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才不是没有故事的微笑天使

如果说到“海豚”而不带任何形容词，那一定是指宽吻海豚（Tursiops truncatus）了。

宽吻海豚又被称为瓶鼻海豚（bottlenose dolphin），是海洋世界人气最高的动物之一，也是“海豚”这个词的代表动物。实际上，海豚科（Delphinidae）是鲸目（现代分类为鲸下目，Cetacea）下最大的科，占鲸目下 80 多种海洋哺乳动物中的三分之一以上。从凶猛健壮的虎鲸，再到数量最多的真海豚，海豚科中唯有宽吻海豚在人类的文化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迹。

跃出海面的宽吻海豚。图片： Mike Hill / fineartamerica.com

宽吻海豚并不神秘。作为哺乳动物的它们必须浮上水面，如果在海豚时常出没的海域，能看到它们把头顶的鼻孔透出海面呼吸。它们总是在靠近海面的地方乘风破浪，骤然间又能消失到海的深处，瞬时的游泳速度可以达到 70km/h。

流线型的身体拨开海浪向前，高高跃出水面时的曲线柔和而有力。它们的背呈灰黑色，却有着浅色的肚皮——从海底往上看的时候，它们仿佛隐藏在阳光里，能躲过大型食肉鱼类或者鲸的攻击。

宽吻海豚各面形态。图片来源见水印

从热带的红海、加勒比，一直到最北的苏格兰的因弗内斯（Inverness）附近的默里湾（Moray Firth），都能看到宽吻海豚们出没的身影。在热带的海豚个子比较小，身长只有2.5 米左右；而在苏格兰默里湾的海豚能长到 4 米长。

人们总是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动物身上。海豚如此受喜爱，大约是因为它们“微笑”的样子吧。6000 多万年前开始的演化，将这位“微笑的朋友”带入了海里，水生哺乳动物的先祖自此与陆上的我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生存道路。

实际上，鲸、海豚和偶蹄目动物共享一个先祖，不知什么原因——古生物学家认为大概是为了觅食——它们中的一些开始进入海滨的浅水中。自然选择的力量如此强大，这些动物们的脚上先是长出了蹼，后来脚也逐渐退化，前肢成为了鳍一样的结构，后肢则几乎没了影踪。毛发基本消失不见，皮肤变得光滑，鼻孔也移到了头顶，一切都是为了游泳专家这个设定。（p.S. 留在陆地上的那一支，成为了河马……）

虽然做着类似的动作，但形态却已经截然不同。<图中的小家伙可不是河马宝宝，它是天生激萌的倭河马！> 图片来源见水印

海里没有陆上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向前行动也要拨开比空气稠密许多的海水（虽然有浮力，可以舍去四肢的支撑功用），在演化的道路上海豚也慢慢适应了这一切。它变得和关系甚远的鱼越来越像（所谓“趋同进化”），甚至比鱼类更加“鱼”——光滑的皮肤底下是一种海绵状的结构，里面的乳突间充满了液体，当皮肤表面受到海洋紊流的压力变化时，液体可以在乳突间流动，把紊流的能量吸收掉，大大减轻了阻力。

由于5～8分钟就要浮出水面换气，海豚的睡眠非常浅，甚至有科学家认为，它们大脑的左右半球交替休息和工作，帮它们一直保持半清醒的状态。

交流方式也改变了：它们利用喷气孔下方的六个气囊、结合身体运动发出声音，其中高频声波像雷达一样用于定位，返回的声波直接通过下颌进入内耳，所以外耳也省去了。

如果有外耳，大概萌点会崩坏……图为一只跃出水面落到海面的宽吻海豚。图片来源见水印

海豚与人类如此不同，仿佛处于两个世界，但与人类的渊源却一直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古希腊语中的 δελφίς 即 dolphin 的语源，字面意思就是“有子宫的鱼”。和别的生物不同，海豚独特的生存方式、超凡的智力以及和人类亲近的关系，都让它对我们而言变得特别——

钱币上刻着人或神骑在海豚背上乘风破浪的样子，神话中爱神阿芙洛狄忒常常和海豚一同被描绘；克里特岛文明的壁画上，蓝色海豚在海里与鱼一同畅游；在航行的时候，在船沿发现海豚也被视作是幸运的象征。

在希腊克里特岛的克诺索斯发掘出的青铜时代的海豚壁画。图片：wikipedia

海豚就仿佛是生活在海里的同类——至少，有时候我们是这样看它们的，有人甚至发明了 Homo delphinus 这个词来形容海豚。除了微笑，人们还可以在海豚身上找到太多人类的影子——它们的智力非常高，有着超凡的学习能力；它们像人类一样群居，从十几条的小群落、到数百条的大群落，发展出复杂的社会关系（偶尔还会有领航鲸或者伪虎鲸混进来）。

宽吻海豚甚至会合作将猎物逼到浅海从而“一网打尽”，会用尾巴拍打小鱼让其晕厥。如果一个个体受伤，其它海豚会围在一起保护它，而并不轻易舍弃。

宽吻海豚的群体。图片来源见水印

每只海豚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特征，用复杂的信号系统彼此交流，外加丰富的肢体语言（跳出水面、吧唧嘴或者拍尾等等），互相知会哪里有食物，捕猎者在哪里，以及最主要的——保持亲子之间频繁而亲密的交流。

和一般动物不一样，海豚发出的短脉冲，比它们的鸣音（人类能听见的那部分）更为复杂，有的时候可以起到警告作用，比如竞争食物的时候首先“喊话”，避免肢体上的摩擦。有一些动物学家甚至认为，宽吻海豚交流所用的方式，已经足够称得上是“语言”了（尽管这一点有不少争议）。

