没有想到，城中村房东的真实状况，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在城中村，承包制的租房形式太过于常见，以至于跟你打交道的那些房东，其实都不是房子的拥有者。他们大多数来自于外地，像做生意的形式一样经营城中村的楼。大部分的“房东”生活节俭，通常是一大家子经营一栋楼，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小的“值班室”里。我们采访到一个房东，竟然还在捡塑料瓶，2毛钱一个卖给废品站。平时和租户为了十几块钱的差价争执，分毫不让。
△ 上图是房东老郑平日收来卖废品的塑料瓶，下图是他记账的桌面。
第一眼看到房东老郑门口走廊的塑料瓶，我们以为是某个收废品的租户住在这里。没有想到，这就是房东平时收房时拣来的塑料瓶，大的一个卖两毛，小的一个卖一毛，更小的卖五分钱。就图上这一堆塑料瓶，全卖掉不超过十块钱。
这个印象和我想象中的房东大相径庭，毕竟在我看来，房东有一整栋楼在经营，怎么会看得上几块钱？
采访得知，在城
中村承包制的租房
形式太过于常见。跟你打交道的这些房东，其实根本就不是整栋楼的拥有者，他们大多数来自于外地，把整栋楼从原房东手上租下来，再像做生意的形式来经营。
大部分的“房东”都生活节俭，一家人生活在一个小的“值班室”，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一个月下来，通常人均有五六千的利润，但大都只能养家糊口，勉强相当工薪阶层。
大多数房东都不愿意再钱上面让步，毕竟每一次让步，都是在从自己口粮上缩减。
每次走到城中村的里，看到的都是铺天盖地的租房广告，以及那些积极地想拉你去看房的房东。经过时就像火车站那些喊着你去“住宿”的大妈一样可怕，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这种压迫感的推销。
可实际上房东面临的却是“房间一天不租出去就亏一天的钱”这样现实的问题，长久以来，他们早就从一开始的害怕交流磨炼到没脸没皮了，都是为了生活。
△ 老郑正在按住户要求把硬板床换成席梦思。
老郑就是一个不太喜欢在路上拉客的人，他不喜欢讲话，只默默在网站上发消息。毕竟这栋楼也是租来的，付了房租，里面的房间一天不租出去，就会亏掉一部分房租。
“
为什么一整栋楼都是你的，你还给我斤斤计较？”
这是老郑听到过来自房客的最多的一句抱怨。
老郑觉得很冤枉，因为大部分人找他租房都会以为这栋楼是他的。还说到时候要是拆迁，能分到的拆迁款肯定不少。可大家所不知道的是，城中村里每天在租房的这些“房东”，八九成都并不是房子的拥有者。
所以“拆迁”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情，相反的是灭顶之灾。等到拆迁，就意味着他们一开始付给原房东的转让费血本无归，他们就得搬走，而真正拿拆迁款的却是真正的房东。
印象中押金交出去了，似乎就再也很难全额拿回，多多少少会以各种理由扣掉。所以租房时，我们的押金都能少交就少交了。但从房东角度来说，押金是他们唯一能管住房客的条件。基本上在城中村租房签的合同，都是没有多大法律效应的，很多人跟房东签了一年，没住上半年就跑了。就只有押金，还勉强拴得住人。
△ 上图为房东老郑床上摆满了逃走租户的行李，下图为他即将收租的列表
房东老郑的值班室有个高低床，我们注意到上铺摆满了各种行李，问了之后才知道那都是
逃跑的租户的行李。
这些逃跑的租户多半都是拖欠房租最后终于逃走，或者是签了合同没有住满合同期限的。他们搬行李走就会经过楼下值班室的房东门口，房东24小时都在，所以搬行李会引起注意，只能带贵重物品走。留在房间里的都是一些旧被褥、旧衣服以及行李箱。
老郑说这些东西他一般放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回来拿。如果几个月没有拿，能卖就卖掉，不能卖的就只能继续堆在这里。
△ 租房合同没有手印没有盖章基本上无多大法律效应，都是靠押金在制约。
这是老郑租房经常会碰到的问题，很多房客签了一年的合同，住了半年不到就突然说要退房。有的明明说肯定能住一年，结果白纸黑字的合同签完，一年没住上就说换工作了没办法继续租，吵着要退押金。
但大部分人无奈有押金扣着，所以退不了房。也有的房客没有多少押金，就直接偷跑掉了。偷跑后空出来的房间每天的成本就是几十块，一时找不到房客来住，房东就只能认亏，用押金补贴。
老郑经常会听到新房客抱怨：“你这房间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为什么要找我要押金？”
租过房子的人，都太能明白这句话里的忧虑了。我们问这句话，只是因为我们碰到过太多无良的房东，在最后退房的时候给你算“折损费”“服务费”“清洁费”“维修费”将你的押金扣得所剩无几，所以我们几乎是抱着押金交了就没有多少退回来的心态的，所以租房时押金能少交就少交。
而对于房东来说，你不交押金，就代表着任何时候你都可以随时不负责任地走掉。走的时候拖欠的房租、水电费、违约后租不出去的几天的成本，房东一样的找不到。
这种押金上的矛盾，并不是哪一方的问题。而是长久以来，
有那么一些“为了生计变得无良的房东”，和“为了自己方便而失信于人的房客”，共同积累出来的问题。
久而久之，彼此之间的信任越来越淡薄。
△ 每隔几天老郑都会抄电表，记录整栋楼每户的用电情况。
