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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在回龙观的那一间海底捞,从龙泽下了地铁掏出手机,五点一刻。
快到晚高峰,从天桥过马路,桥下面的六列车停滞在桥下成了一个一个的钢铁废物。
远处的夕阳半悬,一颗流油的咸鸭蛋挂在落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枝头,温润金黄。
但这颗咸鸭蛋也只够眼睛温暖,现在正吹风。
一股一股地风扑在身上穿过衣服的缝隙摸着皮肤寒浸浸的。
北方的冬天是这个样子,哪怕出了太阳都不顶用。
太阳?太阳看着大也都只是虚张声势。
盒子拢了拢外套,循着隔壁男人微信给他的桌号进了店。
海底捞的顾客从来都是很多,还没有到下班的点呢,现在都已满座。
店内的层高不够,二三十口锅同时咕噜咕噜的作响。
牛油混着辣椒的辛辣在空气交合,人声在店里合蔓。
“到了啊,快坐下。”
盒子将厚重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旁边的服务员,坐下。
“恩。”
“快看看菜单,你要不要再点什么菜?”
隔壁男人端坐一边,上身略为靠前。
同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他的头发剪短了些,两边贴着头皮青青的一片。
别人头发剪短了很容易显得脸胖圆,隔壁男人却没。
他剪短头发耳朵和额头露出很多却更显清瘦。
盒子没开口,接过了ipad,看了看已下单的区域。
毛肚、鸭肠、青笋、藕片……上回他们来吃点的菜男人都已点了。
唉,好像也没什么用添的了。
“怎么又点了这么多菜,上次我们不都没吃完吗?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男人说话眼睛不闪躲,单枪直入地直接盯着盒子,倒把盒子盯得有些心虚。
“恩恩,那我要不划两个菜,少点两个得了。”
这边盒子话音刚落,一旁站着的那个服务员也跟着附和。
“是啊,我刚都跟他说了呢,你们只有两个人的话,这菜点得太多了,吃不完挺浪费的。”
海底捞的服务从来都以热情当作卖点。
生日会唱歌、平日会帮你打调料、随时注意客人桌上茶杯没水立刻添。
这些在平时都是好的,可是在现在,在此刻,盒子却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卖点。
他只希望服务员能走得远一点。
你知道吧,当我们面对一个人问心有愧,当我们再一次见面那一刻,是真不想有人旁观的。
“恩,谢谢啊,我们这边暂时没什么需要的,要不你先去其他桌吧,一会有需要我叫你。”
盒子没说这句话,这句话是隔壁男人说的,盒子在想他脸上的想法有写得这么明显吗?
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和他一样,想着两个人好好吃顿饭,不要旁人打扰。
服务员走了,桌子上只剩下他们两个,隔壁男人接着说。
“没事,点了就点了,一会多吃点吧,我们老家那边也没有海底捞,回去在想吃也难吃着了。”
既然男人这么说了,盒子不太好说要减菜的事情,点了发送菜单,端起面前的酸梅汤喝了口。
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会结账的时候一定千万不能让男人付。
现在两人的中间隔着那口四方的铁锅,咕噜冒泡,除了泡给撑大爆裂的声音。
他们这一桌也就没别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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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想着来这里吃了?”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冬天也就只有火锅吃着身上暖和一点了。”
男人也端起了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酸梅汤,喝了又搁着,两个人又有一会没有说话。
菜上上来了,盒子拿着筷子将菜下到锅里。
“怎么忽然就想着离开北京了。”
盒子说话时略微低着点头,眼睛盯着手里的杯子,酸梅汤褐色的液体在杯中晃荡。
“没啥意思了,现在工作都比较自由可以回去干,再说这边生活成本也蛮高的,房租啥的。”
“这倒也是,回去也挺好的,老家应该过得轻松点。”
在北京的这些年,盒子身边很多人来了又走了,来时是一脸期待,走时没什么表情。
偶尔吧盒子也想过要不要离开北京回老家去,不过真能回得去吗?
家?对于一个没有出柜且不打算出柜的同性恋来说面临的其他压力不一定比金钱的压力会小。
是说在北京会孤独吧,可回家呢?还不是一样孤独,孤独从来不是人陪着就治愈了。
小时候的同学都结婚生小孩了,家里全都是不能看见自己真实样子的人。
哪怕身边有爸妈有朋友,可他们对于我是谁,我喜欢什么都一无所知。
那种有人陪在身边却一无所知的孤独怕是更可怕吧。
有时候人在生命的道路上不断在做选择,听起来好像是你在选你要过哪一种人生。
可到头来,盒子却越来越觉得不是的,我们不是在选我们要过哪一种生活。
而是在选择我们愿意承受哪一种孤独。
有人陪着的孤独是隐形的,隐形的独孤是南方的冬天是魔法攻击,穿得再多也扛不住。
没人陪着的孤独是显性的,显性的孤独是北方的冬天是物理攻击,穿多点拢紧点总能过去。
“你呢?你现在和他住一块去了吧?”
“谁?”
“你表弟。”
“恩,他搬去五道口那边了,我跟着搬了过去。”
男人的筷子上夹着一片毛肚,在锅里上下抖动涮着。
盒子也是,两个人筷子上的两片毛肚都潜入了锅底的油面下,看似交汇,却从未在一起。
“恩,我知道他也喜欢男的?喜欢你吧?”
“恩?”
盒子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知道这一面和男人见后应该就是再也不见了。
不否认是不想骗他,不承认是不想在背后说表弟。不过他心里也有纳闷。