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令？
」
杨杰听完吴忌的分析后，对吴忌提出的申请搜查陈光然家的搜查令一事不以为然。
「你手上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这样贸然去搜查，万一什么都查不到呢？
你当初说凶手心思缜密，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家里留下证据呢？
陈光然不是普通人，是青年企业家，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也算有点社会地位，如果最后证明他不是凶手，媒体会怎么说我们？
吴忌，你虽然已不是警察，但也要为我们警察考虑啊。
」
「我就是在为你考虑，我知道上头给你的破案期限是五天，现在已经是第四天，再过两个小时，就到第五天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能再坐以待毙，应该采取稍微激进一点的办法。
陈光然是到目前为止最符合罪犯侧写的嫌疑人。
连环杀手都有中度甚至重度强迫症，他们很有可能留下了受害者的什么物件作为纪念，就算心思再缜密，也抵挡不住这一变态的嗜好，所以唯一可能留下证据的地方应该就在凶手家中。
」
杨杰伸手示意吴忌打住。
「好，我们不说证据，我们谈谈作案动机。
试问一个小时候被性侵过的人长大后怎么会丧心病狂到性侵别人再杀人灭口？
」
「天生的取向。
」吴忌近乎绝望地说出了这五个字。
「什么？
」杨杰没有听明白。
「你知道恋童，对儿童和青少年会产生性冲动，其实是一种天生的取向吗？
它根本不可控，也跟这个人小时候是否遭受过性侵无关。
」
杨杰一时间无言以对。
一旁的苏岚也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我之前查了很多资料，也翻了许多旧案。
恋童确实是一种天生的取向，且发觉自己有这种取向的人大多都是在成年之后，从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不等，有个别人甚至是在六十岁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性取向。
这些虽然还没有得到百分之百的证实，但已经成为一种共识。
」
杨杰摸着下巴望向吴忌。
「这个动机勉强通过，那么作案手法呢？
你说四个被害人的共性是他们都玩陈光然公司的《死亡方块》游戏。
但我知道玩这个游戏的儿童有好几百万，他为什么偏偏挑这四个？
」
吴忌离开倚靠的墙壁，踱了几步。
「我暂且能解释的只有第一个被害者陆羽禾。
通常凶手第一次作案会找身边的亲戚或朋友下手，陆羽禾的父亲陆宁昊在陈光然的公司工作，且在年初的年会上，陆羽禾与陈光然见过面，那时可能还有过交流，所以陆羽禾被陈光然锁定为第一个目标。
至于后面三个的选择，很可能存在随机性。
」
杨杰似乎抓到了什么漏洞，嘴角欲扬。
「照你这么说，更接近凶手目标的应该是潘嘉城吧？
因为潘和明的家就在陈光然家隔壁，两家只隔了一片小树林，陈光然见到潘嘉城的次数更多，也比见到陆羽禾更早，可是他却把潘嘉城定为第四个下手的目标，不是很奇怪吗？
」
「因为潘嘉城不玩未成年版本的《死亡方块》，他用其他成年人的账号登录游戏，所以陈光然一开始不知道。
但之后陈光然通过了什么途径得知潘嘉城也在玩，于是就把他定为其中一个目标。
」
「太牵强了！
」杨杰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有规律地敲响，「吴忌，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为什么得知潘嘉城玩《死亡方块》后，陈光然会突然对他有了兴趣呢？
你别告诉我这也是天生的取向。
」说完，杨杰发出一声嗤笑。
吴忌也回以一个嗤笑，「因为《死亡方块》就是他用来和那些被害者交流的工具。
用手机或即时通信软件都会留下证据，男孩说不定也会跟家长提起他们交了一个什么样的新朋友，这些都是隐患。
但游戏世界不一样，在游戏里面认识的人多，家长对这些人也不会特别在意，同时，通过游戏里的即时聊天窗口进行沟通也非常便捷，他甚至可以不留下自己真实的 IP 就能与孩子交流，获取信任，最后引导孩子出来和他见面。
所以通过《死亡方块》，他就变成了一个隐形人。
」
杨杰脸上的得意消失了。
「那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死亡方块》？
游戏这么多，他为什么选择一款跟自己有联系的游戏呢？
如果换作你我，我们不是应该找一款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游戏更隐蔽吗？
」
「因为他作为这款游戏的开发商，可以更方便快捷地获取用户信息，这对他挑选目标有利。
」
杨杰扭头问苏岚。
「用户信息不是隐私吗？
这么容易拿到？
」
苏岚歪了一下头。
「对于一个黑客来说，网上没有隐私。
」
杨杰嘬了一下嘴唇。
「苏岚，你有没有进入他们的账户去调查过？
他们是否都跟同一个网友有过交流？
」
苏岚摇摇头。
「我确实第一时间登入了他们四个人的账户，一来他们交流过的网友中没有一个 IP 地址是重复的，不过现在代理 IP 那么多，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二来失踪那日以及前一日他们也没有在网上留下任何要与人见面的对话。
我猜测他们或许是在玩游戏的过程中直接通过虚拟游戏人物实时对话完成的见面约定。
但还有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凶手很可能本身就是黑客，他在完成绑架后黑入了四名受害者的账户，抹除了所有相关的记录。
而陈光然就是个高级黑客。