小小的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图片：Terry Whittaker

而且，它们对于声音的记忆，可以持续 20 年以上，除了人类，它们的记忆是最为长久的（是真正的记忆力，而不是候鸟“记住”迁徙路径那样的本能行为）。 

在享受性爱上，宽吻海豚也和人类有相似之处——它们不仅仅是为了交配那一刻而亲热，而是一种社会性的活动。当然，宽吻海豚的性关系可比人类的“随意”多了，男男女女两个三个什么样的都有……具体画面就不描述了。 

甚至有人认为，海豚是一个能够发展出自己“文化”的物种。在澳大利亚的鲨鱼湾（Shark Bay），人们观察到这里的海豚会把海绵顶在吻部，防止自己在砂砾遍布的浅海滩觅食时被划伤。有且只有这里的母海豚有这种利用工具的行为，很可能是后天习得的。

一只海豚把海绵顶在吻部。图片：Vanessa Pogorelic

2005 年的一项研究指出，母海豚会把这个技能教给小海豚，这是“文化”的重要定义之一：从社会中的其它成员中习得行为。在毛里塔尼亚附近的海豚会和人类捕鱼者一起活动，把鱼赶往岸边的渔网，然后在收网的时候趁着鱼们大混乱而捞到不少鱼。

最神奇的是，在南澳大利亚的阿德莱德（Adelaide），人们发现一群海豚中有好几个都会用尾鳍“走路”，把身子从水中垂直地伸出来、然后摆动尾部往前移动。原来是其中一只海豚曾经被海洋馆饲养、培训过后来被放生，她于是把这个技能“教给”了其它的海豚。

人们对于海豚，特别是宽吻海豚的认知，常常出于它们身为“高等动物”甚至“智慧生物”的身份。或许，海豚真的是能“通人性” 的动物。传说中，古希腊的诗人阿里翁曾被水手抢劫，被迫跳海，一只海豚听到了他的优美歌声，于是救了他。

我们把海豚天然地想成了人类的同盟，在与海豚的接触中产生了别样的情感。有许多海豚“救人”的记录——把人类潜水员围住抵御鲨鱼的攻击，或者把溺水、受伤的人救上水面。或许是出于好奇，海豚会主动接近人类，而作为社会动物的它们，会有保护、施救的行为（或者所谓的护幼行为，epimeletic）一点也不奇怪。

一对海豚母子。图片：news.cos.ucf.edu

海豚大部分时间都十分温顺，和人类的互动也充满着友好的感觉。海豚能和潜水的人类互相嬉戏，对人类的许多动作都有积极的反应，甚至能用肢体语言互相交流。这种微笑着的动物，给了人类“爱”的纯粹，甚至许多人把与海豚的相遇，描绘成一种“心灵的启示”，充满了积极的情感体验。

已经有一些机构，把和海豚嬉戏作为针对抑郁、自闭症的一种疗愈方式；在巴哈马，能够与海豚在自然海域中亲密接触，已经成为了当地旅游的招牌。 

也许与海豚的一次亲近，就能拯救一颗悲伤的心灵。图片：coralreefphotos.com

但是，“海豚是人类的朋友”，这种友谊到底是人和动物的灵性相通，还是人类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到底是人类和自然的一段童话，还是人们的文化建构？海豚真的“愿意”和人类相处，帮助人类吗？ 

海豚毕竟是食肉动物，在捕食的时候也会充满攻击性；除了海豚救人的故事以外，也时不时有海豚伤人的事件发生。宽吻海豚会对各种物体——包括人类在内——表现出性倾向，雄海豚会非常恬不知耻地朝游泳者摩擦、表示亲昵，有时候对人也是危险的。如果想到这一点，我们还会以“友情”的姿态来看待海豚吗？

两只打斗中的宽吻海豚。图片来源见水印

另外，海豚与人类发展出的互助关系是否真的可以“量产”，是否真的意味着海豚能像宠物一样驯化？事实上，在水族馆从事表演的海豚，许多都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有的海豚甚至会主动终结自己的生命。

对于这样一个有着社会关系的生物，捕海豚的渔民们曾经利用它们群居、不轻易放弃受伤个体的特点，将它们囚禁在小小的海湾中；然后再让商人来挑选，或卖到水族馆，或杀掉吃肉（海豚肉的汞含量超标，并不适合作为食物）。 换个角度思考，或许人类对待海豚的方式，是人类自身的缩影。

人们一边看着水族馆里萌萌的海豚表演，一边谴责《海豚湾》中残忍的日本渔民；一边赞美海豚的智慧和友好、将它们“当做朋友”，一边又利用、诱捕、杀害它们。但是，我们对待彼此，特别是对待“非我族类”，虚伪的友好和真实的残忍还少见吗？登上非洲黄金海岸、用种植园横扫加勒比、用枪炮和疾病摧毁整个南美文明的殖民者，又何尝不是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对并不了解种群（种族）的无情践踏？ 

当我们把海豚当成说着另外一种语言的智慧生物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什么？比起单方面的“爱”，更重要的是“尊重”吧。或者，不仅是智慧生物，而是对所有的生物、对整个自然的敬，甚至是畏。

海豚终究是属于自然的精灵。 绘图：翼狼Elang

让海豚们在海洋中自由地跳跃，才是真正的热爱。图片：Terry Whitta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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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豚科 十字纹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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