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职业球员,我得以随心所欲地操控身体,一如F1车手期望他的赛车能完全听取自己的意愿。我对与自身的健康、力量和运动能力感到无比自豪,那是上帝赐予的恩惠。
然而五年前的一天早上,那份恩惠却被无情剥夺。
那时我效力于波士顿,正随队进行一次例行体检,却意外地被诊断出主动脉瓣膜增大——那可是全身最重要的一根血管!绝大多数人只有在主动脉破裂后才会察觉这一异样,然而往往为时已晚。好在绿军队医请来了全美最顶尖的主动脉瓣外科医师Lars Svensson,他在2012年1月为我主刀心脏手术。
当我在术后醒来,Svensson医生对我说:“有机会的话照照镜子,你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他提醒我要试着习惯。开始的几天,我无法起身,也无从查看。我没有勇气脱去睡袍,没有勇气看自己的胸口,只能待在床上。直到第四或第五天,我终于艰难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挪进浴室,脱掉了睡袍,呆呆地站在镜子前。
上身一丝不挂,跟无数次在街球比赛或训练中没什么区别。只是这一次,映入眼帘的镜中人,竟是如此陌生。
曾几何时,我的胸部肌肉光滑而发达,如今早已满目疮痍。一道张牙舞爪的粉线从颈部底端一直延伸至腹部顶端,长达九英尺的伤疤贯穿了我的整个胸膛,遍布我的腹部上方。三个巨大的缝合口触目惊心,在手术中,那些为我输送和排出液体的管道就是从这里插入的。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这几个像是被子弹射中的伤疤依旧醒目。当Svensson医生和他的团队在克利夫兰诊所打开我的胸腔时,我看到了那16跟支架脱落的碎片,与那道伤疤的痕迹恰恰吻合。伤疤正下方与腹肌之间,有一块像跳水板形状的长方形皮肤,看着那里,缝合时一针一针刺进我肉体的画面仿佛清晰可见。
我身体的一切,在短短一天内竟面目全非。往昔的那些保持完美身材的豪言壮语,在那一刻瞬间灰飞烟灭。
呆立于镜子前,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我的心灵遭受重创,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大约进入恢复期一个星期后,凯尔特人安排我去了马萨诸塞州沃尔瑟姆市的一家康复中心。许多接受了各式各样心脏手术的患者在这里疗养,但我是唯一一个低于60岁的。我还记得总是在我旁边走步机上的那对老头老太太,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锻炼10-20分钟。那时候,刚刚做完手术没几个周的我,在走步机上5分钟就会筋疲力竭。医生承诺向我承诺,伤势每天都会好转,但在那种情况下,心态很容易崩溃,毕竟我还不如一群年逾花甲的老人。
然而每一天我都能看到两位老人在我旁边的走步机锻炼,日复一日,终于,他们态度方面的一些特性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他们永远面带微笑,每时每刻笑着前行,这深深打动了我。我心想:你可以的!加油,杰夫!
那段时间,我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对于胸前的那位不速之客,我始终心存芥蒂,它时刻提醒着我这一切有多么真实。我只想让它滚蛋。为了这一目标,我用了强力去疤膏、可可油以及任何自称能够加速伤口愈合的东西。你可以问我爹,我那时候已经饥不择食,用了几乎所有能消除伤疤的药物,我实在不愿意面对现实。然而经过了数周的努力,效果微乎其微,那道伤疤犹如附骨之疽。我别无选择,决定尝试去接纳它,而在我看来的最佳途径,无疑是让它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想,我要勇于向世人展示它,每次健身的时候我都会脱掉上衣。这样的话我就必须强迫自己去接受。
一个月的复健之后,我重回凯尔特人。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投入全面训练,但几乎天天和体能教练布莱恩-杜待在一起。每次训练,我都刻意脱去上衣。几个队友刹那间就对我这一举动感到……呃……吃惊。凯文-加内特有次叫住我:“哥们,穿上衣服!”保罗-皮尔斯、考特尼-李,甚至是布莱恩-杜都有同样的反应。但我不管,我特么就是要不穿上衣。他们刚开始很震惊,因为那时候伤疤还很恶心,但我认为他们最终理解了我的这一做法,他们知道我需要自我激励,并提醒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一段时间之后,大家就见怪不怪了。队友们甚至一度认为我对此过于骄傲了,没错宝贝们,我可是在炫耀呢!
曾经,我厌之若敝履。
如今,我恋之若瑰宝。
我需要那条疤痕,来提醒我经历过的一切。每当有人对它做出反应,都会成为又一次警示。既然无法改变,那就笑着接受。疤痕还在,就意味着我还活着。
去年,我与奥兰多魔术签约。一场比赛之前,我的新队友问起我关于手术和康复过程的情况。埃尔弗里德-佩顿听到了,加入了我们的对话。
“杰夫,”佩顿说道,“你动过心脏手术?!”
我表示,对的兄弟,五年前。他惊呆了。接下来他化身十万个为什么,而我也乐于同他分享故事的始末。
距离我术后在医院醒来的2012年1月已经足足过去了五年多,这期间的每个日日夜夜,我都能感受到那道伤疤带来的切肤之痛。它好转了许多,但尺寸始终如一。我从头至尾抚过它,就同抚摸整个胸膛无异。它的纹理,它的形态,也许永远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必将伴我终身。
我也许再也不会那么频繁地脱上衣了,但从我下定决心要接纳那个伤疤,而不是对其遮遮掩掩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太不可思议了,一度让我忌惮无比的痛苦回忆,竟成为了我重获新生的见证。
如今,当我再度站在镜子前,映入眼帘的是钢铁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