风光村的房租都是一个月一交，每次交下月房租时交上个月水电费。
你想想，你房租450，在房东手上有450的押金。如果哪天你不想继续住了，发现上个月水电费超过了450块钱，其实你就可以直接偷跑掉。毕竟，你要交的水电费已经超过450块押金，押金要不要无所谓了。
你是不是听到我说这种想法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有人这么想，可现实中确实很多租户都在这么做。
这里面奇怪的点有两个：1，真的有人会在水电费超过押金的时候跑掉么？2，一个月水电费真的会超过房租么？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是。
前面一个问题，老郑说碰到过无数次跑掉的房客，人去房空，结果押金还抵不上水电费。他说这帮租户太不讲信用了。
后面一个问题，租户说在城中村2块钱一度电这种事情太常见了，还有人交过2快5一度的电，哪怕是商业用电这也太高了，夏天开空调有的房间一个月电费更高。租户说这里的房东太坑了。
同样一件事，房东和房客永远在考虑不一样的角度，以至于他们永远无法和解。
△ 住到一半就偷跑掉的租户房间
经常会有住户拖欠房租，拖到一段时间没有回音，去敲门就发现早就跑掉了。老郑很多次拿着一纸合同来到房间，就发现一片狼藉的房间，非常无奈。
△ 房东常常会在不交房租的门上加锁，担心租户私自跑掉。
而在租户们的描述里，房东都很斤斤计较，而且做的事情很出格。
有一个租户描述，曾经他有段时间出差不在家，在外地没有及时交房租。他一点都没有想要拖交房租，说清楚了回来就交。回来交房租的时，竟然还发现房东在他门上上了把锁，把他所有的行李都锁在了里面，生怕他跑掉。
每个刚开始决定住进城中村的人，都会觉得自己被生活挤到住进一个噩梦。然后要花很久的时间，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家。而房东老郑的一句话倒是令我印象深刻：“太多的人刚住进来那会儿要求这要求那，要好的热水器干净的厨房，可走的时候，弄成他们最讨厌的样子的，也是他们。”
△ 城中村里的房子退房后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场景。
每次有人退房，房东都要收拾干净再次租出去。一栋楼三十几间房，隔三差五就会有人退房，除了收房租和带人看房以外，
收拾房间几乎成了房东每天最多最重的体力活。
大多数城中村的房子退房后，都会比小区房退房脏很多。我们问了很多租户原因，大都说“城中村这个地方本来就脏，没有办法”。
老郑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了一些话，记忆忧新。
“很多住户刚开始住进城中村的时候，都是很不能接受这里的环境的。大多数都觉得这里条件太差了，但是又想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会要求这要求那，要好的热水器、干净的厨房，甚至恨不能买一整套厨具，问有没有厨房，想每天在家做饭吃。”
“可是时间久了，慢慢就没有那种新鲜感了，厨具摆在家里也不会用了，都出去吃。地上脏了也就脏了，房间乱了也就乱了，就剩一开始心血来潮贴的墙纸还在墙上，显得很干净的样子。”
“等到退房的时候，那基本上就不像是一个家的样子了。”
△ 收拾完之后的房间，等待着再一次被出租出去。
老郑通常会把房间里里外外又打扫一遍，再带人来看房。只不过再带人过来看的时候，即使已经收拾得很干净，还是会得到无数的挑剔的声音。
而从租户的角度来看，想到自己竟然要在这样的一个破败的地方住下，心里就觉得灰暗起来。这样的厕所、这样的窗台、这样的布料衣柜、这样的地面，每一样看起来都好难接受。
这大概就是城中村租户和房客之间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租户永远都觉得这里太差了，而房东已经够用心地清理干净了。
就好像花了一整天清理的房间，最后加了30块钱卫生费到合同里，还是会有一大部分的租户坚决不同意。
采访结束后走在城中村里，看到有人晒的衣服被风吹掉到屋顶，费力地用竹竿拨下来；看到熟悉的投币洗衣机，永远也不知道有多脏但是不得不用的公用洗衣机；看到有人把衣服晒在自己睡觉的头顶上晒在走廊的过道里，仿佛永远阴冷潮湿又干不了的样子。
所有这些，都是我们曾当做一次“家”的地方。
你可能遇到过无数个让你气得半死避而远之的房东。
他们会没命地催房租，会在押金里扣各种费用，会限制你的自由，会猝不及防地收回房子，会为了几十块钱的空调维修费跟你大吵一架。
可是有一天再回头看这所有的事情，你终于会发现跟你对抗的从来都不是房东，而是每个人都自私地为了自己过得更好，却无奈挣扎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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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武汉十点半文化传播
编辑：莫狄 主编：白廓
摄影：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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