」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杨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踱起步，大概三圈后，他停下脚步。
「我还是难以相信一个被性侵过的人长大后会去性侵其他人……」杨杰摇摇头，「所以现阶段我认为应该先带嫌疑人回来问话，至少先问问他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
「说到这个不在场证明，」吴忌拿过于晨手上的平板电脑放在办公桌上，「为什么在昨天传讯陆宁昊男同事的名单里面没有陈光然？
明明陈光然的年龄、婚姻状况、工作自由度都符合嫌疑人标准。
」
杨杰拿起平板电脑打开快速看了一眼，然后让于晨去叫孔翔森。
孔翔森一进门，杨杰就用吴忌质问过他的话原样质问了孔翔森。
孔翔森听罢，唯唯诺诺地回答：
「杨队，我是按照于晨的话去传人的啊，他说锁定的嫌疑人目标是陆宁昊的未婚男同事，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同事一般不包括老板吧？
」
「愚蠢！
」杨杰破口大骂，「你是猪脑吗？
这种时候竟然抠字眼？
」
「对不起对不起……」孔翔森连连道歉，但杨杰的责难却没有停。
吴忌忽然明白了昨晚听陆宁昊与他的那段录音时产生的不和谐感。
提到同事，一般人的惯性思维就是和他共事的职员，所以陆宁昊下意识地过滤了自己的老板，尽管这个老板各方面都符合嫌疑人标准。
而吴忌虽然潜意识里觉察到了这一点，却没有传达至表意识。
「你骂完了吗？
」吴忌打断杨杰的责骂。
杨杰没好气地斜了一眼吴忌，闭了嘴。
吴忌继续道：
「我们可以回到案子了吧？
」
杨杰做了一个深呼吸，摸着下巴蹙眉道：
「我还是认为不妥，没有证据，没有证人，动机牵强，仅以你 — 的推理和猜疑为基础申请搜查令我办不到。
」杨杰在说到「你」这个字的时候音量骤升，语音延长。
吴忌脱下帽子，捋了一把头发，再重新戴好。
「你知道吗？
杨杰，你刚刚所有的回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不管我说什么，我知道你都会反对。
」吴忌像长辈宽容晚辈般朝杨杰弯了弯嘴角，「什么没有证据、没有证人、动机牵强，你反对申请搜查令的原因根本不是这些！
」吴忌上前一步，帽檐下犀利的眼神直视杨杰，「你反对的根本原因是我，因为是我提出的！
是不是？
杨！
杰！
」
所有人都沉默了。
片刻之后，吴忌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好吧，你先把他带回来问话吧，顺便通知他把家里的地板墙壁擦干净，床单被单洗干净，把留作纪念用的物证销毁。
」
「你！
」杨杰听罢，青筋暴起。
「我的建议已经带到，至于采不采纳是你的事。
」吴忌压了压帽檐，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我的工作已经完成，就先走了，泰山还在家等我。
」
「我送你吧。
」于晨紧跟一句。
杨杰立刻制止道：
「于晨，从现在起，你归队了，他不需要你。
」
「杨队！
」于晨震惊地站住了。
「于晨，让我来送吧。
」苏岚斜眼瞄了一眼杨杰之后跟着吴忌离开了杨杰的办公室。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一路上，吴忌沉默寡言，茫然地望着车窗外的锡安夜景。
「你们以前也算是同僚，接下来还要继续合作，所以今天的话你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就好。
」「他压力太大了，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苏岚时不时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但吴忌无动于衷。
这时吴忌的手机来了一条消息，是来自陆宁昊的询问：
「凶手找到了吗？
」吴忌盯着这条消息，不知该怎么回复。
「怎么了？
」苏岚瞟了一眼吴忌的手机。
「我的压力来源。
」吴忌终于开口了。
「哦，是陆宁昊吧。
」
「是于晨告诉你的？
」
「于晨向杨杰解释你来协助办案的目的时我刚好也在场，他也是为了你好。
」
多此一举。
吴忌在心中嘀咕道。
苏岚正说着，音乐跳转到了下一首，熟悉的旋律响起。
「还记得这首老歌吗？
All Good Things ……」
吴忌接过苏岚的话：
「Come To An End 。
」
车子抵达吴忌的事务所楼下，吴忌道了声感谢走下车。
他看着苏岚的奔驰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后，掉头朝反方向走去。
他没有回家，他想去凯利琼斯酒吧喝一杯吉布森。
在从事务所到凯利琼斯酒吧的路上会经过另外两个酒吧，一个是高档奢华的圣堂酒吧（Sanctuary Bar），在喜爱泡吧的年轻人圈子里，他们更喜欢叫它避难所；
另一个则是劣等的皇冠酒吧（Crown Bar），在皇冠酒吧买到真酒的概率跟你在路上踩到狗屎差不多。
吴忌闷闷不乐地穿过新元路，然后左转进入长乐路。
走了大约五分钟后，他看到了门面被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圣堂酒吧。
他朝门口瞥了一眼，一群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站在门口，排队等入场。
又走了不到三分钟，阵阵嘈杂的谈笑声伴随着劣质扬声器发出的狂躁音乐渐渐灌入吴忌耳朵，他知道皇冠酒吧就在前头了。
吴忌从来没有想通过为什么这样一个卖假酒的酒吧还能经营下去，且每天客人络绎不绝。
可能有人天生喜欢喝假酒吧，就像有人天生喜欢唱歌，有人天生喜欢画画，有人天生喜欢冒险，有人天生喜欢…… 男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